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巅上除了一座宏伟的大殿,没什么可让上古打发时间的,但那只懂眼色的妖龙倒是极对她的胃口,她算是瞧了个明白,这家伙把见风使舵、狐假虎威这些个词揉捏得炉火纯青不说,还偏生让人瞧得顺眼,尤其是在那些侍女将三首火龙和景昭对上的场景传得有模有样了之后。
对景昭的事如此上心,说来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上古自是不肯承认她失了真神的气度,和个小辈斤斤计较,所以郁闷了两日后便不再打听这事了,毕竟景昭还是知道进退的,这几日她日日在大殿四处游荡,两人硬是连一次都没碰到过,想来是景昭有意避着。
享用了侍女奉上来的妖界果酿,上古慢腾腾的从软榻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袍,交代了一声‘我去四处溜溜’就消失在了房间里。
服侍上古的侍女一个名唤云珠,一个唤云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模样,难得的是一个柔静,一个张扬,平日看着也可解闷。
此时两个小姑娘对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神君准是去找妖龙殿下’后便散开去厨房准备点心了。
上古身份尊贵,连带着她们这些侍奉的人也在苍穹之境中水涨船高起来,景昭从天宫带来的人处处让着她们不说,上古也是个大方的主,平时赏下的灵丹更可让妖力大涨,她们自是卯足了本事好好伺候。
白玦神君平日里高高在上,苍穹之境气氛一向威严,自从上古来了之后,整个苍穹之境都平和散漫了不少。
比起古板端严的景昭,她们自是觉得张扬古朴的上古和白玦更配。只不过两人相处时明显一副旧友样,她们也不敢随意打趣两位真神。只是一些知道当年旧事的侍女,总会不由自主的叹气,若是当初觉醒的白玦真神履行了和后池仙君的婚约,而不是求娶的景昭,那该有多好。
苍穹之境下的湖已初见雏形,上古出现的时候,三火正挥着铁棍直忙活,她瞅了瞅那棍子上系着的铁铲,嗤笑一声:“小龙,你攒着一身神力干什么,变个铁锹出来不就行了,真是寒碜!”
湖里清水潺潺,上古看着没人,干脆脱了木屐,把一双脚放在了里面晃荡。
三火光着膀子踩在不远的地方,脸上还耷拉着几团黑泥,听见上古的声音,觉得这身难以见人,遂在湖里打了个滚才跑过来,道:“白玦神君说了不让用神力,我可不敢不听,再说了我这神力攒着可是要应雷劫的,用光了,老龙我被雷给劈死了怎么办!殿下,您一身神力无人可及,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月相处,三火显然摸清了上古的脾性,也知道这位神君说不准一肚子坏水更甚于他,全不似看上去那般无害。
“那倒是,你这么点神力,着实不够看。”上古似模似样的点头,抬眼朝跑来的三火看去。
湖水洗去了他满身泥沼,模样俊俏青涩,混实的肌肉更是在日头的照射下熠熠反光,上古‘哟’了一声,眯起了眼,赞了起来:“好身材,三火,你这幅身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找不到个相好的,一个人过日子忒凄凉了,你看看,你在这里忙活,连个知冷知热倒杯茶的都没有!”
三火警戒的看了上古一眼,抱着自己的铁棍退了两步:“神君,你可别又想给我找条妖蛇,就算我是妖龙,也是有尊严的!”
“没有没有,这次准给你找个好的。”上古摆手,朝三火看了几眼,狐疑道:“小龙,你这一身妖力倒是不弱,按理说早就应该渡劫了才是,怎会拖到今日还只是半神?”
三火一听这话,眼里寒光直闪,哼道:“天帝那个老家伙不是个东西,当年老龙窝在渊岭沼泽渡劫,他的儿子景涧用灭妖轮突袭于我,害我功亏一篑,若不是……”溜到口的清穆二字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反应过来的三火挥了挥铁棍,瓮声瓮气道:“格老子的,等神君准许老龙出苍穹之境的那一日,我定要找那景涧报了此仇!”
