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五色长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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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天机不可泄,幽人不得眠(中)

吕布却不知其中缘由,继续说道:“只可怜李大哥他戎马一身,纵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失了武人的尊严,可他偏偏就被一个无名狗辈出掌偷袭,一下子拍在心房之上,将心脉震的粉碎。”乱尘讶道:“无名之辈?李肃将军武功并不算弱,又怎会被个无名之辈一掌所伤?”吕布道:“世间不乏有人在前辈高手调教之下学得惊人武艺,其后初入世间不为外人所知,想师弟你当年初下常山之时不也如此么?”吕布生怕提及常山之后乱尘又要忆起昔年常山与貂蝉的欢愉时光,紧接着说道:“之前我遣李大哥偕他部曲扮作贩夫走卒,在那倭人府前或是聒噪、或是搅闹,一来可扰得倭人心绪不安、二来倭人若是有所不诡之行也要被我方探知,可倭人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无名高手,只是穿了一件下人的衣服,脸上更是裹了倭人忍密的黑布,趁着人乱声沸之间走至李大哥身前、陡然一掌发出,得手之后旋即退走。他这一手摧心掌倒也厉害,害人至深却能于外无伤,待得郝萌兄弟发觉情形不对时,李大哥却是气绝已久。郝萌兄弟性子冲动,当下便领着大伙儿杀向倭人府,那些倭人虽是人马众多,可李肃、郝萌两位所率的这帮兄弟个个都是沙场百炼的骁勇战士,便是与他们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攻入倭人府中拿了那家伙也不是什么难事,可那些倭人却不知哪里学了一桩阵法,郝兄弟领着大伙冲了许久,非但不曾讨得半点便宜,更是折损了不少弟兄,连他自己也伤着了。幸好郝兄弟擅于拳脚,受创虽多但问题倒不是太大,只是帐下一干弟兄伤的不轻,有几位更是被乱拳打的骨断髓破,虽有华神医救得性命,但也是落下终生残废不治了……”

乱尘思索道:“倭人阵法……”吕布道:“哪是什么倭人阵法,我后来让郝萌兄弟将阵法详细道说于我,才知这乃是咱们道家真宗的玄门之术,叫做……”乱尘猛然想起那天在长安城外的酒馆之事,与吕布齐声说道:“五行乘侮大阵!”吕布疑道:“师弟那日尚在昏睡中,又怎会得知此阵的名字?”

乱尘答道:“不瞒师哥,我进得长安城前,曾在郊外茶馆中偶遇了一班倭人,恰逢他们掳了蔡琰姑娘,而皇甫嵩将军也正在那处,见过这些倭人动手,故而现在一猜便知。”他见吕布生奇,便原原本本将那日午间偶遇皇甫嵩、郭嬛、日夜行者一事细细说了,吕布听完后怔了好久,才说道:“看来倭人也并非全是狗狼之辈,这日夜行者两位兄弟倒是英烈之士,为兄若是能见上一见,定要邀他们二位饮我府中的窖藏美酒,以示我吕布敬佩之意。”乱尘闻言,微微一笑,道:“他二位新随了那位武功高强的前辈,此刻怕也在长安城中行侠为善呢。”

吕布听得欢喜,笑了一阵,面色又是沉了下来:“倭人尚且知是非曲直,可相助卑弥呼的汉人却是丧心病狂,丝毫不知礼义廉耻。”乱尘叹息道:“是啊,只可恨此人隐藏极深,到现在都不知他姓名。”吕布将手一摇,道:“师弟,我听张辽兄弟所述,猜测此人名叫司马懿,乃是司马徽师叔座下的关门弟子。”乱尘讶道:“司马师叔乃高洁之士,门下皆是侠义辈,怎会出得如此恶徒?”吕布摇头道:“这也只是我们妄加猜测,真要定论此子的姓名身份,我尚需仔细的探查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师弟,我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司马小贼有如此本事,子午谷设计杀你的是他,传倭人五行乘侮阵的也是他,偷袭害死李大哥的还是他。只可恨我汉人的大好武学竟被他授与了外贼,将来不知道多少李大哥这样的好兄弟要为他所害。师哥一旦将他身份查实了,定要早日将他杀了,一来祭奠李大哥的在天之灵、二来也是为天下除了这桩祸害!”

吕布说话语气越来越重,已然多见戾气,乱尘轻轻叹息了一声,想劝却是无从劝起,只好喝了几口闷酒。吕布知道乱尘生性纯良、不喜杀戮之事,便是不再多言,只是那司马懿恨的紧了、心里有气难出,也只好低头喝那闷酒。

二人又喝了一阵,吕布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郑重说道:“师弟,我当日在荥阳密林中原是有意劝你送走兄长后便不要再回长安了,可又是心想,纵使我将‘董卓是匹夫恶人、你大不可必守诺’这种话说出口来,你也听不进劝,索性便是不说。果不出我所料,你仍是重回长安了……上次你住在我府中,咱们师兄弟尚可日常相见畅谈,可今次却是不行了。”乱尘心中一苦——师哥可是责怪我不识大体、贪图功名富贵,来做董卓走狗来了?唉,在陈留时,夏侯惇、曹洪、曹真几位本家哥哥为此事闹得与我不太欢愉,现在来了长安城中,连师哥也厌恶于我,要赶我出府……我曹乱尘果真是天乱祸星,落得如此人人嫌弃的地步,终归是咎由自取呢!

乱尘心中虽是如此作想,面上却是毫无悲色,轻声道:“这些日子来幸得师哥与诸位兄弟照顾于我,只是小弟乃是个喜孤善静的怪人,师哥这侯府虽是大气非凡,却也是吵闹的紧,我早想一个人搬出去寻个偏僻居所住了,只是生怕师哥生气,今日趁此良机,我反倒有了胆气向师哥你请辞了。”

乱尘心地良善,吕布这个做大师兄的又怎会不知?吕布微微一笑,道:“师弟,你误会了。莫说你住在这间内府小院里,便是你要占着我那功名殿,住上个百八十年,师哥也是欢喜的紧。只是不是师哥不想留你,而是不能留你。”他见乱尘并不答话,以为他不相信,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乱尘认得那字迹正是董卓亲笔所写,他尚未看信、便已心悸,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吕布我儿,这段时日乱尘得你照料,伤势渐愈,为父闻之心安,只是你常有军务之事,乱尘却喜静不喜动,常住在你府中,怕是多有不合之处。乱尘入我长安城中,即为践诺,为父昔日曾以高位相许,自是不敢失信,今已上书圣上,授封乱尘为魏候,食邑一千户,另特敕为羽林中郎将,掌宿卫侍从,秩比二千石,居你之右,辅你统率西凉军马。乱尘既已为公侯之躯,自是不可与你同住,为父已令李儒连夜修缮前司空袁隗旧府,再过得三日,圣上诏令到时,新府亦成,故特遣书信与你,嘱你转述乱尘,为父殷殷厚意,望不负良辰吉时。”

