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邓刚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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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爱极生恨

爱得恨不能咬一口!

如果你喜爱一个人,对他(她)说正常和正确的喜爱词儿:你很可爱、你很可亲、你很讨人喜欢等等,这其实只是一般的喜欢。当你对你喜爱的人说你这个小妖精、你这个小鬼头、你这个死样吧!那才是真正喜爱得要死要活,真正喜爱到发疯的地步。就像两个恋人约会,女方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我迟到了10分钟。”男方则客气地回答:“没什么,才10分钟……”这种彬彬有礼,只能说是感情不到位。如果女方毫不在乎地说:“我不就是晚来10分钟吗?看你丧鼻丧脸的!”男方则恶声恶气地反驳:“来晚了还有脸说呢,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倒霉样!”听起来挺粗鲁的对话,但你绝对感到这男女两人已非一般关系了。有句俗话“打情骂俏”,这一打一骂用得真是绝妙。所以男人们常半开玩笑地说,宁肯被女人恨,也不能被女人尊敬。因为尊敬是陌生的产物,恨却是来自爱。从一些小事也能看出爱到深处的厉害劲儿,比如说有些母亲亲她的小宝宝,亲到恨不能咬一口,有的干脆就把小宝宝的脸蛋咬出红红的牙痕,使小宝宝疼得哭起来。再例如,笑是表现兴奋表现幸福的。可是一个人兴奋。和幸福到极至时,其表现形式却是流下泪水来。反之,当一个人悲哀到放声大笑时,你一定会觉得这是悲哀的顶点简直就令你恐怖。我们生活着的世界真奇怪,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最深处语言粗俗。好的事必须用坏的词儿形容才能感到这是最好的,幸福的时刻往往表现出悲伤的表情才更说明是幸福。看起来这不太合乎逻辑,但哲学家会晃着闪光的脑门微微一笑,告诉我们一个颠扑不破的哲理——物极必反。也就是说,任何事物发展到极端,就会走向这个事物的反面。

我们似乎不太懂得这个实际上并不复杂的哲理。当你自己的孩子调皮捣蛋考试不及格时,你会气愤得打他的屁股。可邻家的孩子再调皮捣蛋再学习不好,你也不会恨得想去打他屁股,你甚至相当心平气和地去劝阻你的邻居不要打孩子。为什么呢?说穿了是你不爱邻居的孩子,没有爱你自己孩子的那种痛爱,决生不出想打屁股的那种痛恨来。我们的父母往往把孩子爱得喘不过气来,使孩子们甚感厌烦;我们许多家庭的妻子常常不是恨而是爱才把丈夫弄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无论我们认定多么美好多么动人的事物,要是别人总是喋喋不休地向我们宣扬,我们就会麻木就会生厌就会美好不下去了。好心好意却适得其反,这实在是个可笑的悲剧。爱是多么漂亮的字眼儿,可最终竞能产生恨真叫人沮丧。山坡草地上有一朵美丽的小花,大家争抢着把它摘下来,插到家中的花瓶里,使这本来可以活下去并结籽的可怜小花,几天就枯萎在你家的花瓶里。诗人痛苦地吟道——因为你爱她/所以杀死了她。西方的一些名演员和名歌星,整天提心吊胆地怕崇拜者把他杀死,有的不惜重金雇保镖昼夜站岗放哨。即使是这样,还有个著名女明星被她的崇拜者杀死。当然,爱极生恨的恨与仇恨的恨不是一回事儿,然而这种恨似乎能带来超于仇恨的灾难,不能不发人深醒。古人云:怨(恨)无大小,生于所爱。可见我们的老祖宗早已领教了爱极生恨的恨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最爱的是贾宝玉,最恨的也是贾宝玉。《杜十娘》中的杜十娘至所以怒沉百宝箱,然后投江自杀,其实就是爱的失望导致。否则尽可以携巨款飘然逃去。正是这些爱极生恨的故事中涌动的痛不欲生的激情,荡涤和淘洗着一代代读者的灵魂。

长夜难眠之时,我开始检讨自己:我曾极认真地痛恨过一个人吗?空寂并空漠的思索使我不由汗颜,曾几何时,我为自己的宽厚大度而笑傲人生,现在陡然悟道,无认真的恨怕是无认真的爱吧?我想,一个人要是不会恨也不被恨,恐怕是最可悲的,因为他不会爱也没被别人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