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替天行道:王晋康科幻小说精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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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赎罪日战争拉开序幕 (2)

他恍若未闻,心不在焉地扫视众人。酒会的客人俱是社会名流、各界精英,他们正冷淡地注视着这位显然不属于他们圈子的陌生人。他则乜斜着眼睛,抱以居高临下的冷笑。良久他才回头,淡然笑道:

“我其实是在嘲笑我自己,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并不是为了你的劳什子文学奖。十年来我呕心沥血,总算搞出一样小东西。这就迫不及待,想在旧情人面前炫耀一番。”

我瞪着他。他笑着,平静而懒散。这正是他的习惯,在每个重大发现之前,他都会目光迷乱,如痴如狂,灵魂游荡在躯体之外,直到取得大突破才复归平静。我略为沉吟,问道:“那东西在哪儿?”

“在我山中寓所里,三小时的飞机路程。”

我断然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我向众人匆匆告别,随他走出酒店,把众人的惊愕和不满抛在身后。

他叫胡狼,一个怪极了的名字。正像我叫白王雷,丝毫不带淑女的雅趣。在大学我们几乎成为夫妻,那是生物和文学的联姻。事后回想起来,也许我在学生时代还不能区别崇拜和爱情吧。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世纪性天才,光芒四射,足以使一个自诩为才女的人也倾慕不已。但不幸的是天才总有一些怪癖——他常常随口甩出几句无君无父的怪论,其尖刻令人心悸。比如他说过:

“靓女俊男与脓血枯骨的区别,只是原子堆砌的外部形态不同。”

以后每当我对镜欣赏自己的如花娇颜时,都会想起他这句该死的话。他又说:

“人类对残疾人和老人讲人道,只是因为有多余的社会财富可以养活一些废品。如果万一人类又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那么第一批敢把‘人道’抛弃的人才能生存。”

我难以驳倒他。也许他的话代表着残忍的自然法则,但这种残忍使我心头滴血。

我们最终分手了,为了类似的原因。

好像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在他的博士宿舍里,一阵耳鬓厮磨后陷入激情中。两人拥抱接吻、浑身战栗、上下俯仰……忽然他推开我,点上一根烟,冷淡地说:

“这一大堆可笑的忙乱动作,都是他妈的荷尔蒙在作怪。”

很久我才捂住滴血的伤口。我扣好衣服,理理头发,冷冷地反讥:“你的深刻思想,实际不过是神经活性物质的电化学反应,与狗见盘子流口水的过程并无本质区别。胡狼,我想咱们可以说再见了。”

在那以后我就离开学校,从此两人没有再见面。但我难以忘怀他。我把初恋交给了这么一个怪才,他的才华像岩浆一样狂暴,一旦喷发,极有可能摧毁自己,也摧毁了世界。

十年来我一直孤身一人,带着几许恐惧,默然等待着天边的惊雷,直到今天。

他的住所在山中,十分简朴,似乎不属于21世纪。屋中冷落萧条,处处留着单身汉的痕迹。只有两只雪白的一模一样的波斯猫在我们身边撒欢,为这间僧舍增添了一份生趣。我一左一右抱起小猫逗弄着,不动声色地问:

“你是没结婚,还是妻子不愿住在这儿受苦?”

“婚姻是男人的地狱。”他随口念叨,目光犀利地看着我,“我还未下地狱,因此你还有机会掳获一个战利品。”

我冷冷地反唇相讥:“蒙你的教诲,我已完全摆脱那可恶的荷尔蒙了。再说我今天来这儿也不是想谈婚论嫁。言归正传吧,你的机器在哪儿?”