乱尘怔然道:“这……这……师哥,我前来长安城只为守信,并非图他什么荣华富贵,你若是方便,可否替我转述董卓……”乱尘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吕布摇头止住,但见吕布苦笑道:“董卓之言、堪比天子,长安内外,可有半分斡旋之地?他为何不令他人转述于你,非要师哥亲为,乃是拿师哥做那威逼的筹码……此贼老奸巨猾,怕已察觉出我有不轨之心,而你与我同门相亲,便以此事试探,你若是不从,便落了他口实,到时师哥连着张辽高顺等一干兄弟轻则丢官、重则弃命。虽说大丈夫不贪名禄、不惧生死,可我们壮志未愁,如此便败了又怎能甘心?师弟……大师哥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今儿个破例一次,希望你应下这桩差事,与我半年时机,半年内、师哥定然举事,到时你海阔天高、任你遨游,我绝不阻拦……”

乱尘心中发苦,嘴唇嗫嚅了几下,故作欢笑道:“师哥言重了,我是个没啥主张的浑小子,现在由师哥安排做主,也省了我不少心力……”他见吕布面色阴沉、极为不快,安慰道:“师哥,咱们今晚对月把酒言欢,这壶中尚有小半,怎可辜负了这花田月下、良辰美景的雅兴?来,来,来,喝酒,喝酒!”

吕布一双虎目望向乱尘,但见乱尘明眸之内忧色密布,实是与自己强颜欢笑,他心中感激乱尘的这份体人豁达,亦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仰头痛饮三口,以示感谢之情。

……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府深处的小院里再没得半分动静,那威猛无畴、天下无双的温侯吕布伏在石桌上,发出微微的鼾声。乱尘脱下了身上的长衫、披在吕布肩上,望着这个连熟睡时都拳掌紧握的大师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乱尘手中的酒壶已空,可他却毫无半分醉意,迎风立身于院中,抬首仰望着皓洁明月,看那斗转星移、天海一碧,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天涯藐藐,地角悠悠。这人世的心事,也要这样天南地北、阴晴圆缺么?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司徒府中的桂花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开的最盛,有道是“偃蹇月中桂,结根依青天。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这司徒府中的满院月桂便真似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深夜阖寂,司徒府邻水的一处偏角小院内却是斑点星火,一名女子披着件裹身长纱、亭亭立在桂花树下。夜风微拂,惹得桂树轻摇,枝头间的花瓣纷落如雨,未至地上,又被那夜风卷起,如纤云舒卷般四散花香。

那女子素额淡眉、未施颜色,可恁是如此,她的容貌却是耀比明月、皓如丹桂,倾国倾城的明眸间满满的都是思念之色,如雪、似雾,倘若是风有灵性,弄花而舞,那她便是花雨中清唱的仙子,但听她口中喃喃说道:“桂花啊桂花,你来这院中已是多少年啦?……是三五年,还是六七年?……呵,总归要比我晚来个一两年罢?”

可应答她的,只有明月静好、天地无声。

她终是觉得倦了,右手轻轻揉着左手肩膀,似要将这些年的倦意一点点、一滴滴的揉出体外,可怎的这手臂越揉越酸,连心口也微微痛了呢?

——“大师哥,这些年你在哪里呀,过的还好么?……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蝉儿吗?”她喃喃地念着、想着,“如果你还记得,你会听到我在想你吗?你会在夜寐之中梦见我么?”

夜风又起,将朵朵桂花卷落在她发髻之上、娥眉之畔,更有些落在她脖颈内,冷冷的、软软的、痒痒的,竟挠得她心头起了闲散荡漾之意——“师哥,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听到的罢,要不然,怎知我藏在这深府内的孤单,遣这丹桂落入院中,结成了满院的芬芳与我作陪?”

……

“可你若是知道,怎的又不来寻我?你说你要功成名就、娶我入门,可我已等了你整整十二个年头,怎的还不曾听闻你半点的消息?……师哥,我的头发近来枯了不少,兴许是每夜的这个时候,我都在想着你,你若是再不来,蝉儿可快要老啦……你是个貌如冠玉的盖世英雄,我若是老了、丑了,可便配不上你了……”

便在她怔怔出神之际,小院外的花径上缓缓走来一个人。那人头发高盘、衣着整洁,不落半点尘埃,可他终归是老了,这位两朝元老、沉浮宦海数十年的司徒王允已然老了,他的发须已然皆白,连他原本宽广的后背都似被岁月与国事所侵,略见佝偻之态。他走了许久,才走到这院落门前,着手轻轻一推,院门并未落锁,吱呀一声轻响,便即开了。

——恩公来了。您终是来了!七年来,您终肯见我了。我这一等,便是七年……我既见了你,便可应下我当年当日之誓,我便自由了……

那女子眼中红泪微含:“七年前,您在涿郡桃园救我于乱军之中。我为报答您的救命恩情,不问世事,于这方小院中枯守了七年韶华,只为有朝一日能等您开口,替您做一桩事情,还了您的大恩。今夜您来了,不论生死,我也会还您的。

大师哥,待此间恩情一了,我总算可以去找你了。”

王允在溶溶秋水月色下又走了十数步,才将眼中的愁意浅浅的压了下去,轻轻地咳了一声,兴许是他太累亦在心里太用力了,这一声咳嗽,竟将满树满树的桂花激落,花瓣坠落如雨,将清冷的月辉分隔成一片片,洒在那女子与王允的脸上,叫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明暗晦涩。

可便是如此,她仍是瞧见了王允那张仍不失庄严威仪的英颜,但岁月侵袭、国事牵绕,昔年那个满心壮志、要救汉室苍生的仁士王允,已经老了。

她苦笑——恩公,相比七年前我初次见您时,您眼角又添了这么多皱纹。想必这天下,让您在劳心劳力之中,渐渐地老了罢。

王允亦是看着她笑,只觉这貌比嫦娥的女子眸光淡如烟、沉如水,皓比明月、灿如星辰。看不出恨,亦看不出悔,除了相思、便是闲愁。

事到如今,王允已从管辂处知晓一切,可这天机负如泰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可便是如此,有些事,还是需要他来做的,因此,他便来了;也是因此,他细细的掸了掸衣服上的些微灰尘,双膝一软、身子慢慢委顿,终是跪在那女子面前。

“恩公!……”她望着王允,不知他所为何意,亦是缓缓跪下身子,颤声道:“您救我一命,我欠您一桩恩情,您要蝉儿做什么,蝉儿定然去做,此乃天经地义之理。今日蝉儿应诺,又怎可受您跪拜大礼?”——原来这女子,便是貂蝉。便是这些年来乱尘夜不能寐、醉不能醒都要念着、想着的师姐貂蝉!

