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同确实是人类社会在所有不同年龄层次的一个特征。不同群体之间的竞争越激烈,遵守他们自己群体规则的人就越多。但是,其他一些事情发生在表象之下。在部落服装表面的一致性之下,个人近乎狂热地追求各自的特性。仔细观察任何一个年轻人群体,你会发现其中每个人都在扮演一个始终不同的角色,例如坚强的人、风趣的人、聪明的人、领导者、善于阴谋诡计的人和外貌出众的人。当然这些角色是在先天与后天的相互作用中产生的。每一个孩子很快意识到,与群体中的其他人相比,自己擅长做什么,以及不擅长做什么。之后这个孩子便训练自己承担某个角色的能力,遵照性格做事,进一步发展已具有的才能,忽视缺乏的才能。坚强的人愈加坚强,风趣的人愈加幽默,等等。通过专攻自己所选的角色,这个角色就成为他所擅长的方面了。在哈里斯看来,这种分化趋势首次出现在8岁这个年龄段。在8岁之前,如果有人问一群孩子,“谁是这里最坚强的男孩子?”所有的男孩都会跳起来叫道:“我!”但在8岁以后,他们会开始说:“是他。”
家庭里、学校课堂上以及街头帮派中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进化心理学家弗兰克·萨洛韦(Frank Sulloway)认为,家庭里的每个孩子都在选择一个空位。如果大孩子有责任心,处事谨慎,那么第二个孩子通常更加叛逆,做事随心所欲。天生性格的细微差异由于实际行为而被扩大化,而非被消除。甚至同卵双胞胎中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双胞胎中的一个比另一个更外向,那么他们会在日后的生活中逐渐扩大这种差异。事实上,心理学家发现,异卵双胞胎比不同年龄的兄弟姐妹在外向性格上的相关性要弱:年龄过于接近会导致他们扩大个性的差异。相比待在一起生活时的情况,他们分开两年生活后,会体现出更强的相似程度。这对性格其他的衡量标准也成立,而且这似乎表明,人类有一种趋异的倾向,通过强化自己天生的性格倾向,从而把自己与最亲密的伙伴区分开来。如果其他人做实际行动,那么我就来做脑力思考。
我将此称为人性中的阿斯特里克斯(Asterix)理论。在戈西尼(Goscinny)和乌德佐(Uderzo)创作的漫画中,高卢的村民们勇敢无畏地抵抗罗马帝国军队的进攻。这个村庄有着十分明确的劳动分工,这里有:大力士(奥普利克斯,Obelix),村长(维达斯卡迪克斯,Vitalstatistix),祭司(哥达费克斯,Getafix),游吟诗人(加科福尼克斯,Cacophonix),铁匠(福里奥托马迪克斯,Fulliautomatix),鱼贩(乌海金尼克斯,Unhygienix)和智者(阿斯特里克斯,Asterix)。这个村庄的和谐氛围可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每个人都尊重其他人的才能——除了加科福尼克斯这个游吟诗人,他的歌声让所有人都感到厌烦。
第一个注意到人类有专业化倾向的人可能是柏拉图,但将这个想法传播于世的是经济学家亚当·斯密(Adam Smith)。而且,在该发现的基础上,他创立了劳动分工的理论——经济生产力的奥秘在于,在专业人员之间进行劳动分工,并交换各自的成果。斯密认为,人在这方面与其他动物全然不同。其他动物可谓是通才,亲自为自己做每件事。尽管兔子是群居的,但它们之间并没有任何专门的分工。没有一个人可以成为真正的百事通。斯密说:
几乎所有其他的动物,一长到成年期都能够完全独立;而且在自然状态下,不需要其他动物的援助……每个动物仍然必须各自分立,各自保卫。自然给了它们各种各样的才能,而它们却不能以此得到何种利益。
然而,斯密很快又指出,若没有交换,专业化也毫无用处。
人类几乎随时随地都需要同胞的协助,要想仅仅依赖他人的恩惠,那是一定不行的。他如果能够刺激他们的利己心,使之有利于自己,并告诉他们,给他做事,是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他就会更容易达到目的。……我们需要的一切,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师或烘焙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为自己谋利的考虑。我们不指望唤起他们的利他之心,只需唤起他们的利己之心。我们不说自己有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利。除乞丐之外,没有任何人愿意全然依靠别人的恩惠过活。
在这一点上,斯密获得了埃米尔·杜尔凯姆的支持,后者相信,劳动分工不仅是社会和谐的根源,也是道德秩序的基础。
但是,如果劳动分工导致了社会团结,这不仅因为它使每个人都成为一个交换者,如经济学家们所说的那样;更因为它在人与人之间创造了一个权利与义务的完整体系,用一种持久的方式把人们联系到一起。
