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宋清宁做了多方努力,仍旧没有拿到试题,可期末考试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了。
这天早上,晨钟刚敲过,学生就来到了书院,难得的是就连宋清宁也没有迟到。
陆禹倍感欣慰,至少她对待考试的态度还是端正的。
传递试卷的时候,宋清宁发现林致远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轻轻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表哥,你怎么了?”
“早上起来发烧了,可能是昨晚温习功课太晚的缘故吧,”林致远揉了揉太阳穴,希望能从宋清宁的脸上看到一丝安慰和同情。
可惜没有,宋清宁反倒很高兴的样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真是太好了。”
林致远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狠心呢?”
“没办法,谁让你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呢,”宋清宁幸灾乐祸的说道,“你放心吧,考试结束以后我就给你熬退烧药,死不了的。”
林致远愤愤的拿起桌上的试卷,“就算是带病考试,我也能轻松赢过你,我觉得姑父说的很有道理,女孩子绣花扑蝴蝶,安安静静的嫁个好人家不就行了,干嘛要读那么多书?”
“哼,你说话的口气简直和我爹一模一样,”宋清宁冲他扮了个鬼脸,不再争论,坐回自己的位置,认真审题。
题目非常简单,第一行铁钩银画地写着两个大字:仁,知。第二行写着要求,即是用这两个字来表达学子入仕的理想。
宋清宁想了一会儿,研墨开纸,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
陆禹见她落笔并无半点犹豫,不由赞许的点了点头,她一向都是如此自信,心中所想便是笔力所达之处,洒脱,奔放,自然。
三日之后,天气晴好。陆禹给学子们放了几天假,他用来阅卷。
程然帮他把书桌搬到院子里,又将考卷一一摊开放在桌上,一边享受冬日里温暖的阳光,一边翻阅试卷。“林致远不愧为本村第一才子,笔风严谨,字字斟酌,句句推敲,找不出半点漏洞,表现可圈可点,第一想必非他莫属了吧。”程然拿着林致远的卷子赞不绝口,难能可贵的是字迹也十分工整。
陆禹手里拿着另一份卷子,他已经看了很久,也看了很多遍了,听到程然如此夸奖林致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的确是我教过的最勤奋也最有能力的学生,只是……”
“这么好的文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程然不解。
“他的文采虽好,却稍显死板教条,将来就算入仕做官也不会有什么建树,有时候有才华未必是有才能,想要为国效力成为国家栋梁,必定要把书读活了,运用到实际中去,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学习,”陆禹把手中的试卷递给程然,“你看看这篇文章。”
程然好奇的接了过来,扫了一眼,只见试卷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名字:宋清宁。
“这丫头笔力不浅,用词大胆新颖,倒是挺有趣的,”程然饶有兴致地细细品读,“她觉得读书入仕是为民而不是为官,亲民是为仁,从善是为知,仁以待人,知善晓理才是为官之道,似乎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似乎有些偏题了,读书入仕的理想原本就为求官,得官者方有能力为民做主,这丫头却把当官批判的一无是处,这要换成是贡院的考场,这卷子必定会被主考官扔出去的。”
“是啊,跑题了,有些可惜,”陆禹用笔在考卷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程然亦觉得有些可惜,“你明知道这次考试对她很重要,还坚持这么做吗?”
“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可争辩的,”陆禹淡淡的说道,“她也应该明白规矩是让人遵守,而不是打破的。”
程然歪着头摸了摸下巴,“可为什么我觉得你挺欣赏她的?”
“有吗?”陆禹笑眯眯的。
“当然有,这不就写在你脸上了吗?”程然小声嘟囔。
陆禹没有答话,仔细整理桌上的试卷。
此时晴朗的天空中,一只白鸽飞了过来,准确无误的落在院子里,站在低矮的梅枝上“咕咕”叫着。
程然见了,知道定是京中有了新消息,忙收起玩笑的心态,上前捉住鸽子,从脚踝上取下一枚纸条,小心翼翼的展开。
陆禹见他拿着纸条微微发愣,关心的问道,“什么事?”