王允默然不语,他望着貂蝉迷惘的眼神,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姑娘,”他摇摇头,轻声道:“只是今晚,我不得不行跪拜之礼,不只为我,更为天下黎民苍生。”

貂蝉心头一颤,轻声道:“恩公请讲。”

王允抬头望着她,那是一张已然不算年少的脸,可却是仍如初见时那般倾国倾城的美,似乎这些年岁月的风霜雨打,在她身上未能留下半点印记,可她的心呢?她常于夜中轻声放歌,王允原以为她只是少女怀春,缓得个一两年,便即淡了,可没想到,过了这么年,那份思念历经霜雪倾覆、春夏轮替,却是愈来愈浓,想来当年自己的主意来——此女貌美如花,又知书达理,不若将她安置在府中、教她诗书礼仪,只待新帝长成时献于宫闱之内,以她的倾国美艳、六宫佳丽自是失色,皇帝总要收心于她一人,是时她自可以民生国事相闻于帝王身侧,助他成了一代中兴的雄主。只可惜,昔年太子刘辨已被董卓鸩酒毒死,新帝刘协也被董卓操持在手有如玩物,这桩计法,便是成不了了……

王允的心口越像越痛,可心头再痛,有些事还是要他做得,他将白眉紧皱,一字一句道:“贞洁二字,对于女子而言,纵百岁长命不可一换。可今天下百姓有倒悬之危,汉室君臣有累卵之急,非你不能救。贼臣董卓,意欲篡位改朝;可怜我大汉满朝文武,端得却是无计可施。董卓有一义儿,姓吕名布,骁勇异常。此人手握西凉重兵,虽与我交好,但一直隐忍不出。我知你与他早有情愫,便想出一计,名曰‘连环’,逼得那吕布引兵戮杀董卓。而那董卓乃是好色之徒,此番用计,定收良效。”他见貂蝉不语,继续说道:“如此连环计,先将你许嫁吕布,后献与董卓,你从中作梗,在董卓面前多相离间吕布,令他父子二人反目,吕布必反,是时我与吕布合兵一处,趁你大婚之时陡然发难,先诛董卓、再灭李儒,以绝大恶……貂姑娘,重扶社稷,再兴江山,皆要借你之力……”

“吕布……师哥!”初听这两个字,她的心头猛然一颤。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自你被普净师伯带走至今日,还有小师弟,若是那夜涿县大战中侥幸生还,也已经二十二岁了,她的心中隐隐有了一点遗憾,十二年了,好快啊。这十二年来,我思你念你,总算能得以一见,可造化弄人,我偏要舞袖于你与董卓之间。

貂蝉冰冷的眸色微微泛动,她只是站起身子,转身往闺阁中走去:“但凭恩公做主,若无他事,蝉儿且先告辞了。”

她转身的时候,王允的神色间只有内疚与难过——七年,这七年里我将你如金丝鸟儿般锁在这笼中,更是对你不闻不问,你却未怪过我半句。我王允纵横一生,从未欠过他人什么,可唯独对你,却是愧以无颜。可……可是天下危如累卵、万民如浴水火,连那管辂都不惜委身一拜、泄露天机,要老夫担此大任。此计便是再多无耻阴毒,我也要拼死一搏。

他总希盼貂蝉能说些什么,可貂蝉只是默然,她愈是默然王允愈是心痛——貂姑娘,若是有来生,王允做牛做马,都要还你。

吱呀一声,貂蝉闺阁的那扇木门发出些微细响,转眼便要关了。王允跪在泥地上,看着那扇缓缓而掩的门扉,长长叹了口气,道:“貂姑娘,等一下。”

那门扉轻轻缓住,王允说道:“我知你心属那吕布,已是十多年未见,这便自作主张,邀他明夜子时来这里见你,以解你相思之情。距那中秋灯会还有两天光景,这连环一计可稍稍缓些,你自可随你师哥可出得府去,去城外走走,了了你这么多年的夙愿。”

门扉又是吱呀一声,貂蝉立在门前,露出半张看不出悲喜的玉脸来,她只看见那个当朝司徒五体伏地的跪在泥泞中,白发上落了一头的桂花,她的目光在那雪白的花瓣上驻留许久,愈瞧愈疼,到后来,已是痛入骨髓。

但她只是笑了笑,轻轻道:“多谢恩公好意,蝉儿心领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极轻,轻的王允都差点听不到,可听清之后,却觉其中每一个字都重若王屋太行——她唇间不过是轻轻言来,可心中却是惊涛狂澜,心领二字,便是了缘,缘尽六绝,众生熙攘,爱恨情愁,已与她貂蝉无关。

这一晚,已是八月十四,那月儿高悬、已是分外的圆了。

圆月清辉之下,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皆是一片微鼾之声,倒是入城的南门前缓缓的走着一个人。那人背上斜负着一把漆黑长剑,月洒清辉,他身上那袭白衣微动,虽已显旧,但却仍是一尘不染。

此人正是乱尘。

那守门的校尉数月前便已识得乱尘,此前见他傍晚出城,便已上前絮叨过几句,听得乱尘道一声谢后,尚未回过味来,乱尘便已回城来了。他连忙令手下们开了一处小门,又从炉火间提起一壶热酒,迎上前去,说道:“侯爷,您回来啦!”——时至今日,乱尘已是当朝魏侯,这名校尉自然不能再以“曹少侠”这样的江湖名号相称了。

那校尉说的极为恭谨,可乱尘听了,只觉说不出的刺耳。但此人乃是出于好意,乱尘不好相拂,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那校尉又将那壶热酒双手呈了,笑道:“侯爷,今夜风寒,小的烫了一壶热酒,虽不是什么珍贵的佳酿,但也可抵得这恼人的寒气,您尝尝。”乱尘微微一笑,自他手中接过酒壶,说道:“谢谢老哥了。”

那校尉欢喜,搓着双手,刚想唠叨个几句,却自乱尘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其味之腥,犹如方自沙场上抽身而还。他嗅了嗅鼻子,只以为自己弄错了——这淡泊雅性的曹乱尘又怎会与人为忤,专程出城陷身于血腥厮杀之中?是了,定是自己搞错了。

可那血腥气却又是那么真实,确确实实的自乱尘身上所发。乱尘见他面现疑色,喝了一口热酒,将酒壶还与了他,苦笑道:“老哥莫要闻了,小子方才出得城去,确是造了不少杀业。”那校尉哑然,良久之后开口欲问,可月光清冷依旧,哪里还寻得着乱尘的半个影子?

此时此刻,乱尘已行至长安东南的定海街上。不远处火光耀目,人声鼎沸——这条街的街尾,便是那皇甫嵩旧府,现今卑弥呼新驻之所。

乱尘不过是只身一人,他的剑亦是负在背上、并不曾拔出,可街角那头,数以百计的倭人长枪短刀、枕戈以待,一个个眼目圆睁、如临大敌,更有些人非但额头手心满满的都是汗水,连贴身内衣都是湿透。或许他们中的一些此先并未见过乱尘,并不觉得这文质彬彬、潇洒落寞的少年怎会如传言中说的那般可怕,可今夜此时,他们已是不得不怕——正是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夜闯樱池水牢,只凭一把漆黑骨剑便杀得水牢中的上百侍卫人仰马翻,破得数千机关毫无用武之地。可怜那水牢内的三百弟兄,皆被他挑断了手脚、废了武功,今生今世,再无动武的可能。可他却仍是不肯干休,眼下又杀到府前来了。难道,他真要杀的满府上下伏地、无一人可安身立足才肯满意?他不是一向与人无忤么,怎的今日却如此偏执的杀气?