上古倒不知竟有此事,眉微微皱了起来:“景涧?这名字有些熟悉,难道是听凤染提过?不过,你堂堂半神,竟让一个仙君阻止了晋位,真是丢人。”
三火知道说漏了嘴,也不管上古的嘲讽,忙靠近上古低声道:“殿下,老龙向你打听个事……”
上古见他贼眉鼠眼的样子,来了兴致,笑道:“何事?”
“当年在上古界里,白玦神君难道没有心仪的女子?”
这话问得上古一愣,想起那群一看到白玦就失了气节的女神君,上古摆手:“怎么没有,多得我那朝圣殿都装不下,当年本君可是为了白玦的婚事耗了不少心力,只不过他看不上罢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火听见这话,叹了口气:“老龙实在看那个景昭不顺眼,更何况仙妖迟早大战,你说她一个仙界公主,夹在里面做什么,看着晦气,偏偏神君就还顺着她。”三火和天界的人有大仇,自是巴不得想赶走景昭。
“白玦既然选择了她,自然是放在了心里,再过个几万年,说不定她的性子能转转。”
“殿下,你说要是白玦神君再喜欢上其他人,是不是就不会将景昭留在苍穹之境了。”三火转了转眼珠子,看着上古若有所思。
“应该吧……不过,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动心,估计让他重新喜欢上别人,很难。”上古回忆了一遍过往数万年历史,神情肯定。
“一般的女仙君老龙知道肯定不成,不过有一个人……一定可以。”三火拖长了腔调慢悠悠道。
“哦?真的?”上古奇道:“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殿下,我相信,若是您出手,白玦神君定是手到擒来,逃不出您的五指山!”三火来了劲,见上古瞪大眼,再接再厉劝道:“您的地位、神力、容貌在三界那是无人可敌,景昭怎会是您的对手?”
这样赤裸裸的赞扬上古还没听过,任是她一张老脸也有些泛红,咳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你让我堂堂一个真神去和景昭争风吃醋抢男人?”
三火见上古明显动怒,倒也不怕,竟提高了声音喊道:“殿下,我家神君仪表堂堂,位极三界,听您这话倒是嫌弃于他,瞧他不上!”
上古愣了愣,见三火怒发冲冠,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不知如何解释,干脆道:“当年我给他撮合了几段姻缘,他记恨我到如今,若是我再拿这事去捉弄他,毁了他的婚事,恐怕他会把我丢出苍穹之境。”
“嘿嘿,老龙敢担保,以您和神君的交情,他是绝对不会生气的。”
“三火,你说我绝对不会生气什么?”
清冷的声音突然自空中传来,两人僵了一下,直着脑袋往上望,白玦一身青衣,驾着祥云在两人头顶上不远处。
“我是说……神君素来待人以厚,泽被苍生,即便是老龙惹了大祸,神君也绝对不会生气。”三火连忙道,整个人都似绷成了一根弦:“这池子还未挖完,老龙告退了。”
说完化成泥鳅大小,一头钻进了泥沼里,死活不肯出来了。
上古暗笑一声,摆正了颜色若无其事道:“你今日怎么得空出来了?”
她和白玦的房间一西一东,中间隔了半个殿,一月时间除了屈指几面,平时连他的人影都看不到。
“妖皇今晚会来拜访苍穹之境,你若想见他,晚宴不如一起出席。”白玦从云上落下,看了上古一眼,神情轻飘飘的:“我看你和三火处得甚好,刚才在说什么,竟是连我来了都没发现?”
上古纵使脸皮再厚,也不会承认她和三火在横插他的那档子婚事,遂转过了眼:“随便聊聊而已,妖皇……你说的可是森鸿?”
白玦点头:“还有两个时辰便到了,上古,他到底是一介之主,就算你不放在心上,也要注意仪态,莫失了气度。”
上古自然知道白玦对她那日所穿的衣袍耿耿于怀,不善的看了他一眼,哼道:“还有两个时辰,现在回去做什么,难道还要我候着他不成?”
