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得很,窗子没关,晚风趁机溜进来,带着冷意。
这间客栈所有的客房,装修都一样,恍惚间,叶无尘差点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与墨允共眠的那个晚上。
胆战心惊。
小白球好像和墨允串通一气,飘在叶无尘身侧直溜溜的盯着他,等他的一个回答。
看着面前认真的少年,叶无尘心中忽然有一个猜想。
这孩子不会以为他喜欢女主吧……
跟男主抢女主,那可是会掉头的大事,更别说这个男主已经黑化掉了。
叶无尘坐在床上,将头倦倦地靠在床边,修长的双腿在袍下交叠,上挑的桃花眼注视着墨允,像只懒懒的猫儿,清冷又高贵。
“允儿也很好看。”
墨允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他颇有些不自在的挠头,弱弱的喊了声:“师尊……”
“嗯。”叶无尘淡淡地应了声。
他看着局促的少年,以为他是在恶心嫌弃,毕竟被前世仇人说好看,这种滋味当然有些微妙。
叶无尘将那只一直在眼前晃荡的小白球抓回来。
【主角瞪我也就算了,你瞪我干嘛?】
小白球:【宿主宿主,我好看吗?】
叶无尘低头端详了片刻:【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是手感挺棒的】
小白球眨了眨小红眼睛,师尊这是在夸他吧?一定是的!
主角在那边低着头扭扭捏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叶无尘得了空,在心中盘问“坚持走剧情”系统:“小坚,你先前说的世界被重置是什么意思?”
小白球的毛忽然立起来,有些扎手。
“坚持走剧情”系统:“字面意思。”
叶无尘皱眉:“主角重生算不算世界被重置?”
“坚持走剧情”系统:“是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主角重生了不止一次?!”
“可以理解为这个意思。”
叶无尘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墨允他重生了很多次……
卧槽!这是个什么惊悚的答案?
叶无尘茫然的想,连小白球用力拱他的手掌都没感觉到。
他们的对话小白球是可以听到的,它瞬间就急了,忙道:“宿主宿主,世界重置是有很多方法的!不一定要主角重生!”
“啊,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方法?”
叶无尘将它炸开的毛抚顺。
小白球喜道:“比如法力高强的人可以强制回溯时间!”
“我可以吗?”
“宿主太弱了。”
叶无尘表示并不想听实话。
不过仔细想想,若是主角已经重生了很多次,那么为何还会拜入自己门下,不应该直接去找女主恩恩爱爱过一生吗?
难道说一遍又一遍的虐叶无尘,让他很爽?
主角应该没这么变态吧。
忽的,又想到大纲里面对主角的描述——好吧,如果是主角的话,这么变态的事情应该做得出来。
他哆哆嗦嗦的看向茶桌上低头抿茶的少年,说不定主角的演技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最后,在小白球苦口婆心的劝慰下,叶无尘暂时相信主角只重生过一次,但总是会下意识的离墨允远一些。
叶无尘见了女主,心愿已了,翌日早早地被再次疼痛的丹田疼醒,惊动了身旁的少年。
昨夜睡时,墨允清楚的记得自己是窝在叶无尘怀中睡的,醒来却与他隔了一人宽的缝隙,没来得及疑惑,就见到叶无尘苍白的脸色。
他正抓着被褥,靠在床头,额上细汗密布,发丝紧贴脸颊,纤长的睫毛耸拉微颤,嘴唇苍白。
“师……尊?”墨允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叶无尘睁开眼,眼中带着迷蒙的雾气,他的声音虚弱嘶哑,是被疼的,“怎么了?”
