大学生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里满是杉木的清香。
床是下午新铺的。老李执意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他,说是光线好,方便读书人看书,大老粗占着浪费。
大学生有些小激动,久久端坐在靠窗的书桌前,生怕辜负了老李的美意。
窗外是一大片水田,有密密的蛙鸣,远处是一大片亮光,隐隐传来工厂的嗡嗡声。
台灯发出一束橘色的光,照在大学生的双手和打开的书页上,有细细的粉尘飘落,仿佛有微微的泥土香味。
这屋里原来住着四个人,老李,瘦子,大块和相公。
老李戴一副旧的黑眼镜,常年吃中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道。
瘦子姓胡,家在五十里外的乡下,头胎生了个丫头,做梦都想要个带把的,又怕超生丢掉工作,成天唉声叹气。
时近午夜,上中班的人陆续回来,走廊上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有人不小心,关门的力气大了,发出嘭的一声。
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楼梯口的水池旁,有人用桶子接了自来水直接冲澡。水是井水,凉。几百米外就有澡堂开放,嫌热,费事,懒得去。
有人从楼下经过,水池旁溅出水,刚好淋在头顶,一脸水,立马就有人骂娘。
楼上被骂的人也不生气,骂声背时鬼,哈哈一笑,继续洗。
老李和瘦子蹑手蹑脚推门进来,洗洗睡,老睡不着。
房顶上的吊扇不紧不慢地转着。
估摸着大学生睡着了,两人隔着蚊帐说话。
瘦子叹口气,说:老李呀,我胡家的根怕是要断了。
老李说:那你发狠啊。
瘦子再叹口气,说:那个事越来越难了。
老李问:难在哪里?
瘦子从蚊帐里伸出头来,压低了声音说:一个月最多一次,天气要好,不能刮风,不能下雨,不能打雷,不能扯闪电,月亮一定要圆。
老李跟着叹口气,说:你向大块取取经吧。
大块是钳工班的班长,牛高马大,声如洪钟,手如铁钳,抓住谁,稍一使劲,立马有人喊痛。
大块一到星期六就骑单车回家,碰上加班,堂客就来厂里看他。从不耽误。
大块堂客是民办老师,身材高挑,爱梳一根及腰的粗辫子,走起来,如风摆柳,辫梢梢在腰臀间跳舞,好看得很。
每次大块堂客来,最高兴不是大块,而是瘦子,好像自家堂客来看他。
瘦子一高兴就唱戏:
尼龙袜子买四双啊,
的确良的衬衣买四件,
乔其衫的纱巾买一条,
还要那上海出的、不褪色的,
大红和酱色的毛线,
一样的两斤半啊……
大块问他:唱的什么戏?
瘦子故意大声说:花鼓戏。
再问:哪一出啰?
瘦子一字一顿地说:送、货、路、上。
瘦子意思是大块堂客服务态度好,大块加班回不去,堂客就送货上门,从不耽误。
大块追着瘦子打,瘦子顺势跑出去,把屋让给大块和他的堂客。
瘦子很羡慕大块高密度的幸福生活。
大块听得烦了,赌咒发誓,说:哪个次数最多,哪个请客。
瘦子说:要得要得,哪个不请是狗日的。
大家都说:要得要得,哪个不请是狗日的。
老李拿来纸笔、计算器,当真算起数来。
大块来厂前当了十年兵,三十岁结婚,每年一个月探亲假,五年就是150次;转业到厂里后,因为离家近,每个礼拜回去过两夜,再加上一个月探亲假,十五年就是1890次;两段合计2040次。
老李二十五岁结婚,每个月回家一次,连休四天,每年加上一个月探亲假,二十年合计1560次。
瘦子二十二岁结婚,按每月一次计算,八年合计96次。
相公二十四岁结婚,离家远,每年就回去休一个月探亲假,十年合计300次。
大家起哄要大块请客。
大块没想到自己是次数最多的,不信,但复算了几次,也没找出什么破绽来。
大块不停地搔头。
突然大叫:错了错了错了!
大家问:哪里错了?
大块说:相公每个星期天都收拾得像个嫖客一样,不知去了哪里,听说乡下有个相好的,无论如何不止300次。
按大块的推算,相公应是次数最多的,但苦无证据。
相公打死不认账。
大块打死不请客。
瘦子恨恨不休:哪个不请是狗日的。
直到大学生搬离那间弥漫着中药味道的单身宿舍,始终无人请客。
几年后,瘦子堂客怀孕,是个带把的,但不是瘦子的种。
瘦子回去找人算账,反被人告了超生,丢了水泥厂的工作,行房次数几无增长。
丢了工作的瘦子去了一家小水泥厂打工,没想到遇到事故,整个身子被铰刀卷进去,剩下上半身在外面时,瘦子说了最后一句湘乡话:
狗日的,老子痛嘞!
等铰刀停住时,人早已惨不忍睹。
大块担心子女顶职制度有变,急急办了病退,儿子顶职进厂。
回家不到一个月,大块犯脑溢血而死,享年五十一岁,行房次数2200次。
大块走得太急,一时找不到大尺寸的棺材,只好凑合埋了。
可怜他堂客趴在棺材上,几度哭至晕死,周边人都跟着哭。
相公有亲戚在深圳发了财,办了停薪留职,但每个月都要跑回来去人事处按个手印,报个到。相公也乐得每个月回厂里一次,顺便会会老朋友,说说外面的见闻。宿舍里也没了他的床位,晚上不知住到哪里去了。
去了深圳的相公依旧没把乡下堂客带过去,隔几个月才回老家一次。
听说依旧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行房次数难以统计。
只有老李正常退休回到老家,千金难买老来瘦。
村里堂客们激他:不是有退休工资吗?留着干嘛?买点好吃的,长点肉。
老李朗声一笑,说:老来瘦,人长寿!
堂客们逗他,压低了声音,说:过来啰,问你个问题。
老李凑过去,问:什么问题?
堂客们说:一把老骨头,你堂客晚上不嫌你顶得她痛吗?
老李大骂一声:骚堂客们,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老李操家伙追着打,堂客们一哄而散。
吹拉弹唱,钓鱼种菜,和村里堂客们搓搓麻将,打打牌,说说笑话,高兴起来也不失时机在村里堂客们身上摸一把,起身就走,堂客们追着骂。
有被摸过的堂客们故意给老李堂客告状:老流氓今天又动手动脚了,你管不管?
老李堂客见怪不怪,说:身上又没少块肉,不要紧。
然后骂声老色鬼,顺手把手头的黄瓜、茄子打过去,老李兔子一样跑了。
这就是老李的退休生活。
依旧常年吃中药,屋子里依旧弥漫着一股中药味道。
据说七十岁了依旧行房,怕是要创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