“那倒不是,我来唤你,是因为清池宫来人了。”白玦朝上古淌在水里的双脚看了一眼,眼眸动了动,一言不发的走了过来。
上古一顿,有些不明所以。
白玦靠近,蹲在地上,握住她的脚,用衣摆细细擦干,白玦神情自然,上古却是陡然一僵,眼底有些慌乱。
她小时候也算是白玦和炙阳带大的,这等事平常得很,可是自从她成年后,倒是从来不曾有过……更何况是以这样的姿势。
她垂眼朝面前半蹲的人看去,一身青衣,惜如当初,岁月似是没有印下痕迹,黑发垂落至腰间,轮廓分明,睫毛细长,掌间温润暖和……上古猛然回神,干咳了一声,把脚从白玦手里抽出来,套上木屐:“这样就行了,你刚才说清池宫来了人,是凤染?”
白玦不慌不忙的看着眼神躲闪的上古,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若是天启,恐怕早就闯进来了,还需要等你来叫我。”上古被白玦盯着,有些不自在,转身朝苍穹之巅飞去,身影甚是狼狈。
“上古,你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应该回清池宫了,既然凤染来接,你便跟她回去吧。”
半空中的人影顿了顿,声音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先回去了再说。”
白玦顿足半响,眼底一片漆黑,终是叹了口气,消失在原地。
半响后,三火从湖里钻了出来,他游到湖边,化成人形,若有所思的朝空中看了看,眼一眯,悄悄的朝苍穹之巅而去。
后殿凉亭里,上古隔得老远便看到凤染拉长了个脸坐在一群莺莺燕燕的舞姬中,心里一乐,刚才的事眼一眨就忘了,走上前道:“凤染,你怎么不提前递个信,我可以为你好好准备一番。”说完还对着凤染朝那群舞姬挤了挤眼。
凤染脸色黑沉,哼了哼没理她。
“都下去吧。”
白玦的声音远远传来,围着的舞姬和侍女行了一礼连忙退下。
凤染脸色缓了几分,抬头见上古和白玦一前一后走来,神情僵硬,忙起身见礼:“见过白玦真神、上古神君。”
她极是客气疏离,行完礼后规矩的站在了一旁,上古有些讶异,凤染对白玦的态度几乎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但更奇怪的是白玦竟毫不在意。
白玦径直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了凤染一眼道:“你来的正好,上古准备回去,待晚上妖皇拜访之后,你们便可以一起回清池宫。”
上古见白玦已经做了决定,再加上苍穹之境也没什么好玩的了,倒也没反对。
凤染点头,仍是沉默的立在一旁,气氛一时有些低闷,上古瞧了那板着脸的二人一眼,有些不耐,道:“那我进去睡会,等妖皇来了再唤我。”
凉亭里只剩下凤染和白玦二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倒是都未动。
“说吧,凤染,你这么一副样子,想必是有话想说才是。”
“白玦真神,你如今可还是和百年前一样,非景昭不娶?”