来不及多想,墨允连忙起身,甚至来不及穿鞋,跑去隔壁喊来陆逍。
陆逍好梦被扰,本来还带了些起床气,但一听墨允的叙述,吓得寒毛直立,以飞一般的速度冲到叶无尘那间房。
他俩闹出来的动静挺大,叶无尘虚弱的睁开眼,却被小白球挡住了视线。
小白球:“宿主宿主,别睁眼,睡一觉就好了。”
隔着缝隙,叶无尘还是看到了陆逍衣衫不整的模样,有些好笑,但笑不出来。
这次的疼痛比往日的更加剧烈,如针似电流的疼痛卷及全身,不仅仅是丹田那处,浑身都是疼的,使不上任何力。
陆逍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腕,使出最基础的治疗术,但是看上去并没有好转。
反倒是被抓住手腕的那一瞬间,叶无尘整个人往回缩了一下。
叶无尘实在是撑不住了,丹田处一阵阵绞痛,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啃食,疼到麻木。
小白球不敢碰他,虚虚的浮在叶无尘肩膀上方,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
白雾皑皑,凉风阵阵,凛冽的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疼。
一个小孩趴在雪地里,衣衫破烂,一双小脚黑黑的,左脚底像是被划伤了,汩汩地淌着血。
他扬起脸,迷茫的望着无边雪原。
活了这么久,终于要死了吗。
小孩心里有些释然,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扭曲的开心。
他抓了一拳头雪,将松软的雪花捏实,沾了些污泥的小手将白雪都染灰了些,小孩将雪球往自己额头上砸去,一直重复这个动作,好像这样能死得快些似的。
他命可真大。
小孩心想。
他的父母很早就将他丢掉了,大概是两岁吧,或者一岁,那个时候他可没有记忆,关于自己的事都是听院里闲聊的老大爷说的。
他父母好像欠了别人钱,应该是一笔巨款,由于无法偿还,不知道是自杀了还是跑路了。
不过这都跟他没关系,他又不认识自己的父母。
他从小就被丢弃,政府也帮他寻找过爱心妈妈,但由于经济落后,孤儿太多,总归是轮不到他的。
他很会打架,独来独往,曾为了一块饼干跟狗打架,也可以为了生存,不要脸的去学校附近打劫那些看起来很软弱的人。
人善被人欺,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他不知道,他好像生下来就挺坏的,带着对满世界的恶意,就好像上辈子遭了什么天灾人祸要到这辈子来向人索命一样。
可惜这样的恶意只只维持了一段时间,他不适合当坏人,甚至怜悯心过于严重,常常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东西随便就给了哪个路边快要濒死的猫猫狗狗。
偶尔有几个善良的环卫工人会给他买一些包子,豆浆,那大概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了吧。
热乎乎、香喷喷的。
就这么过了两年,他终于要死了,在这个寒冷的雪天。
手的上的雪冰冰凉凉的,如果在夏天,那一定是自己最向往的雪糕,可偏偏是在冬天。
小孩缓缓闭上眼睛,向脑门砸雪的那只手也慢慢放下来。
他该走了。
灰蒙蒙雾沉沉的天压下来,风声呼啸,耳边砸进一声突兀的声音。
“嘀——”
嗯?什么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停在自己旁边了,管他呢,说不定是什么猛虎野兽过来分尸了。
可是大雪天怎么会有猛虎野兽呢?他们都在自己窝里面暖暖和和的待着吧。
小孩迷迷糊糊的想。
“呀,这有个人!”是一个女人在说话。
这语气,活像是在森林里面发现了一个钱包。
小孩努力的想睁开眼,但上下眼睛好像被冰霜冻住了,无法睁开,或者说自己根本没有力气睁开。
另一道比较苍老的声音传来:“是个孩子,谁这么禽兽把一个孩子丢在这儿。”
是我自己走来的,我不是禽兽。
小孩儿在心里闷闷的想。
“带回去吧,让他在这里也太造孽了。”
“快带走吧,最好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醒过来。”
他被带走了吗?是被卖掉还是……
意识逐渐模糊,好像有个针管将力气从身体里抽走,连带着让他的生命机能逐渐减弱。
小孩是被摇醒的,他不满的睁开眼,却有些呆住了。
这是一个充满童趣的房间,贴着蓝天白云,大树青草,周围暖烘烘的,他正躺在一张绵软的小床上,周围有几个孩童好奇的打量他。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问:“嗨,你几岁呀?”
小孩有些茫然,他掀开身上的棉被,看了看被绷带包扎好的脚,狠狠的在旁边一个小男孩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哎哟!你掐我干嘛。”那个小男孩儿眼角有泪花闪烁。
小孩没理他,打量了一圈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白底粉边印着粉猫咪脚印的棉质睡衣,他彻底愣住了。
一个系着花边围裙的姐姐走了过来,先是安慰了一阵那个要哭不哭的小男孩,又来到床边,对小孩道:“小朋友,你有名字吗?”
小孩缓缓摇头。
“这样啊,我叫叶韵,平时叫我叶姐姐就好。”
叶韵暖洋洋的笑着。
“这是哪里?”
小孩开口,旁边披着头发的小女孩扒在床边,见他醒了貌似很开心,“原来你会说话呀,嘻嘻……”
叶韵在小女孩脑袋上敲了敲,回答:“这里是孤儿院,她叫叶小鱼,我想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小孩注视了女孩儿片刻,点点头。
叶韵拍手,将几个小朋友召来她的身边:“来来来,我们给这位小朋友起个名字好不好?”
小孩看着他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叶小鱼举手道:“他长得那么好看,叫叶好看好不好?”
叶韵拍拍她的脑袋:“不许捣乱。”
被他掐了手的那个小男孩说:“他一见面就掐我,叫叶掐人好了。”
他被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孩赏了个爆粟,眼镜男孩扶了一下眼睛,酷酷的说出三个字。
“叶无尘。”
小孩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触动,皱着眉想了想,却没想出什么东西来。
叶韵扭头问小孩:“这个名字可以吗?不行的话再帮你想一个。”
小孩想了想,脑海中盘旋着“叶好看”、“叶掐人”,于是接受了“叶无尘”。
随后他问:“为什么都要姓叶?”
