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如果这是宋史1
5893100000058

第58章 对这个杂种要毫不留情 (4)

契丹人退了,一时间之间田钦祚名声大震,北地传言这一战是“三千打六万”。而在史书中,随后就出现了一句在宋史里极其著名的话——赵匡胤大喜,对左右人说:“契丹数入寇边,我以二十匹绢购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自是益修边备。

如今去看任何一本研究宋史的现代书籍,这句话出现时,都会与赵匡胤在讲武殿之后的私人金库“封桩库”联系起来,整句话是说——“待储满五百万贯,即向契丹赎回燕云十六州,如不允,则散此金绢募勇士,我以二十匹绢购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但在《续资治通鉴》中却记载着这是赵匡胤在田钦祚以寡敌众,逼退契丹之后的兴奋之语。

但不管怎样,这是有宋以来难得一见的雄壮勇烈。宋人真的是怯懦的吗?回答是“不”,这与问现代的中国人为什么一度举国贫困一样,根源在于体制。纵观华夏历史,汉人的活力总是被自己的制度所压制,尤其是宋朝,细读宋史就可以发现,无数次被外敌所侮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极其震撼但又万般无奈的史实。

如靖康时被数万金兵击破都城,掳走皇帝,那时的宋军给人的印象是彻底的不堪一击,可是短短的七八年之后,宋军就可以用压倒性的优势击溃金兵的主力军团。这是什么原因?而后更有独力抵抗已经占领半个世界的蒙古军队长达四十余年的空前壮举……这都说明了什么?

我们是能战的,只是不要随时给我们披上枷锁!

可是没有人能理解赵匡胤的帝王心术,这时宋朝无论在北方还是在南方,战争都方兴未艾,正是用人之际,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在自己的开封城里,再次给军中仅存的宿将元老们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威名赫赫,震怖当时的军中名将。他们以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天平军节度使石守信、归德军节度使高怀德等人为首共十二人。赵匡胤的目标主要定在了其中的安远军节度使兼中书令武行德、凤翔军节度使王彦超、护国军节度使郭从义、定国军节度使白重赟及保大军节度使杨延璋等五个人的身上。

再一次摆酒,还是摆在了赵匡胤的皇宫里。被特殊邀请的五个人里,有的忐忑不安,因为心里有鬼,比如说王彦超。有的人是愤愤不平,因为实在难受,比如郭从义。

先说王彦超,还记得这位节度使大人吧?在二十二年前,赵匡胤第一次离开家浪迹天下时,曾经投奔过他。可是他只用了几贯铜钱就把后来的皇帝老儿打发出门,这样的壮举换了谁,还能梦想过安生日子?

但是赵匡胤不比常人,早就主动替他解开了这个疙瘩,在某次君臣同乐的宴会上,赵匡胤在酒酣耳热之余,突然在大厅广众之前问他——爱卿,当年你在复州,朕去投靠你,你怎么不收留我呢?

可以想象当时赵匡胤一定是半认真半玩笑,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好多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王彦超吓坏了,他立即避席跪倒,说出了想了好多好多年的圆场话——当年臣不过是个防御使,一勺的浅水怎么能容得下神龙呢!要是陛下当年真留在我那小地方,您还能有今天吗?

赵匡胤哈哈大笑,就此把那一页揭过去。但在王彦超的心里,这件事却是一片永远在他头顶飘忽不定的阴云,天知道那里面隐藏着什么……再说郭从义,这位节度使是位地道的行伍人,勇猛善战,没有什么歪心思。可这也辜负了赵匡胤的一片好心。

几天前在最初的殿廷接见时,赵匡胤曾微笑着向他致意,说郭爱卿,听说你马球打得非常好,今日为我表演一下如何?

郭从义正中下怀,他二话没说,当场甩掉礼服下殿,骑马纵横驰骋,周旋击拂,史称“曲尽其妙”。之后人人喝彩,郭从义也喜气洋洋地上殿谢恩,结果赵匡胤似笑非笑地说——你球打得可真好啊,可惜,这是将军应该做的事儿吗?