“凤染,本君要娶何人,还轮不到你来过问。”白玦淡淡的扫了凤染一眼,神情淡漠。
凤染神色一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真神,百年前古君上神以死相逼你都没有改变主意,如今何必又对着失了记忆的上古神君演戏,后池已经不在了,阿启没了娘亲百年,当年孰是孰非都好,凤染只希望清池宫往后一如这百年平和安静,也算对得起古君上神和柏玄上君。”
凤染的话一字一句,坚定低沉,似有有种不堪重负的疲惫感。
白玦眉眼微垂,半响后起身朝小径外走去。
“凤染,你想多了,我待上古,不过是万年前的旧友而已。”
“如此……便最好。”凤染躬身低头,终是忍不住,朝白玦看去,目光却陡然凝住。
阳光之下,白玦那一头墨色的黑发,似是泛着点点银光。
她凝神细看,长发如墨,没有丝毫改变,再也难寻刚才的银白流辉。
“公主,刚才后殿的云巧传来话……说是清池宫的凤染上君来接上古真神了,待夜宴妖皇后两人便会离去。”灵芝走进房间,见景昭小心的摆弄天后送来的仙草,低声禀告,眉间带了一缕喜色。
因着上古真神的到来,公主这一月来一直呆在偏殿里,连房门都没出过,如今总算是把这段时间熬过来了。
“妖皇晚上会到?”景昭眉色一挑,神情莫名。
“是,殿里已经在准备了,听说上古真神和凤染上君都会出席。”
“灵芝,替我备一套衣服,朴素大方即可。”景昭拨弄着窗前的仙草,笑着吩咐。
“公主,上古神君今晚就走了,您已经忍了一个月,又何必争这一时之气!”灵芝有些不解,劝道。
“上古和凤染毕竟是苍穹之境的客人,妖皇乃一界之主,神君怎会不让我出席。”
只要她还是白玦昭告三界的未婚妻,哪怕是看在天宫的份上,如此场合,白玦也不会冷落于她。
景昭话音刚落,便有侍女走了进来朗声禀告:“公主,神君请您准备一番,今晚妖皇会拜访苍穹之境。”
“公主知道了,你下去吧。”灵芝吩咐一声,见侍女远去,转身笑道:“果然不出公主所料,神君还是记挂着您的。”
“好了,去为我准备衣袍吧。”景昭笑了笑,转身朝内室而去。
偏殿拐角处,刚才进入景昭房里禀告的侍女小跑着过来,见三火鬼鬼祟祟的蹲在墙角,忙道:“龙尊,都按您吩咐的做了。”
三火痞着眼,赞扬的看了侍女一眼,笑道:“不错,有前途,不愧是跟了老龙几万年的老部下了,上古神君的衣袍你也给备下了?”
“早就吩咐后殿的姐妹了,不会出差错的。”那侍女顿了顿才道:“龙尊,您说这么做真的能把上古神君留下来?”
“这我可不知道,但总比什么都没做强,我看啊……神君和殿下只要撮合撮合,准成。”
三火嘀咕了一句,消失在原地。
为了谋略性的撵走景昭,他可是费了不少脑子,总得有点成效不是。
一个半时辰后,上古被侍女唤醒,得知凤染已经先行一步,这才慢腾腾的从榻上爬起来开始着衣。
上古半睁着眼,迷糊的被侍女套上衣服,插上配饰,摆摆手便摇摇晃晃出去了,全然没见到一旁侍女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的神情。
“哎,云珠,你说神君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我们都给……”
云溪比了个抹脖子、吐舌头的动作,眼珠子咕噜噜转。
“应该不会吧……”云珠话语有些迟疑,顿了顿道:“不管了,到时候推到龙尊身上去,神君宠他,到时候顶多让他多挖几个湖。”
两人对视了一眼,套好了说辞。
上古遣了一众跟着的侍女,独自迷迷糊糊朝外走,凉风传来,倒让她清醒了不少,只是夜色昏暗,上古又是个不识路的,一晃竟走到了大殿后角的犄角旮旯里来,鄙夷了自己一下,正准备腾空朝最亮堂的大殿飞去,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妖全,大殿里可真热闹,守在前殿的兄弟们有眼福了,听说凤染上君和妖皇都来了,连上古神君也会出席。”低犷的声音沉沉响起,若非是上古的耳力,还真是听不清楚。
“那是,我在苍穹之境这些年,还没见过妖皇呢?你说要是仙妖真的大战,神君会让我们去妖界帮忙不?”
“说不准啊,神君虽说庇佑妖界,可亦对天帝的女儿景昭另眼相看……”
“我就看不惯那女人,天天在苍穹之境摆着公主的架子狐假虎威,当初若不是后池仙君被天帝放逐……”
“妖清,住口……神君下过令,若有人敢提当年之事,必受神形俱灭之罚,你不想活了!”
两人争辩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远处,上古沉着眼,伫立良久,才转身朝灯火通明的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