程然沉默半晌,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皇帝驾崩了。”
陆禹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众臣联名上书,请你回京继位,”程然把纸条递给陆禹,让他亲自过目,“怎么,你还是无动于衷吗?”
陆禹真的能够无动于衷吗?他又何尝不知陆舜和陆其根本不足以堪当大任,否则先帝也不会在三兄弟中独独看中陆尧了。其实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当皇帝,自己都不会反对,让他担忧的是权势之争的背后,谁才是能够带给岐月国最好未来的人。
他虽然置身事外,却也不愿阻拦程然对岐月国的一腔热血,“你先回京吧,我晚几日再回。”
“我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用?”程然跟随陆禹多年,忠心耿耿,陆禹不走他自然也不会离开,“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保护你,直到新帝登基为止。”
陆禹点了点头,程然的身份尴尬,此时回去确实不妥,不如留下来静观其变。
可京城还是要回的,越是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候,他越是有责任维护江山的稳定。
次日,考卷一一送达各位考生的家中。
林致远拿到了第一名,宋清宁因为跑题而名落孙山,成了倒数第一。
宋员外看到女儿的成绩后,理直气壮的要求她兑现自己的承诺,立刻休学回家,安心等待嫁人。
“不!我才不要过那种生活,”宋清宁吓得连连后退,她才不要嫁人呢,可成绩就摆在这里,和父亲打过的赌,也没办法明目张胆的耍赖收回。
“我们有言在先,你可不能反悔,”宋员外坐在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心满意足的说道,“丫头啊,我和你娘早就商量好了,我们看致远这个孩子不错,这次考试虽然生病,依旧拔得头筹,他即将进京赶考,倘若能够考取功名,你就嫁给他如何?”
宋清宁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爹,我怎么可能嫁给表哥,你不要开玩笑了。”
“你表哥怎么了?放眼望去,整个竹山村还有谁比你表哥更优秀吗?他要才华有才华,要相貌有相貌,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宋清宁噘起嘴,心想,这竹山村还真有一人胜过林致远千倍万倍,只是当着父亲的面,她可不敢说出来,独自生着闷气。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陆禹给她这么低的分数,她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样的田地。难道是自己的文章写得不好吗?不行,得找他好好理论一番,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一个女孩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归宿,你看看你娘,出身书香世家,才华横溢,可嫁给我之后,还不是一样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你这个性子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娘?”宋员外还想趁此机会把三从四德的礼教灌输到宋清宁脑中,正说的带劲,宋清宁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外冲去,他高声喊道,“清宁你要去哪里,天都黑了。”
宋清宁哪肯听他的话,像兔子似的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留下宋员外一人站在厅里吹胡子瞪眼。
宋清宁捏着拳头,一路狂奔来到竹山书院,她径直跑到后院,不打一声招呼,就冲进了陆禹的房间。
陆禹正在窗边的书桌前作画,他画的是一株傲雪的寒梅,他在画功上有很深的造诣,留白部分极为精妙,只寥寥数笔,一朵被白雪覆盖的梅花就俏丽的出现在宣纸上。
宋清宁冒冒失失跑进来的时候,陆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料定她会来找自己,气定神闲的又在纸上添了几朵梅花,“有事吗?”他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回过头看到宋清宁气喘吁吁的样子,从袖中摸出灰色的帕子递过去,“什么事跑的这么急?”
宋清宁不肯接他的帕子,她又气又急,又觉得万分委屈,“先生,我来问问你,我的试卷哪里答得不够好,为什么要判我倒数第一。”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陆禹轻描淡写的回答,“你的文章离题了,我是用这样的方法告诫你,标新立异虽然值得称赞,但不适用于考场之上,考试本身就是严谨的,不可儿戏,这件事我和你说过许多次了,你却从不肯虚心接受,这次就当给你的教训吧。”
宋清宁憋屈极了,她咬紧了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你明知道这次如果我拿不到第一,就会被我爹抓回去嫁人。”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竟让陆禹有些心疼,他别过脸,假装看不到宋清宁的委屈和脆弱,认识她三年了,她一直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几乎没见她哭过,这次竟然为了倒数第一,哭的如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