郭从义僵那儿了,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玩他?但就是这样,他仍然得出席皇帝特意为他们举行的特殊酒会。酒席宴上,九年前的一幕再次上演,赵匡胤喝了几杯,向五位节度使从容微笑——爱卿们,你们都是国家的老臣子,在外面工作操劳很久了,总是这样,显得我一点都不优待你们(非朕所以优贤之意也)。

心里有鬼的人立即就明白了,王彦超马上站起来表态——臣本来就没有什么功劳,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冒领奉禄。现在又老了,总想着能回到老家去,把这一把老骨头归葬故里,这是臣真实的愿望(今已衰朽,骸骨归丘园,臣之愿也)。

赵匡胤一听大喜,史称他马上离席,执手嘉慰。可本就一肚子闷气的郭从义可不这么想,其他那三位更是满头雾水,在他们的理解,赵匡胤之前的话完全是在说他们的功劳大,非常大,他对他们还不够好,正想着怎么补偿呢!

于是这四个人七嘴八舌,互相提醒,互相印证,把自己的履历功劳从头说起。但是赵匡胤的脸色变了,他冷冷地只回了八个字——“此异代事,何足论也!”

本来嘛,你们都是后周的臣子,给我大宋出过什么力?

就这样,这五个人喜气洋洋赴宴来,垂头丧气出宫去。等他们出了赵匡胤的皇宫,迎面正看到已经等了他们好久的符彦卿、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等一干人。这些人对着他们哈哈大笑,连声欢迎,王彦超等人几声叹息之后,也突然顿悟。

这一天,在宋朝都城开封府的大街上,十二个年过花甲,鬓发斑白的老兵把臂高歌,旁若无人,渐行渐远,终于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有他们的歌声还隐约可闻——

“漫揾英雄泪,揖别帝王家。想当年金戈铁马称雄壮,不过是胡乱厮杀。攒家一把刀,今天刀放下,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且莫道种豆反得瓜……”

国内的事潘美并不知道,其实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会辞职吗?笑话,功名利禄就像人的青春年华,谁都知道是昙花一现,但每个人都因此而更加珍惜,把它紧紧抓住,绝不放手。

潘美坐在贺州城里,在他的脑海中,一直在想着怎样从贺州到番禺。这段路无论怎样测量,都实在算不上远,但是中间还是有很多的阻碍。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他本身的致命缺陷——兵力太少。

作为攻击一方,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南汉境内,哪里是路?哪里都是路!他应该分兵疾进,虚实相生,把南汉的防御体系彻底搞乱,然后从中找出一条尽量短的道儿来,让他从贺州冲向番禺。

只要冲进番禺,就意味着战争结束。他非常清楚,这就是南汉的特色。别的皇帝可以出逃,可以东山再起,但是像南汉刘氏这样的禽兽,只要出了番禺,就注定什么了都不是。

但是要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终极目的呢?潘美想来想去,只好再次求助于他的亲密战友——刘鋹。历史证明,刘鋹在这场战争中给潘美的帮助无比巨大,从战争开始直到战争结束,堪称对潘美有求必应。这时潘美向番禺发出信息,声称自己嫌走路太累,要直接坐上伍彦柔开来的战船,从贺水的原路直捣南汉国都。

刘鋹慌了,伍彦柔脆败,只一个照面就被潘美放倒,这太出他意外了。怎么办?他和龚澄枢面面相觑,最后的答案仍然还是潘崇彻。事情紧急,脾气本来就不是原则。刘鋹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马步军都统,给他三万人马,要他马上北上,不必考虑别的,只要他守住贺水。

贺江,潘崇彻再没多话,领兵就出去了。这让刘鋹稍微安心,但他绝对想不到,潘崇彻在走出番禺城时,脸上的表情是深入骨髓的讥讽。他清楚,南汉完了,就从这时起,南汉就注定了亡国。谁都知道,南汉真正的门户在哪儿。

是韶关!

一条贺水,几十条船,这怎么能成为亡国的危险?无论是水路还是旱路,不过都是行军的道路,只要加强防守就是了。可韶关不同,那是南汉六十余年来重中之重的必保关隘,是刘鋹的祖先多年心血铸成的门户,重要性在南汉尽人皆知,可笑刘鋹和龚澄枢居然连这都不知道,还能不亡国吗?