乱尘便是那么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他的剑仍负在背上。对面一轮箭雨激射而来,他右手衣袖一挥,便已将长箭尽数卷了、信手掷在一边。他边走边卷、边卷边掷,长街两侧的羽箭漆黑一片、堆积如塔,他身上非但一点伤痕都没有、连衣衫都未卷起半个边角。那守卫在府门前的倭人侍卫少说也有一百人,可偏偏是这百余人箭雨激射、枪戈挥刺,仍是奈他不得。乱尘便似是轻巧无比的鸟儿,两只肉掌翻飞,硬生生的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缝隙来,但凡他掌影到处,总有数人应风而倒,只不过数个呼吸之间,他已杀至大门前。

这些倭人均是卑弥呼前来中原时自国内精挑细选的悍勇之辈,不谈是悍不畏死但也是刚勇凌人,可遇上了这个看上去儒雅无比的青纶书生乱尘,却一个个害怕的如同老鼠遇上猫儿一般,眼瞧同伴们被乱尘一手一个的废去武功、躺在地上打滚哀嚎,他们纵是有心阻拦又如何拦得了?这倭府上下守卫众千,已是无一人敢近前乱尘身侧半步,只是隔着一丈的距离将乱尘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圈中,乱尘往内走一步,他们便往后退一步。如此驱退之间,倭人已经退无可退,只因乱尘已行至那卑弥呼所居的天子楼前。

天子楼中,卑弥呼高冠华服,在正中的那张銮金九纹龙椅上正襟危坐,她帝冠上的十二冕旒低垂至颈,厅中夜光明珠无数、耀如白昼,可仍是瞧不清她藏着冕旒后的表情。在她身前,置了一张两丈见长的沉香木桌,桌前立着一人,那人约莫十七八岁,模样虽是英俊,可眉宇间却总是不自然的流露出一种狡黠阴险的威势,倘若谁瞧他瞧的紧了,定要被他脸上的奸诡之色所怖,再不敢瞧他一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允、吕布等人心中诛伐已久的司马懿。

桌上平整整的摊着一张素白轻纱,乃是长安城中“彩云居”最好的素纱,司马懿左手提酒,右手轻执了一把羊毫笔,几次欲下笔动墨,可总是笔尖未触素纱便即收回。楼外的嘶喊呼哨声如山崩海啸,可楼内这二人却如同两耳不闻。清冷的月光透窗而入,照在近门的一盏琉璃灯上,灯内的烛花间或的闪跳,将楼外乱尘自窗棱里透进厅内的人影微微一晃,那卑弥呼瞧在眼中,微微一笑,开口言道:“仲达,你再不落笔,可要失了这明月清辉的雅意了。”

司马懿亦是微微一笑,道:“明瑶不要着急,自古诗情如画意,兴趣未致,纵使下了笔也是不成闲情,我又何必如此枉然呢?”他二人一问一答,俱以小名相称,非但没有半点君王臣子的天伦人理之分,更似一对依存无间的情侣一般。但见那卑弥呼唇角微挑,笑道:“仲达,昔年难升米为我取这明瑶的汉名,我原本只当是个寻常女子的名字,你昨日说什么来着,人家可是忘了。”司马懿笑着答道:“你可真是贪心的紧呢,有所谓‘瑶池一笑,明水丽天’,我一天总要说上一两回,再说下去,我虽不厌你,可就要厌我这张闲嘴了。”他见明瑶不语,知她乃是女儿家佯意嗔怒,心头暗暗冷笑:“瑶池一笑,明水丽天?九州华夏佳人如雨、美女如云,绝世独立者有之、倾国倾城者亦有之,有如何有轮得到你这倭人女子?你纵是个丑八怪,我也如此欢好于你……嘿嘿我司马仲达要倾的,乃是中土之国、天下之城,你的心在我这里,你的国力军马便会长久的为我所用,这才是真正的‘怀拥天下、丽水而笑’!”但见他俊脸微笑,柔声说道:“好啦好啦,你再是这般撒欢,我今日这诗可写不成了。”卑弥呼这才笑道:“那你可要赶紧啦,再写不出来,那曹乱尘可便要进来了。”

司马懿听她提起曹乱尘三个字,心中微微一怔,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微笑——曹乱尘啊曹乱尘,我等你许久了。你今日见了我,以后可要小心的紧了!哈哈哈哈,有了你,我的千秋帝业如何不成?他瞳孔遽张,似是瞧见自己已荣登九五、端坐在天子龙椅上,心头不由得旌旗张扬,便是这天下二字,他心中已有了沟壑,但见他仰头猛饮了一口美酒,手中毫笔正书斜钓、纵横疾走,如癫狂、如中邪,笔力刚猛凌厉,墨迹直透纱背。

卑弥呼端坐龙椅上,看着司马懿龙飞凤舞、锋芒毕露,口中随他笔尖到处缓缓念道:“地轴为之翻,百川皆乱筹。当歌欲一放,熟醉为身谋。未知天下土,何当甲兵休。兵锋既牙出,万世可淹留。威凤高其翔,东来吞九洲。起行视天宇,孤封王与侯!”——这司马懿果真是老于揣摩人心,知那卑弥呼虽是小小年纪,却早是心比天高,做这侵吞华夏九州、称帝封王封侯的美梦已久,故而便作了这么一首诗来讨好于她。于他心里,这首诗,只需改两个字,便是为自己所歌,便是那‘威凤高其翔,东来吞九洲’中的‘凤’、‘东’二字,‘凤’为‘麒’、‘东’为‘势’,改后则为‘威麟高其翔,势来吞九洲’,这唾手可得的天下美梦如此确切,又岂能容你这等无谋的小儿染指?

那卑弥呼奸猾一世,终归是情窦初开的思春少女,又怎知这司马懿的阴险用意?双手拊掌,口中赞道:“仲达,你可真是文武全才呢……”她话只说了一半,却觉有异——那天子楼外已是不闻半点人声,却似万籁俱寂一般,她心头一怔,已是知晓门外的侍卫皆被乱尘放倒了,但听乱尘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朗声道:“小子曹乱尘,求见国主!”