我对这个巧合很感兴趣:成年人是专才,青少年又似乎有种天生的趋异倾向。这两者之间有可能联系起来吗?在斯密的世界里,你作为成年人的专长只是个机遇问题。你也许继承了家里的面包店,或者你应征了呼叫中心的招聘广告。你也许有幸找到一份适合你性格和才能的工作,但大多数人只能接受现实,他们必须做好目前已有的工作。他们于青少年时期在群体中所扮演的角色——小丑、健谈者、领导或强硬分子,早就被抛至九霄云外。屠夫、烘焙师和烛台匠是造就出来的,而非天生的。或者,如斯密所言,“最不相似的人类性格之间的区别,例如哲学家和街头搬运工之间的区别,看来与其说是源于先天,倒不如说是源于习惯、风俗和教育。”
然而,人类心智起初的设计,是为了适应更新世的稀树草原,而非针对城市丛林。而且,在那样一个更加平等的世界里,所有人拥有相同的机会,你所拥有的才能便决定了你要从事的工作。想象有这么一群狩猎——采集者,由四个少年组成的一伙人围在篝火边玩耍。Og 刚刚意识到自己有领导能力——当他提议玩一个新的游戏时,其他人似乎都很尊重他的决定。另一方面,Iz 注意到,她讲故事时,会让其他人发笑。Ob 在言语表达方面不怎么样,可是对于制作用来捕捉兔子的树皮条网,他似乎有种天生的才能。相比之下,Ik 已是一个杰出的博物学家,大家都信任她辨别动植物的能力。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每个人都通过后天强化了自己的先天,专攻某一种特殊才能,直至实现之前对自己的期望。到他们成年时,Og 已不只是依靠天生的才能来带领他人;他已将领导作为自己的职业。Iz 把游吟诗人的角色诠释得淋漓尽致,这已成了她的第二本性。Ob 在谈话方面更加糟糕,但现在他几乎可以手工制作出任何工具。Ik 已成为知识界和科学界的权威人物。
才能方面最初的遗传差异也许确实非常微小,是实践导致其逐渐扩大。然而,实践本身也许依赖于一种本能。我认为,这是人类所独有的一种本能,历经成千上万年的自然选择之后储存于青少年的大脑中,而且它会直接在青少年的耳边呢喃:尽情去做你擅长的事吧;厌恶做那些你不擅长的事。
孩子们似乎时时刻刻谨记这一原则。在我看来,培养某种才能的渴望本身也是一种本能。你体内的一些特定的基因让你有了一些特定的渴望;你发现自己比其他同龄人更擅长做一些事,这加强了你对这件事的偏好;熟能生巧,很快你便把自己定位成群体中某方面的专才。后天强化了先天。
因此,音乐才能或运动能力到底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呢?当然是两者兼而有之。无数个小时的练习会使一个人的网球技术精湛,或拉一手悠扬的小提琴;但那些渴望练习无数个小时的人,正是那些对某方面有天赋并渴望练习的人。最近,我和一位网球天才的父母交谈了一次。她是不是一直擅长打网球呢?也没什么特别,但她总是渴望打网球,并坚持与哥哥姐姐一起练习,还央求父母给她报名上网球课。
寓意:个性是由渴望所强化的天赋的产物。
寓意4:精英制度
当最后一位求职者离开房间后,委员会主席清了清嗓子。
“好了,各位尊敬的同事们,我们必须要从刚刚的三位求职者中选出一位,担任公司的财务总监。我们该选谁呢?”
“这很简单,”一位红头发的女士说,“选第一个人。”“理由呢?”
“因为她完全可以胜任这个工作,而且她是女性,我们公司需要更多的女性员工。”
“无稽之谈,”一位肥胖的男士说,“最佳人选是第二个人。他有优秀的教育背景。没有比哈佛商学院更好的了。另外,我上学时就认识了他的父亲。他还经常去教堂。”
“呸,”戴着厚眼镜的一位年轻女人讥笑道,“我问他7乘以8等于多少,他竟说54!而且他回答我的问题时,总抓不住要点。如果一个人的脑袋不灵光,好的教育又有什么用?我认为最后一位求职者是目前最好的人选。他处事圆通、善于表达、性格开朗而且反应敏捷。他的确是没有读过大学,但是他对数字有种天生的掌握能力。另外,他个性率真又富有魅力。”
“也许吧,”主席说。“但他是黑人。”
问题来了:在这个情境中,谁犯了遗传歧视的错误?是主席、红发女士、肥胖男士,还是戴厚眼镜的女士呢?答案是:除了肥胖男士,其他的人都有遗传歧视。只有肥胖男士从后天培育的角度来区分人。他是一个真正的白板说者,坚信所有人生而平等,通过后天培育固定各自的性格。他将自己对基督教的信仰,以及对哈佛大学和大学朋友的信任联系到一起,推断出那位求职者的个性,并不在意他的先天情况。主席的种族歧视基于肤色的遗传。红发女士坚持肯定女性的行为,这是对携带Y 染色体人群的歧视。戴眼镜的女士倾向于忽视资格条件,而看重内在的才能和个性。她的歧视更不容易被察觉,但这肯定是遗传歧视,至少在部分程度上是:个性有很强的遗传性,她对哈佛求职者的否定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他的后天没能让他从教育中获益。她不相信他的后天可以补救先天。我认为,她与主席和红发女士一样,都是遗传决定论者。当然,我希望她提议的求职者可以获得这份工作。
