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听水溶如此说,心中也觉奇怪,这事情委是太突然。玉儿每日闺门不出,如何见得到暹罗王?也不推辞,径往宫中去打听,旁敲侧击的问了太后,知道是当日皇上与暹罗王游御花园的事儿。又听说当日叶昭仪也在场,便又去找到叶昭仪询问。叶昭仪原是小户人家的姑娘,见宫中诸妃皆有人支撑,独自己无人依靠,便整日思量如何讨好诸王妃,今日见北府太妃来问,如何不巴结?于是一五一十的将那日的情况说给太妃听。
太妃听了心中更加疑惑,回来把此间种种告诉水溶。
水溶回到书房犹自思索心道,怪哉,玉儿和元妃原是名头上的亲戚,无甚情分,况且那府里的人让玉儿受了那么多委屈,玉儿怎么会去宫里见那贾妃?还假作那贾王氏的婢女?此举非玉儿素日行事之风,断乎是另有隐情。
沉吟未了此时听人报道穆大人来访,也只点点头,令人请到书房里来。
逸清进来见水溶并不理他,只是低头想心事隧道:“浩卿,还在为林姑娘远嫁的事情犯愁?皇上不是要重新考虑么,以你与皇上的情分,定然会有转机的,你还愁容满面怎的?”原来,水溶与逸清乃至交,皇上答应重新考虑的事,除了太妃,水溶也只对逸清一人说起。
水溶道:“也是,也不是。这件事说起来,当真是蹊跷。”便把太妃打听到得事略略的讲了个大概。
逸清皱眉思索道:“这麽说当日暹罗王所见的极有可能不是林姑娘。”
水溶道:“十有八九不是的。我想玉儿极有可能是被陷害了,这个大约是偷梁换柱的把戏。那日暹罗王见的必然也是贾府中人,只是究竟是谁,这也难猜。”
逸清吃了一惊道:“谁这么大胆,这可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
水溶心中已经有数微微一笑道:“从古至今,宫闱中人,为了争宠邀功,什么做不出来。”
逸清道:“你是说……”
水溶向他点点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有人为了保住自己家的女孩儿故意使出这招。竟然把皇上也瞒过了。”
逸清道:“此时关系重大,必是要跟皇上说明才好,这却要有十足的把握,仅凭猜测,空口无凭,是不成的。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水溶沉吟道“有便是有,只是不知道行不行的通。”
逸清道:“有主意就试试,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优柔寡断了。”忽抬头见水溶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出神,循着他的目光一看,正是那副葬花图,立时会意笑道:“我晓得了。难得这画如此传神,是不是暹罗王意中佳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来罢?”
水溶点头道:“正是此意了。”
逸清看着水溶这几日为了黛玉之事****忧心,笑容也没有半个,人也憔悴多了,叹息道:“万一真的是林姑娘,你预备怎么办?”
水溶不假思索,脱口答道:“若真是玉儿,我便是拼着什么也不要,也要带走她,江南塞北,那里没有个容身之所。”
逸清道:“你也须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若如此,你们能到哪里去?”
水溶凝眸看着画中的黛玉,痴然道:“再不济,还有……反正我必要与玉儿守在一处,无论是生是死是贫是贱,此生亦无憾了。”
逸清惊呆了,震撼的看着水溶叹息道:“浩卿一片痴心乃至于此,这样我也放心了。”
水溶怔住扭头道:“你说什么?”