乱尘武功绝顶,剑法当世无敌,卑弥呼、难升米早就与他相识,又怎会不知他的厉害?那难升米实是害怕的紧了,早就不顾卑弥呼的安危,借口引兵出城救援水牢,已经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而卑弥呼虽是不惧,但心想大业未成,犯不着为与乱尘死磕,不如避上一避,只是司马懿却胸有成竹,言说他自有妙策对付乱尘,她晓得司马懿计谋百出的厉害,自然顺水推舟,不惶不恐的高坐在天子楼中,只待乱尘前来。

可卑弥呼二人等了许久,终不见乱尘破门而进,只听檀木门扉发出三记清脆的叩响,那乱尘在门外道:“乱尘深夜来访,若是冒犯国主,还请担待。”乱尘如此知礼,反教厅内二人见怪,那司马懿以己度人,心中冷哼道:“你今日血洗水牢,将我军中的随从武功尽废,这便是礼数之道?嘿嘿,亏幸我料算先机,知得那皇甫嵩、朱儁二人同陷我手之后你们要再闯水牢,早早的将水牢众人转置他处了,不然岂非遂了你们救人之意?”他实是恶毒的紧了,面上微笑,唇如枪剑,一字一顿的说道:“曹将军可好生兴致,夤夜连访我樱池水牢与城内住府,更赐了一众下人们一世的安稳宿觉,在下可真是感谢的紧了。”

卑弥呼亦是朗声说道:“曹将军夤夜而来,已令寒舍蓬壁生辉,不知所来何事,能否赐教?”时人有云:“谁著你夤夜入人家,非奸做贼拿。”这几句乍听起来虽是谦恭客气,但其中讥芒毕露,又是从这样一个美貌的少女口中道出,怎不令人心寒?

乱尘知他二人在内,也不理会他们如何恶语相向,只是轻轻一叹,伸手将大门轻轻推开,缓缓走进厅来。他身材虽不魁梧,但往厅中一站,便是亭立如树,明月清辉斜斜的洒在他肩背、长发与俊脸上,恍若遗世仙人一般,那司马懿虽然总是自诩自己如何才貌双全,可此刻于乱尘面前,却是不可奈何的生出自愧不如的颓丧之情。那司马懿因妒生恨,不待乱尘回答,便高声喝道:“听闻曹将军文武双全,小可不才,今日偶得小诗一首,胡乱写就,还请曹将军赐教。”

他说话之时面色狰狞,左手反捏冲天诀、右手紧握毛笔,端的是一言不合便要偷袭乱尘的架势。可乱尘只是微微一笑,毫不惧他,将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横在胸前,朗声道:“司马公子鼎鼎才名,可谓是浊世独振,乱尘才疏学浅,哪敢有什么赐教?”司马懿却是不依不挠,道:“近日我府中来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个叫做曹仁还是什么曹洪,他说你们曹家乃是世家名族,儿孙之中文武豪杰迭出,他这一辈更以将军为最,非但武功卓绝,更是擅于诗词歌赋,有所谓‘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我原也倒是有些信了。但却见你支吾了大半天却不识得我这桩墨宝,想来只是徒有虚名之辈。嘿嘿,也不怪你,曹家多是欺天罔地的无眼无耻之辈,好不容易出个像样点的人才,总是要胡吹海螺的……”这司马懿看似谦谦有礼,实则字字如冰锥,阴冷刺人入髓。乱尘虽不好名节之事,可这司马懿初次见面便以曹家一众兄弟的性命要挟、更是将自己宗族都是一同辱骂了,他怎能不怒?但他身受左慈言传身教多年,毕竟难脱谦涵雅养之风,但听他微笑道:“既然阁下如此强求,乱尘不才,倒要看上一看了。”司马懿见乱尘入彀,右手高抬,厉声道:“请!”

他这个请字刚刚说话,身子已是从木桌前高跃而起,一只羊毫笔灌注内力有如精钢铁撅,直指乱尘脑颅。这一招乃是他自创,名曰“恶贯满盈”,出自《尚书·泰誓》,乃是取其“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之寓——他野心勃勃、坏事做绝,却自比那周武王姬发,只以为自己祸乱人世、阴图天下行的乃是周灭成汤、帝位重传之事,胆敢阻挠他大业的,自然是那恶贯满盈的凶徒,既是凶徒,这一招左手疾插“凶徒”头顶的百会、上星、神厥三穴,倘若“凶徒”乃是当世高手、侥幸招架了,他右手便探海而出、专拿人后颈的脊椎。司马懿一身武功乃是那天下五奇之一的博望先生司马徽关门亲传,自是卓于武林同济。这一招迅疾凌厉无比、又是如此陡然而出,那乱尘却似瞧不见一般,非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口中更是悠悠说道:“仅从文意来论,这首诗倒也大气磅礴,可谓是天地妙寄、山海英举,巍峨可见秦皇汉武之状,人心雄魁冲天,也不过此诗之寓。只可惜阁下空有瀚海大智与卓尔才学,却不务于正途,为了一己私欲却要害天下人于水火之中,便是你能猖獗得一时,也要得天诛地遣,自致覆亡。”

乱尘说话时,司马懿早已攻至他的头顶,眼见那笔尖快要触及他束发之上,可乱尘嘴中却是悠然而语,只是右手衣袖轻轻一扬,食、中二指凌空清描淡写的点了两下,已经令司马懿的笔无法落下。司马懿早有准备,立即变招,使出这恶贯满盈的右手擒断脊椎之法,可乱尘是为何人、岂能容他司马懿轻易得逞?他荡开司马懿笔尖之后,食指斜然悠指、伸向后颈,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蕴含道家冲虚演化的纯朴之象——这一指乃是道家易象指功,所谓易象,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变易万象之法。乱尘此来有事相求,并不会立即取了司马懿性命,只是借胸中武学攻守之理,瞧准了司马懿事后机变的招式,出得此指功,倘若司马懿敌意不甚,被这一指点中,倒也轻舒,可倘若他一意孤行、硬要取了乱尘性命,乱尘这一指无论如何也会撞入他掌心内,那司马懿的这条手臂可便要废了。

可司马懿总算识货,知道乱尘这返璞归真招法的妙处,急忙收招跃开,可他方才一击务求必杀,内力充盈无比,连身上的绸衣已鼓如风帆,陡然间收招虽不致遭受内伤、但也十分狼狈,身子自高空中跌落下来,一个站立不稳,噔噔噔噔的连退了十数步,直被那沉香木桌拦住身子才勉强停住了身形,哪里还顾得乱尘口中说些什么?

幸好乱尘宅心仁厚,并不进击,只等司马懿落定才微微笑道:“阁下以笔代剑,这一番剑舞,颇有项庄、高渐离之势,巍巍然如摩崖石刻,有子云扬雄草风,实乃是上乘的好书法。不知阁下此诗所名为何?”