他领我走进屋后的一个岩洞内。洞内光怪陆离,银光闪烁,像是走进科幻世界。那件“小东西”蹲伏在深处,像一头天外巨兽,各种气液电管路和仿生物构件密密麻麻,令人眩晕。只有控制板十分简洁,一块高清晰度大屏幕,一个按钮,一排红绿指示灯。控制板旁是一个类似太空舱的密封门。胡狼看着它,目光中又渐露狂热。

“就是这个小东西,至于它的原理和功能……你知道我不大相信女人的智力,即使是女人中的佼佼者。”他可憎地讪笑着,“所以,我还是从ABC的启蒙教育开始吧。”

他取出一张宣纸,塞进电脑的扫描器中。

“这是200年前齐白石先生的名画,你暂时不用知道它的内容。我把它扫描进计算机,投射进方格坐标中,再逐步放大,你看。”

屏幕异常清晰,逐渐闪出一排排方格。直到方格中填有黑色时,胡狼才使画面暂停,他递过来一张桌面大的方格坐标纸,一支毛笔,说道:“请你照屏幕中方格坐标的样子,把纸上相应的方格涂黑。”

虽然莫名其妙,我还是照吩咐做了。这项工作很简单,因为屏幕上和纸上的方格都有一一对应的数字。每涂完一行,胡狼就把纸卷起,不让我得窥全貌。

涂完后他问我:“你知道你画的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胡狼说:“这一点很重要,请你记住:你画了一件东西,但并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对不对?”

“没错。”

随即他把我的作品扫描进电脑,又缩为明信片大小,在屏幕上显示出来。我惊愕地看到,我描出一只生动的虾子,虾须灵活,虾趣盎然,似乎都可以看到水中由虾须搅起的涟漪。

他笑道:“一幅杰作,丝毫不亚于齐白石老人。”他抽出齐白石的原作给我,二者确实毫无差别。“但是,齐白石是艺术创造,你的画只是简单的复制。”他两眼炯炯发光,停顿片刻。“下面的过程我想你的智力已经能够理解了。人们可以用一维的扫描复制二维的画面,自然可以用二维扫描复制三维的物体。假如能更进一步做到以下两点:

1.有一个精确的粒子级扫描器,可以精确探知某物体是由哪些原子及其他微粒堆砌而成;

2.一个使用毫微技术的装置,可以按照前者的指令准确地逐个原子去复制原件。

那么我们就可以复制任何物体,任何植物动物——包括人。”

他有意静默片刻,不无得意地观察我的表情。我确实被惊呆了,对这个骇人的发明,心中本能地震荡着一种深沉的恐惧。

胡狼笑道:“很简单,是吗?其实任何法则和原理都是简单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工匠,摸索出一套高效的工艺而已。这套工艺的关键是多切面同步堆砌毫微技术。要知道,从20世纪末,毫微技术就已经起步,那时的科学家们已能用扫描隧道显微镜去推动原子,堆砌成英文字母——当然比起我的机器来,那些成绩不值一哂。毫微技术发展到2100年,已有了长足的进展,在我手里又跨了一大步,超前时代至少一两百年。它的水平已足以胜任这项工作了。”

我从震惊中复苏,问道:“它也能复制生物?”

胡狼大笑道:“难道你没有看到两只小猫吗?丽丝过来!”

两只波斯猫应声跑来,跳上跳下地撒欢。的确,它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迷茫地重复发问:“你能复制人?”

胡狼很为我的低能摇头:“当然能!只须走进机器的密封门,半小时后就会走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你能复制他的思想?你已经了解智力活动的全部奥秘?”

胡狼讪笑道:“看来我对你的智力并未低估。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并不需要知道我在画什么,只须保证我的复制不失真。要知道,任何思维活动都有相应的物质变化。20世纪的科学家就已经知道,把识路蜜蜂脑中的蘑菇体取出,注入不识路蜜蜂的脑血淋巴中,后者也能识路。这表明,记忆在蜜蜂的神经系统中有相应的物质体现。这是十分奥妙的东西,也许人类十万年后才能掌握。幸好我不需要了解详细过程,只需要精确地复制,仅此而已。一旦复制完成,复制人自然而然就具有原件在那一瞬间的全部思想和知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