之后潘崇彻就尽心竭力地防守起了贺水,他可以问心无愧向刘鋹的老爹,他的老领导刘晟的在天之灵起誓,贺水在他的防守之下稳如磐石,绝对不会被攻破。

事实上,潘美根本就没到贺水这边来。

潘美在公元970年的10月从贺州出兵,杀数千人,攻破南汉开建寨,擒南汉守将靳晖,兵锋直指昭州(今广西平乐西)、桂州(今广西桂林)。这两州的刺史田行、李承珪非常配合,直接弃城而逃,在10月末,潘美进一步攻克了连州(今广东连县)。

这时他的前面再也没有阻挡,韶关近在眼前。

真正的危险终于到了,可就是那么的诡异,番禺城内的刘鋹突然间面带微笑,向臣子们说出了下面一番话——大家别慌,昭、桂、连、贺这四州本来就是湖南的,北方佬就是为了它们才来的,拿走了这些,他们就满足了,就再也不会来了(今北师取之足矣,其不复南也)。

祝大家好梦,只要一觉醒来,明天的世界就又会那么美好……

一觉醒来之后,刘鋹就改了主意,或许是他的祖先们在梦里告诉了他什么吧,他决定马上派兵增援韶关。但是一个老问题又出现了,派谁去呢?

这个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来折磨刘鋹,最后终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说实话,这个错觉很无奈的,但是非常美丽,让每个人都向往。因为它源自一个终极幻想——天下无敌。

南汉得天独厚,有世界上最高最大最强的动物——大象。

一头头比房子还要高大的大象顶盔贯甲,上面坐着十几个手持超长武器的战士,在矮小得像是一条条小狗的敌人骑兵阵中往来冲杀,所向披靡……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战争场面啊,难道真的只能在梦中才会出现吗?如果能够变成现实,宋朝派来的那些敌兵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刘鋹的脑海里升起,也被其他所有的南汉人所认同,于是一个南汉将军的名字就被确认了——李承渥。他就是战象在南汉国内的代名词。刘鋹决定派他带着战象,率领大队人马去增援韶关。

这时候,就要肯定一下刘鋹和龚澄枢的工作成绩了,他们为了应付这次战争,在短短的二三个月期间,已经在都城兴王府(番禺)城内集结了至少二十万兵力。

二十万,不管怎样,这个数字都绝对惊人了。据考证,当时宋朝的全国总兵力也不过就是这么多。而且刘鋹变得理智,他似乎一下子就回想起了韶关有多重要,一次性地派给了李承渥十余万兵马。

举倾国之兵的半数以上,再加上那么的超级战争武器——战象,刘鋹肯定这支军队必将胜利。就这样,在当年的12月,李承渥在韶关城外的莲花峰(今广东曲江南)下,终于和潘美相遇了。他没有犹豫,在第一时间就甩出了他的王牌。

好多的大象啊,突然从南汉的阵地里冲了出来,每一头上面都骑着十几个南汉大兵,史称“皆执兵杖”,向宋军冲了过来。

据史料所限,真的不知道宋朝的大兵们在面临这个场景时是什么反应,更没有理由说潘美在事先就知道了南汉人的阴谋诡计,要用这些肉山来对付他。进而像传奇小说那样,事先准备一些大象的天敌,比如说耗子之类(真遗憾,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耗子到底对大象有没有危害),或者水了火了之类的超人类武器。他的办法非常简单,极其粗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他先是命令军队把拒马(挡马的)都搬出来,在阵地前码好,虽然肯定挡不住,但是能顶一会儿是一会儿,然后命令全军所有的弓箭手都站到最前排来,一个字——射!

这就是一个军人所能做的一切。无论面对的是人,还是鬼,或者是神仙或者是大象,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兵刃与弓箭!

潘美的粗暴有了完美的结果,打个比喻吧,一只箭头与大象的吨位相比,好比蜜蜂的尾针和我们的体积的比例,但要是有一整窝马蜂的屁股都冲着你扎了过来,你的反应是什么?

原谅大象吧,它们真的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