司马懿杀招受挫,自是恼火,眼见乱尘怡然自得的神态他更是忿怒,阴沉着脸,冷笑道:“好说。将军既是如此雅兴,仲达可要好生蹈舞一把,将军可看好了!”他说话间,双手同执毫笔,有如癫狂疯痴一般狂乱挥舞,他与乱尘虽是隔了数十步之遥,可他内力激发,有如风刀,满堂都是毫笔劈空的尖啸声。

面对司马懿这浑然融狂草书法与精深武学于一体的疾风劲草功,乱尘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衣袖随手一挥一扫,两下之间便将司马懿锐如闪电、势若奔雷的重重劲气扫得偏了。

司马懿手肘连转,接连两记横斩,陡然笔锋一转,转出一个斜撇来,不及那撇画收尾,笔锋稍稍一提,便是重重的一个捺印。他这两横一撇一捺既有狂草又蕴含了先秦的圆隶法,端的是难辨难识,可乱尘自幼熟读经书,时常临帖而歌,阅尽了天下的金铭章刻,什么样的书笔没有见过?莫说是司马懿这圆隶与狂草两者混杂而成的“天”字,就是甲骨象形、商周金文、春秋简册、战国帛书、秦汉石刻五者交融浑然,他也能认得出来。但见他微微一笑,道:“这个‘天’字雄健古拙、字局开阔,有飞鸟鶱腾之势,只可惜锋芒太露,双翅若展,怕会伤人伤己。”乱尘话未完,司马懿笔力所化的劲气已然临头。乱尘不避不让,右手缓伸,迎着那锐利如刀的无形劲气轻飘飘、虚晃晃的挥了四下,他这四下也是两横一撇一捺、同为天字,只是相较于司马懿的阴险刻薄,乱尘这天字却是体势研精、方方正正,致工整、端正于至极。司马懿的凌厉劲气虽是先发,可乱尘这缓书缓成的笔势却是先至,两者一撞,司马懿的劲气瞬间被消解于无形。司马懿更怒,两手双飞,左手执笔,狂乱环斩、乃是切隔满堂的一横,右手五指并拢、凌空下劈,正是一竖,这一横一竖十字交叉、往乱尘面门间奔撞而来。乱尘笑道:“这个‘下’字还有一点,阁下为何藏拙?”司马懿冷哼道:“这便来了!”说话间左手猛然箕张,手中的毫笔犹如离弦之箭直射。乱尘仍是不慌不乱,右手信扫,亦是一个“下”字,只是这一次,乱尘笔法一改方正之姿、却是刀劈斧砍、一气呵成,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端得是峻险无比。尤其以那最后一抐,有似江海聚奔、天地交逢,轰轰然、烈烈然,司马懿的劲气也好、毫笔也罢,往那抐上一撞,顷刻间便化为了齑粉。

斗到此刻,司马懿已是狂怒,铮的一声,自腰腹间抽出一把绕指柔剑,刷刷刷刷四声嗤响,已是刺至乱尘身前。乱尘博识天下武学,拳掌腿刀剑兵样样精通,其中尤以剑法为最,司马懿眼下所使的剑法虽是得自博望先生亲传、有十数年寒暑之功,也算是世间难遇难见的上佳剑术,可与乱尘自天书中所悟的无状六剑相比,却如微草之于苍树、虫蚁之于虎豹,安能耐得乱尘半分?乱尘退都不退一步,只出了食、中二指,从司马懿狂风骤雨、密如连珠的剑势间竟瞧出了一十三处空隙,以指代剑、以短攻长,看准了司马懿每一处的空隙所在,或正或奇、或横或竖、或挑或撩,每一次指尖所向,正是司马懿旧势已逝、新力未至之处,此正乃武功练至臻境时才成的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的妙诣所在。枉那司马懿式式急迫、招招凶狠,一剑快似一剑,可他一开始就被乱尘压于下风,又如何占得一二胜势?好在乱尘心底仁慈、不欲下得狠手,双指捏住剑尖后便一触即收,待得连夹了他一十三次,才曲指微微一弹,但听铮的一声清鸣,那柄上好的缠腰软剑已自司马懿手中脱手而飞,还未落至地上,已叮叮当当的碎成数截。

乱尘既是废了司马懿兵器,便退后三步、以示罢手之意,司马懿虽然恼火非常,但也非无谋之人——他方才那一轮执剑快攻极耗内力,既是不得良效他自然袖手,口中说话,想借些时机一面恢复内息一面暗中思忖对付乱尘的计策,但听司马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方才我那一轮剑舞,乃是一个搏字,将军连点我一十三下,正应这‘搏’字一十三画。将军果乃书中知己也!”

乱尘笑答道:“诗句雄浑健飞,可诗名却稍显落白,有所谓风马牛难相及,其意未免落了下乘。”司马懿一言一行都包涵歹意,乱尘怎会不知?只是眼下曹家诸位兄弟都被他操于手中,他只得将话说的客气又客气。乱尘今夜持剑一行,乃是日间那华佗酒酣耳热之际不小心说漏了嘴,将夏侯渊、曹仁等一众自家兄弟陷在水牢一事说与了他听了,他心知师哥吕布不愿自己牵涉这世间政事的好意,但夏侯渊他们乃是自己的骨血胞亲,他若是闻之不救怎可心安?这才瞒着吕布,孤身一人夜闯樱池水牢,可他将水牢翻了底儿朝天,非但不见曹家众人,连原先的汉室文武旧臣也是一个也寻不着。他无奈下,只好点穴放倒了师哥守卫在倭府外围的人马,再行强闯之事。可长安城中军士千万,乱尘夜闯倭府之事不出一个时辰自会满城皆知,到那时,董卓震怒不已、李儒郭汜等各路援军皆至,乱尘再是神勇,也是无可匹敌那千军万马。眼见时辰将至,他心中已是焦急非常,但那司马懿狡诡无比,倘若被他瞧出自己的心患所在,行那拖延的对策,曹家诸位兄弟更是救不得了。

却当此时,闻得有人拊掌而笑,乱尘抬头一看,正是那数年未见的邪马台女王卑弥呼,乱尘虽有恩于她,但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乱尘微微弯腰,双手抱拳道:“乱尘深夜叨扰,望国主恕罪。”卑弥呼仍是端坐于龙椅上,目光高倨,冷声笑道:“呵呵,将军乃是故人,本该亲近才是,怎么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客气话,请坐,请坐!”她口中唤人安坐,可满堂上下却无一张椅子,乱尘又如何可坐?她言下之意乃是汉人以跪为坐,要那乱尘行那跪拜大礼。乱尘知她心中所想,面色稍沉,道:“国主,乱尘此来乃是一桩急事,这故交之谊还是来日再叙罢。”

卑弥呼心中不快,冷冰冰的道:“将军回归故土之后,果是飞黄腾达,连我们间的故交情都看的淡了。”乱尘不欲与他们多做口舌之辩,微微一笑,便已直奔主题:“尝闻国主好颂风雅,对我华夏中土的青山绿水颇为钟情,此来不久,便在长安城外营缮了一处樱池圆殿,其内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更是‘请’了在下不少兄弟家亲于内做客。乱尘幸而闻之,心生向往之余,便不请自至,原想与诸位兄弟共赏国主的这樱池水景,不料国主早已移居长安城中,怕是又建了一处妙曼秀丽的庄园,教我那些兄弟流连忘返、不知归期。乱尘此来,便是转达我大哥的思亲念想,提醒诸位兄弟们不可贪图山水之丽,早日复归了陈留。至于国主殷殷好客的情意,乱尘亦是顿首拜谢。若国主实是喜好交友,乱尘不才,甘愿留在国主府中,陪国主对酒赏月、访山问水。”