每一个工作面试都会涉及遗传歧视。即便面试官不在意种族、性别、残疾和外貌,只以能力区分求职者,她仍然是在歧视。除非她只以资历和背景来判断,否则她便是在寻求内在的天赋而非习得的才能。可如果只看资历和背景的话,那何必还要举行面试呢?她越是想要体谅求职者背景条件的不足,就越说明她是一个基因决定论者。此外,面试的另一个要点是对个性的考虑,别忘了双胞胎研究的结论:在人类社会里,个性比智力具有更高的可遗传性。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说,通过面试来确定求职者的个性和天生才能的方式是错误的。我也不是说,根据种族或先天残疾来区分人是正确的。显然,某些形式的遗传歧视比其他形式的更容易被接受:个性方面的歧视还好,但种族歧视是万万不行的。我想说的是,如果要生活在一个实行精英制度的社会里,你最好别仅仅相信后天培育,否则那些顶尖的工作就会全被那些上过名牌学校的人收入囊中。精英制度意味着大学和雇主会挑选最优秀的申请者,不管(不是因为)他们的背景如何。这意味着,他们一定相信心智的遗传因素。
让我们来考虑美貌的问题。无须科学研究来告知,你便会知道有些人天生比其他人更美貌。美貌源自家族遗传;它取决于脸型、身材、鼻子尺寸等:所有的一切主要都由遗传决定。饮食、运动、卫生和偶然事件会影响一个人的容貌吸引力,发型、化妆或整容手术也有这个作用。有钱、有派头、有人帮忙,一个相貌丑陋的人也可以让自己富有吸引力,就如同好莱坞常常证明的那样。一个美貌的人也可能由于贫穷、不修边幅和压力毁了自己容貌的美感。美貌的一些方面显示出相当大的文化可塑性,瘦与胖便是个明显的例子。在贫穷的国家里,以及在西方过去较贫穷的年代里,人们认为丰满是美,瘦弱是丑;如今在西方,胖瘦与美的衡量等式至少在部分程度上被颠覆了。衡量美貌的其他标准则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让来自不同文化的人看一些女性的照片,以判断她们的美貌,一个令人惊奇的共识出现了:美国人挑出的中国美女面孔和中国人选择的相同;中国人挑出的美国美女面孔和美国人的选择也是一样的。
然而,若是问美貌的哪些方面属于先天,哪些方面属于后天,这该有多么荒谬。小甜甜布兰妮·斯皮尔斯的哪个部位天生迷人,哪个部位又是由于化妆而吸引人的呢?这是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因为她的后天是在强化而非妨碍她的先天:发型师美化了她的头发,但很可能她本来就有一头美丽的秀发。当然,她将来到了80岁时,头发一定没有20岁时那般迷人,因为——嗯,因为什么呢?我要用陈词滥调来说明,像是年老色衰,然后我又想到衰老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遗传过程,和学习一样是受基因调控的。每个人在成年以后,都会经历与年龄相关的美貌的衰退,这是一个先天与后天交互作用的过程。
一个社会里越是强调人人平等,天生因素就愈加重要,这个事实真是个莫大的讽刺。在一个人人获得同样食物的世界里,身高和体重的可遗传度就会很高;在一个一些人富足、另一些人挨饿的世界里,体重的可遗传度就会较低。同样,在一个人人获得相同教育的世界里,最好的工作就会归属于那些拥有最多天生才能的人。这就是精英制度这个词的意思。
如果一个世界里每个聪明的孩子,甚至是来自贫民窟的孩子,都上了最好的大学,并由此获得最好的工作,那么这个世界会更公平吗?对于那些因愚笨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这公平吗?曾遭受猛烈抨击的畅销书《弧线排序》真正传达的信息是:实行精英制度的社会并不是一个公平之地。按照财富划分社会阶层并不公平,因为富人可以用钱买到享受和特权。但是,按照智力划分社会阶层也不公平,因为聪明的人也可获得享受和特权。幸运的是,精英制度不断被另一种更人性化的力量削弱,这种力量就是人类的欲望。如果聪明的人攀升到社会的顶端,那么他们将会运用自己的特权觅得漂亮的女人(可能反过来也一样),如同那些富人之前所做的一样。漂亮的女人不一定都愚蠢,但也不一定都聪明。美貌限制了基于智力的社会阶层的划分。
寓意:平等主义者应强调先天;势利之人应强调后天。
寓意5:种族
从其他物种的角度来看,人类种族内部有着明显的相似性。对一只黑猩猩或一个火星人来说,人类的不同民族实在不该被划分为不同的种族。没有明确的地理界限来界定一个种族该起于何地,另一个种族该终于何地。而且,相比同一种族中个体之间的遗传差异,不同种族间的遗传差异非常细微。而如今所有人类最近的共同祖先,距离现在大约已有3000多个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