叶韵笑了笑,正欲开口,叶小鱼突然抱住叶无尘开心道:“因为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吗?”
那个戴眼镜的男孩跟着过来,问:“那,你到底几岁呀?”
叶无尘歪头想了想,伸手比出一个“二”。
被他掐了的那个小男孩跳起来:“不可能,两岁哪有这么高的!”
叶无尘有些迷惘,“因为,我只记得我活了两年……”
叶韵适时地端来一盘子小饼干,拿了一块递给叶无尘,奶香浓郁。
“两岁就两岁,大家要照顾好新来的小弟弟哦。”
叶小鱼欢快的举手:“一定会照顾好无尘小弟弟的!”
看着面前这个可能还没自己高的小女孩,叶无尘眨眨眼,“我应该比你大一些……的吧。”
眼镜男孩推了推眼镜,来回踱了几步:“实不相瞒,我是这里面最大的。”
被掐了的小男孩:“我才是最大的!”
“我是!”
几个小孩闹了起来,叶韵将盘子放在小桌上,笑着离开。
……
“师尊!”
少年欣喜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叶无尘扭头看了眼,应了一声,而后回忆着那个梦。
好久都没梦到以前的事了。
“师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墨允紧张兮兮的问。
瞧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叶无尘感觉自己像是进了产房的孕妇,外边的丈夫在焦急的等待。
呸呸呸!什么混蛋比喻?
叶无尘回过神,温声道:“我没事了,倒是你,多久没睡了?”
墨允面容憔悴,眼底深黑,却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
“那我换个问法,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五天。”
“你守了五天?”
“是,啊,不是……”
成功套路到墨允,叶无尘挥挥手让他回房睡觉——演戏也不能演坏了身体。
墨允一步三回头,很不放心的样子。
叶无尘被他逗笑了:“我又不会跑了,你这么紧张作甚?”
等墨允走了,叶无尘才靠到床头,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在装,还是真情实意。
他揉着刚出来的小白球,问:“你说墨允他到底是不是在装啊?”
小白球本来在他手里待的舒舒服服,因着这句话突然亢奋起来,它猛地飘到叶无尘面前:“宿主,我觉得他是真情流露!”
“真的假的?我信了诶……”
“坚持走剧情”系统横插一脚:“主角黑化值百分之百。”
小白球忽然在眼前消失,脑海中的声音也随之消散。
叶无尘:“……”
黑化值百分之百么,会不会此黑化值非彼黑化值?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总之还是跟主角保持距离吧。
叶无尘努力将脑海中那张憔悴的脸忘掉。
大不了保持距离的同时再对他好点呗。
养主角真难。
身上酸软无力,但已经没有疼痛感了。叶无尘舒展身子,软绵绵的下床,随手披一件白袍。
天刚破晓,有些灰蒙蒙的正下着朦胧细雨,屋前有一名拿着扫帚打扫的弟子,卖力的清扫庭院中的枯黄落叶,发丝上沾了些水珠,偶尔会被冻得哆嗦一下,打个喷嚏。
叶无尘撑开门前的素面绸伞,走过去为弟子撑上。
那名弟子回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意识到自己举止不雅,又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擦叶无尘的衣服,他的嘴一张一合,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无尘歪头想了想,问道:“你是阿杜吗?”
被派上至清峰每日打扫的小哑巴。
那名弟子点头如捣葱。
叶无尘刚穿来不过个把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阿杜下颚处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在十六岁的年龄划开了一道岁月的痕迹,但他的眼睛始终清明,仿佛里头有星星似的。
阿杜的身世很简单,就是一个被家人送上来修炼的普通人家,他的家人偶尔会过来看看他,说一些题题的话,或者带一些地方特产。
将绸伞递给阿杜,叶无尘从世外桃源翻出一瓶药,顺便看了眼泡在酒坛子里的小老头,有点无语。
那些酒是在同福客栈置办的,小老头一拿到就闷头开喝,跟个得了糖的小孩似的。
他将小瓷瓶递给阿杜,“这药液是可以祛疤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拿来用吧。”
末了又加上一句:“不必每日都这么早,稍晚一些也可以,”
阿杜右手拿着扫帚左手举着绸伞——他没法再拿东西了。
叶无尘意识到这一点,接过阿杜手中的扫帚,将那瓶药液塞给他,“你今天先回去吧,不必打扫了。”
阿杜有些迟疑,但还是在叶无尘的再三嘱咐下,撑伞带药地走了。
方才叶无尘接到一通萧逸春传音,先是问候了一下他的身子,紧接着让他速来悟德峰,有要事商议。
陆逍怕他还在昏睡,也连忙赶过来,见他好端端的站在连绵细雨中,忙将他拉回屋檐下,将来意说明。
叶无尘重新找了把伞带在身侧,裹紧身上的白袍,与陆逍一同出发。
谁也没注意到,隔壁的屋子悄悄开了条门缝,一名少年立在那,盯着阿杜与叶无尘先前站的位置,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