乱尘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客气,更是以自己为质欲要换得夏侯渊等一干兄弟脱身,卑弥呼却不如此做想,只以为乱尘拐着弯子在骂她,心里头一阵一阵的冷笑:“你想以身为质,虽说你智卓超群、武功绝高,可眼下我已有了我家仲达,天下自是期日可图。而你曹乱尘,却不会为我做半件事,我留你在府中不啻于养了一个废物。再说,董卓如此看重于你,你是他的心头肉,我现在万事有求于他,又岂能夺他所爱?这桩买卖算来算去我都没啥好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原想一口回绝,却没料到司马懿抢先开口道:“说来也巧,我家国主近来琐事繁多,只是将军的那几位兄弟居于府中,我们身为主人、自然不能怠慢了客人,只得忙里偷闲赴会作陪。这一次将军既是转达令兄之意,相必将军的那几位兄弟也会识得大体,收起游戏山水之心,复归关东行那驰骋天下的男儿大事。”

司马懿这话,非但卑弥呼听得目瞪口呆,连乱尘也是心中大惊,不知道这司马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脑中飞转,索性心思更大一些,以水牢内的汉室群臣的自由来试探司马懿,便道:“司马公子素来高义,今日一叙,果真是闻名不如一见。乱尘还有个不情之请……贵方那樱池硕大,住有不少我家大哥的故老师亲,我大哥与他们已有数年未见,自是思念非常,便在陈留府中设下流水大宴,以期有朝一日能把酒畅叙了旧谊。”他原以为司马懿会当场拒绝,没料到司马懿只是稍稍思忖了片刻,便笑道:“令兄既是如此念旧,我家国主也是识得明理之人,又怎会夺人所爱、阻人所交?将军稍候三日,三日午后、长安城东,将军前去,定然会看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乱尘心中更讶,只以为司马懿经由方才自己一番激战,内力引岔了脑脉、说话有些不清醒了,便向事主卑弥呼问道:“国主,不知司马公子所言可否当真?乱尘性愚才钝,可不要胡乱消遣了。”

卑弥呼听那司马懿越说越是离谱,原想一口回绝了乱尘,但心想司马懿素来算无遗策,既然他如此回答,定有是另有安排,况且司马懿乃是自己心之所寄、将来得天下之后的临朝陪圣,也是笑道:“将军多心了。仲达所言,正是本王心意。”自古有君无戏言一说,那卑弥呼再是无礼无信,也要自持君王身份,亲口答应的事情自然难以翻覆,乱尘大喜过望,躬身谢道:“国主与公子快人快语,乱尘心中不胜感激。”

司马懿道:“今夜与将军会舞诗词书法,大是酣畅淋漓,该言表谢意的乃是我们。”他扭头对卑弥呼使了个眼色,示意卑弥呼将乱尘打发走,卑弥呼当即会意,高声打了一个呵欠,道:“将军,时辰已然不早,本王已是倦了。将军前来书词剑舞皆已手谈共赏了,豪兴想必已尽,那本王就不多留将军了。”

乱尘听得对方的逐客之意,心中狐疑不已,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想些什么鬼主意,生怕他们二人在放人一事上再做些狠毒手脚,只得将话说重了一些,正声道:“国主与公子如此与人方便,自是大人大量,乱尘感激不尽。只是贵国有一些人不服国主管教,在外面做了些不甚干净的事来,乱尘晓得乃是国主部属、倒还能手下留情,可我中土华夏义士高人众多、路见不平总要管得,若是个长者或许只折断手脚废了武功,可若是遇上脾气暴躁的,可是性命便也难保了。说来也巧,在下前几日偶遇了几位武林耆宿,说起贵国密者一事,几位老前辈托请在下代为转告中土武林的问候欢迎之意,更是捎带一句——‘莫求觍颜春秋大事,然则他日必有业报’。小子愚讷已久,不能体察这几位前辈高人的教诲之意。不过今次总算是将话带到,我便不再叨扰国主与公子了。”话毕,乱尘对他二人拱了拱手,示了告别之意后,便抬步往楼外走去。

乱尘一生中,从未与人如此挑衅,只是司马懿与卑弥呼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可憎的紧了,这才说出这番话来,此话多是劝慰之意,并非真要成心与他们为难。但司马懿、卑弥呼二人狼子野心、以己度人,却误以为乱尘这是以自身的高卓武力威逼于她——若是不允,他乱尘就要取她顶上人头,卑弥呼脸色不由一变,司马懿更是怒目圆睁。这司马懿的气量连那女子卑弥呼都不如、狭小无比,与乱尘的梁子便是又深了三分。

他眼见乱尘背对自己,正是偷袭的大好良机,轻咳一声,与卑弥呼同时飞身而起,二人皆是手持着精钢短刃,所使的招式都是一模一样,同为冲天落鹤之式,看似飘洒灵逸,可招招连贯、式式奸险,全然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疾攻乱尘的背后大穴。乱尘早已料得他二人不肯善罢甘休,晒然而笑、颇有鄙意,但他眼不见为净,也不转身,只是单袖出掌。他三人动手只不过是瞬息之间,乱尘右手负于身后,或挑打、或缠绕,便是如此那般轻描淡写的与司马懿二人的匕首短刃交接,那司马懿与卑弥呼二人已在他背后飞旋如燕、四手迭使,已是倾尽了毕生解数,可乱尘却是边打边走、信步而行,走至楼外时,已与他们交接了百余招。他身至楼外空地,更是利于司马懿、卑弥呼二人展开手脚,但见司马懿二人横行疾展、纵跃陡伸,空中、院内满是他们翻飞出招的身影,可乱尘始终稳若泰山,竟无半分为难之象。

忽听得院中一声雏鸟的哀鸣,乱尘拿眼望去,却见院中一棵苍天大树顶端落下来一个毁坏半边的鸟巢,想来是乱尘三人激斗、劲气四飞所致,乱尘见那只雏鸟勉力在鸟巢内不停扑棱着幼翅,想要飞身而起却怎的也挣脱不出,脑中忽想到自己也如这鸟儿一般,不由得心疼,自此收了再战之心,身影一闪,瞬间高飞而起,袖子一举,将乃雏鸟托在掌心,不待司马懿二人追来,他脚尖在大树枝桠上一点,已消失在圆月清辉之中。乱尘身形快似兔起鹘落,司马懿二人怎又及得上?他二人一时不明所以,生怕乱尘再来,并不敢撤力收招,摆着防守的拳脚架势在院中呆立了好一会儿,只瞧见彼此胸膛不住起伏,双耳更是听到二人迸发共举的急促呼吸声。显然方才她二人与乱尘那番贴身肉搏,乱尘虽是一意防守、连身子都未曾转过来,但便是如此,他们二人把自己累得个筋疲力尽、却没能讨到半分便宜。

司马懿环目望着满院一动不动的倭人下属,愤恨无比的眼神里居然有了萧索与无奈之意,好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好一个曹乱尘……我只道当世之间,也就司马徽与那几个老头的武功能达通神之界,你曹乱尘也好、吕布也罢,当真动起手来,也不过胜我半筹,浑没料到你竟能如此厉害……哎,枉我司马懿自诩少年功成、举世唯先,今日与你一战,才知与你相差甚远,这辈子怕也难以逾越了,唉……”

卑弥呼从未见过司马懿如此颓态,心中不舍,环手揽住了司马懿腰腹,柔声劝慰道:“仲达不必如此伤心。他武功高绝,连那吕布、张辽、高顺三人联手相攻也是不敌,便是你那老鬼师傅来,也怕是难搠其锋。他于这天下间已是无人可挡,你奈他不得,又有何事?再说,他只不过是个木楞小子,虽有武勇、却无大智,又安可与仲达你的奇思妙策相比?”