逸清忙掩饰道:“我说这样林大人泉下有知也就放心了。”
水溶见他神色不对,心中大异,却因为实在惦记黛玉,无心深究,便笑一笑过去了。
次日,水溶便将暹罗王邀到芷园,由逸清作陪。
暹罗王特雷纳,是暹罗大成王朝第十一位国君。自幼深慕汉学,请了一位汉人做师傅,苦心学习。虽只得了些许皮毛,在暹罗也尽够用的了,因听了昭君出塞的故典,那乎韩邪单于阴错阳差得了昭君那样的绝色美人,羡慕非常,心中便有些效法吐蕃、匈奴之意。此次来天朝朝觐,最重要的目的自然是求娶公主为后,次者因近来缅甸渐盛,不断侵扰边境,深恐于暹罗不利,故千里迢迢绕道南海,献上至宝,只为着上表称臣,得天朝庇佑。
这暹罗王早知道天朝物阜民丰、人物秀丽,今次来到京城,种种繁华不消说了,首先见到的便是北静王。说起来,这特雷那在暹罗也算是一等一的人物,怎奈一见水溶,但觉丰神俊朗,芝兰玉树,顿时自惭形秽不已。再见天子,更觉得举手投足不怒自威,风度气宇绝是泱泱大国之主。心中更是仰慕艳羡不已。这日听见水溶邀请自己往府中宴赏,又有文武双科状元作陪,怎不欢喜?故而这日一早便到了芷园。此时正值菊花盛开,幽香淡泊,令人回味,芷园的幽微深邃,在暹罗王眼中竟是远胜御花园的朗阔华美。
水溶为解黛玉之灾厄,今日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神思相陪,却依旧时时露出心不在焉之态,好在有穆逸清在旁时时提点,倒也未曾失礼。
筵席设在秋馆,阶下即是密密匝匝的菊花,一畦淡黄,一畦素白,瓣若垂缕,叶如碧翠,风过处但闻菊香隐隐,似有若无。酒至半酣,逸清见暹罗王对中华之文艺时时提及,难掩倾慕之意便有心切入正题,遂笑道:“暹罗王,如此喜爱中原风物,可知中华四绝。”
水溶知道他杜撰,既不揭破也不听他讲,随手提起面前的自斟壶,为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酒,自顾自仰头一饮而尽,只是看着阶前的菊田出神。
玉儿,若的此时,有你与我一同赏菊吟诗,自是惬意之极也。
不禁想起了黛玉那首问菊。
讯问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好个孤标傲世偕谁隐,玉儿你可知道,此生但得与你携手隐迹江湖,烟雨楼台,黄沙戈壁,做一对神仙眷侣,强过在这里膏粱锦绣。
想到这里水溶唇边微微一笑,又斟一杯酒,饮下,想起黛玉眼下的处境,眉间便又有了一丝忧虑,任眼前秋色醉人也无甚心绪。
真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忽然听见逸清道:“比如说罢,你面前的这位北静王,他的书画便为时下一绝,名震京师,千金难求的。”
水溶皱眉,这人在吹擂些什么?
又听暹罗王道:“我非常喜欢中国画。我在暹罗也藏了许多中国画,我非常喜欢唐黄的画作,非常漂亮。”
水溶和逸清面面相觑,这唐黄何许人也?
想了一会儿,水溶扬眉向暹罗王道:“暹罗王,你说的是唐寅唐伯虎罢?”
暹罗王忙不迭的点头,逸清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忽见水溶瞪了自己一眼,忙收住笑意,眼角还是挂上了一丝笑纹道:“唐黄的画较之咱们北静王只怕在气韵上还差些哩。”此言一出,又换来了水溶一个白眼。
暹罗王道:“当真的?不知我可能见见。也不枉我来天朝一场。”
逸清笑向水溶道:“王爷,暹罗王已经开口,您也不忍驳他的面子罢?”
水溶满心烦恼,口中道:“有什么难的。只是恐暹罗王见笑罢了。”
拍拍手,叫来一个仆从,交代几句,不多时就有几人捧着水溶随常的画作来了,逸清接过一一展开,葬花图自然也杂于其间。
那暹罗王细细观看自觉张张妙绝,却只苦于汉文上实在平常的很,找不出合适的词藻来,但只一个“好”字而已。看到葬花图,却就愣了,细看不语。
水溶见状眉头紧紧拧起,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一双眼眸狠厉的盯着暹罗王。逸清看着也不禁心中一寒,唯恐暹罗王说一声是,水溶便会令他血溅当场、客死异乡,忙道:“暹罗王,曾经见过这画的?”
暹罗王闻言连连摇头道:“不曾见,不曾见。”
逸清紧追一步道:“那是曾见过画中女子了?”
暹罗王呵呵大笑道:“也不曾见的。王爷画中女子这般美貌,世上哪里就会有这么个人了?”
水溶闻言和逸清交换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水溶就道:“那此画中人较暹罗王向我陛下所求娶之人如何?”
暹罗王道:“完全不同,不能相比。但若较通体高贵,不及画中人多了。”
水溶的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道:“那若是画中人嫁到贵国为后如何?”
暹罗王摇头道:“不可不可。我那暹罗其实比不得天朝之时令,一年潮热非常,又多瘴疠,这画中女子生的如此单薄,去了岂不是害了她?”说着竟然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暹罗语。
水溶、逸清皆不懂得,疑惑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