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他!竟然是他!
她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船舱的甲板上。
清早的竹林是幽静而淡雅的,淡薄的雾忽有忽无,若隐若现,好像越女浣的纱,遗落在这里,连绵了千年。
路维青有早起的习惯,他是个极懂生活的人,没有任务的时候,总是喜欢清晨漫步于竹林里,吸一口一天中最干净的空气,还会美其名曰是采集天地灵气。
今天也不例外,他照例走到借给展凌白暂时居住的竹林小筑前,却感觉到鼻端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不做杀手之前,路维青是一个江湖郎中,医术堪称了得,医家注重“望、闻、问、切”,他的鼻子嗅觉一向十分灵敏,这股气味不用细辨,他立刻断定那是香气,极淡雅的白梅香,还带着最盛一季的桃花才会有的甜丝丝的味道。
这种气息,不应该是属于展凌白的,难道……
路维青心里暗自诧异,他一把推开了竹林小筑的竹门,还未等进去,里面就快速闪出一人,把他拦在了门外。
“竹屋里藏着人?”路维青扫过展凌白那张永远冰冷此时却浮着一点红晕的面容,不动声色地问。
“是。”
“一个女人?”
“是。”
“你认识的女人?”
“是。”
“难道是那支桃花簪的主人?”路维青一直追问着。
展凌白终于不再说“是”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从衣襟内拿出那一只桃花簪,冷漠的眼神从簪子上扫过。
“你终于按捺不住,将她挟持到此地了?”路维青盯着他。
“不是。”展凌白终于有了一个做否定回答的机会,“今日一早我去淮扬渡口执行任务,恰好在船上遇见了她。”
“有那么凑巧?”路维青眼里透着质疑之色,“一个良家女子,一个不合适的时间,一个不合适的地点,正好被你遇见?你就算撒谎,也要编得合理些才是!”
“我也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还穿着一身书童的衣服,”他微微挑了挑眉,“像是半夜从家中逃出来的。”
那一刻,他看见了她的脸。
虽然她有意画粗了眉毛,涂黑了脸孔,还穿着一身男人的长衫,但是那清秀的五官和纯净的气质,却怎样都改不掉。他看着她倒在甲板上的时候,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难道他一剑误杀了她?或者是剑气误伤了她?她是如此娇弱,就像春天里雨滴滋润着的粉色桃花瓣,一点点的风暴就可能将她摧毁。
他飞身到苑昭禾身边时,她早已不省人事,想必是看到了那一地的血腥和他杀人时的可怕模样。
那一刻,他这个看惯了血雨腥风,从不计较生死,根本不懂害怕的人,竟也知道什么是后怕。难道是因为关心则乱?以前不怕,是心里没有什么牵挂,让他觉得担心害怕;现在怕了,不过是因为心里有了别的念想。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却让她看见了自己最凶残、最不该显示人前的一面。
他心中也暗藏疑惑,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孤身只影地出现在前往扬州的渡船上,还乔装仪容为男人?
路维青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如果真是这样巧合,我无话可说。人既然被你捡回来了,你心中应该早有打算,我只送你一句话,‘好自为之’,不要害人害己。”看来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以展凌白的性格,也确实不太可能去强抢民女。
“她一直昏迷不醒,你医术高明,进去看看。”展凌白侧身让开,请路维青进去。
路维青也不推辞,掀开竹帘就走了进来,却见竹榻上平躺着一名身材娇小的白衣少女,她静静地合眸,仿佛睡着了一样。
路维青走进看了一眼,不觉被她的容貌和气质所惊住,纵使散落了鬓发,苍白了脸颊,也难挡丽质天成,他忽然之间有些理解展凌白了,这样的女子,纵使远远地望上一眼都无法望怀的,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段相知相遇的时光?
展凌白带伤归来,是路维青亲手换的药、疗的伤。
他腰间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缠在伤口上的那块旧白绸,显然是从女子衣衫上撕下来的,像是被水洗了很多次,隐隐可见血痕,缠绕得密密层层,足见包扎者的用心。
路维青没有问详细经过,但是他早已猜到了展凌白这次遭遇了什么。
一个从未对任何事物有过眷恋的冷漠之人,竟然会格外珍惜一只木头所制的桃花簪,除非是他在不自觉的时候已经动了真情。
“她姓苑,是江南皇商苑氏之女。”
展凌白与其说是向路维青介绍昭禾,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这些话,也让他再一次确信着,眼前躺着的这个女孩就是她。
“江南苑氏乃是名门望族,似乎还是皇亲国戚。”路维青轻轻地坐到了床边,执起昭禾的手,手指一搭,把起脉来。
展凌白冷冷应了一声:“我知道。”
“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急火攻心气门郁结,用一颗‘开郁散’就可以醒过来,”路维青诊完脉后,抬头看着展凌白,“她醒来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置她?想把她留下来吗?”
展凌白起身踱步到竹窗前,眺望着对面那片竹林。这时,雾已尽散,阳光洒下,抚过青翠的竹,斑驳地折射出五彩的光线。他没有回答路维青的提问,回头又望了一眼床上还沉睡着的她,心头微颤,好像有一缕清泉暖暖地流过。
路维青见状轻叹了一声,他抬手将一颗小药丸放进苑昭禾的口中,又托起她的颈项喂她一些水,迫使她服用药丸之后,他看着展凌白道:“她不用多久就能醒来了,我去给她熬碗粥,她醒来或许会吃些东西。”
展凌白调转了姿势,目光微微低垂,落在苑昭禾如画的容颜上。
较之昨晚,她的气息已渐渐均匀,之前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也显了些光润,被射进屋内的阳光一扫,柔和醉人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