司马懿仍不解恨,忿声道:“今日当此大辱,必当加倍奉还!”卑弥呼道:“仲达你可是另有计策了?”司马懿嘿嘿冷笑数声,一字一顿道:“武的不行,咱就用文的;阳的不行,咱就用阴的……曹乱尘啊曹乱尘,你今日轻我,他日我终要你见识到我司马懿的厉害,教你生不如死、全家死绝!”

卑弥呼道:“仲达你既要杀他全家,何须等候他日?咱们抓了他那么多的宗族弟兄,一个个非但不降、更整日价在密牢里骂骂咧咧,我早是听得心烦气躁。不如今夜就将他们一个一个剐了,以解你心头之恨?”司马懿却是微微摇头,道:“不可。我既已答应他放人,那便不能再杀他们。”

卑弥呼噗嗤一笑,道:“仲达,你可莫要和我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了。你方才答应小子不过是糊弄于他,此刻他既是走了,只剩下咱们二人,你又何必……啊,是了,你见我今夜折了这么多手下、心里难过,这便戏言逗我?仲达,你可真坏……”

倘若这卑弥呼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女,这般发起嗲来,倒也可爱,可那司马懿平日里见多了她骄横跋扈、视旁人如草芥,此刻这般扭捏的姿态,着实让他恶心,但他心机至深,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感,笑道:“非也,非也。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君子无信不立’,我既已亲口答应了他,又怎能出尔反尔?”

卑弥呼更是不信,娇笑道:“仲达,你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真是俊俏的紧呢。”司马懿眼中精光毕闪,唇间却是挂笑,但听他道:“方才你也曾说曹仁等人在牢中整日价破口大骂,要他们降服也是难为的紧了。还有那些汉室老臣,被咱们关在水牢中也有数月光景,那水牢瘴病繁盛,他们中已是死了十之三四,剩下的大部分人便是不死也是活不久已,纵是他们将来松口、肯为咱们效力,可咱们也是用不上了。索性就将这些烫手山芋当个人情送给乱尘这贼小子。”

卑弥呼听他放人之意坚决,并不似玩笑作乐,脸上笑容渐收,心里想了一阵,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但心间仍有不少疑问,便开口问道:“那曹仁他们呢?他们不过是新近才入我囚牢,况且这些人个个内力精深、武功高强,在咱们牢狱内并无什么病碍,怎么连他们都是要放了?”司马懿又是嘿嘿冷笑数声,道:“这些人咱们不能留,留了他们,董卓可要偷笑的紧了。”卑弥呼讶道:“为何如此言说?”司马懿沉声道:“司隶之地乃是董卓辖所,长安城更是他的盘根老巢,他能有今日挟持天子、号令天下的威势,岂能当真是那易与的草包?他有那十万西凉精军在握,莫说是咱们抓了曹操、孙坚的手下,就是长安城里飞进来一只苍蝇,他也自是晓得。”

卑弥呼接话道:“那又如何?咱们抓了那些人已是有些时日了,他既已知晓怎么却不过问一句?”司马懿阴笑道:“董卓这厮老奸巨猾,这便是他的厉害处了——他眼下与关东诸侯为敌,倘若当真过问此事,那他是杀还是不杀?”卑弥呼仍是不解,答道:“杀啊,为何不杀?”司马懿将头直摇,道:“不该杀,不能杀……他优待乱尘,又是封侯又是赐爵的,难道仅仅因为乱尘有才?那王允为汉室旧臣,决计不肯屈服于他,他非但未杀,更是加官赠邑,所为又是何事?唯求人心向往尔——天下士子之心、天下百姓之心。不然他就算将那刘协小儿赶下台去,那帝位龙椅他也坐不安稳。所以他厚封乱尘,便是做给天下人看——你们瞧,那曹操前有进献七星宝刀行刺于我、后有假传帝檄发兵叛我,我董卓非但不加计较,却因他兄弟二人着实有才,反许下了高官厚禄,以待朝廷栋梁之用。古往今来,唯大贤大德者方能如此以直报怨、爱才惜才,那汉室昏朽,尔等士子长恨无法一展壮志,现今有我这等明君在此,还不速来投效?”

卑弥呼总算听明白了,点了点头,道:“所以他不杀那些汉室旧臣,而是交由我们看押。我们若是能以牢狱酷刑将他们招降了,那是最好,如若不能,这些人久受牢狱之苦,性命也是不长了,况且他们失官已久,纵是有心与他董卓作对,也是掀不出什么风浪了。至于这曹家兄弟与孙坚部曲,他在洛阳、荥阳二地早已将他们的精兵锐马剿了个干净,这些人再是蹦跶,也是无足轻重了。索性就卖个人情给曹操,一来让曹操念得他董卓的好,二来让关东诸侯中的蛇鼠胆小之辈知道,只要你们识相,他董卓将来若是得了天下,非但不会大开杀戒,更会论功行赏……至于咱们,现在寄于他董卓篱下,虽也是出心出力,可董卓却一直瞧咱们不起,非但让我们总做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更让董璜董越那俩小子整日里带着大队人马监视我们,若咱们有一丝不从,他们便趋兵剿灭。哼,要不是那东海苍茫、远隔旧土,咱们带不了举国之兵前来,不然咱们哪里还要受他董老贼的这口鸟气?”她骂了一阵,又自个儿叹气道:“眼下咱们大业未成,尚需借得董卓之力在中原立足根脚,这切齿之辱,也只能忍得了。”

司马懿见她全部说中,笑道:“明瑶所言极是,真不亏我司马仲达的知心人儿。”那卑弥呼受了他这么一句看似真诚无比的夸奖,心中欢喜,面上更是飞起一抹俏红,嗔道:“说正事呢,别笑话人家。”他二人笑了一阵,卑弥呼又道:“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司马懿右手猛的一划,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反倒把卑弥呼弄糊涂了,但听她问道:“你不是说不能杀么?”司马懿面带阴笑,道:“是不能杀。可不杀又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所以咱们只好先放再杀。”卑弥呼讶道:“先放再杀?”司马懿咬牙道:“没错,正是先放再杀!他董卓不想杀人,可我却偏不能让他如意,一来要他与天下士人的梁子结的更深一些,二来可逞了我心头的快意,此为一石二鸟之计,任你权贵滔天也好、才士贫贱也罢,皆要在我司马仲达的算计之下!”他越说越喜,说到最后竟是癫疯无比,仰天不住狂笑,那卑弥呼虽常与他耳鬓厮磨亲近,可这笑声听在耳中,仍觉刺嘈无比,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