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明朝市井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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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明朝吃瓜群众的日常

薛录事鱼服证仙

官员竟离奇变鱼,惨遭同事分食!

记者 冯梦龙

庄周曾作蝶,薛伟亦为鱼。

说起大唐年间的薛伟薛少府,那是学界的好榜样,朝廷的好官员,人民的好公仆,家庭的好丈夫。他是大唐王朝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是广大唐人的杰出代表。

然而这天,他不慎变成了一条鱼。

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他被调到青城县做官讲起。

这青城县原本是个贫困县,而且是农业、经济、治安,全面贫困。这下好了,霹雳一声震天响,来了老薛当县长。治刑狱、修学堂、赈孤寡、务民生,很快将青城县这地界治理得明明白白的,真可谓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戴恩怀德,将薛少府的事迹编成歌谣传唱。

这薛少府不仅政务搞得好,人事也处理得漂亮,主要还是人家脾气好,县里百姓和下属都喜欢他。他有几个下属,一个叫邹滂,是县丞也是他同年好友;另两位分别叫雷济和裴宽。这几位和薛少府志向相仿,情趣也相投,动不动就花前月下开瓶酒,聊聊人生和哲学。

一日正值七夕,薛少府在衙中与夫人乞巧饮宴——请注意,这里作者老冯(冯梦龙)还不忘吐槽一下乞巧节。

何为乞巧节?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会,世人传说这天在星月之下,用彩线去穿针眼,可以占卜一年的巧拙。

可是你想那牛郎、织女眼巴巴盼了一年才得相会,又只得三四个时辰,匆匆说贴心话都来不及呢……

到人间送巧?切。

老冯凭本事单身姑且不论。就说薛少府当晚在庭院里和夫人拼酒,拼到了大半夜,不成想感了风寒,一病不起。渐渐地,饭也吃不下了,精神也提不起来了,浑身滚烫,只得可怜巴巴地对夫人说:“我如今顷刻也挨不过了!你们何苦留我在这里!不如放我去吧!”

顾夫人一见老伴都插旗了,吓得不行,心想你可别说话了,看我的吧。随后夫人就用尽了一切非科学的办法,求神问卜,诚心感天动地,终于在老君庙求来一签,签诀写的是:“百道清泉入大江,临流不觉梦魂凉。何须别向龙门去?自有神鱼三尺长。”

振聋发聩有没有!

可惜夫人没看懂,而且她这才想起来,似乎……应该给家里那位快病死的找个大夫。

夫人反射弧长,并不说明人家找大夫慢。

很快,差人便访到成都府有位名叫李八百的神医,设定姑且是什么病都能治吧,外加很有个性,属于道系治病。

他要的谢仪,却又与人不同:也有未曾开得药箱,先要几百两的;也有医好了,不要分文酬谢,只要吃一醉的。也有闻召即往的,也有请杀不去的。甚是捉他不定,大抵只要心诚他便肯来。

很酷。

大抵因为薛少府主角光环的缘故,李道人一请就来了,进门不用把脉,开口就是:“这病势虽则像个死的,却是个不死的,也要请我来作甚?”

夫人就把前情给他回顾了一遍,讲得口干舌燥,求他用药。

李八百听罢高冷一笑:“这个病从来不上医书的,我也无药可用。唯有死后常将手去摸他的胸前,若是一日不冷,一日不可下棺。等个把月吧,等到他饿了想吃饭,自然就苏醒过来。PS:老君庙那根签当然灵验,只是尔等凡人现在看不懂罢了。”

说不下药,就不下药,李道人说完这段话,飘然而去。

很酷。

但究竟是真酷,还是治不了遁了,目前来说,值得怀疑。

签诀还没解开,这位说话神叨叨的大夫又抛来这样的谜题。夫人虽不明白,却清楚一点:像李八百这样高标的神医都不肯下药,丈夫必然是凶多吉少,只能弃疗等死了。

果然,高烧七日后,薛少府的病情越来越重,一阵昏迷后,便再也叫不醒了。夫人一边啼哭,一边叫人去请薛少府的三位同僚前来处理后事。同僚们听说这个噩耗,一时也无不泪下,对着尸体哭成一片,又与夫人见面,安慰一番。

正是初秋时候,天气还热,众人便分头去准备寿衣棺椁之物,买齐之后就该殡殓入棺了。当时夫人正扶尸恸哭,摸到丈夫胸前有微微暖气,又想起李八百的话,便执意要停放在床上,不愿下葬。

家人们却都说:“从来这人死后胸前都有三四天是暖的,不是一死就冷,哪里算得上凭据!现在是七月天,暑气还没退去,倘若遇到一声雷响,尸首登时胀起来,还怎么进棺材?”

夫人坚持道:“李道人原说胸前一日不冷,一日不可入棺。如今既是暖的,就做不信他,守到半月二十多日,怎忍便三日内带热的将他殓了?况且棺木已备,等我自己日夜守他。只待胸前一冷,就入棺去,也不为迟。天呐!但愿李道人的话灵验,守得我相公重醒回来,何但救了相公一命,却不连我救了两命!”

众人再三劝说,但夫人决心已定,只得把少府停放在床上看守。

到这里剧情还是很正常的。

街上随便一本传奇,随便翻开都能看到类似情节,但接下来,就要展示一代大手——老冯真正的实力了。

话说病后第七日,一直没有发言、就快被当作尸体处理的薛少府终于再度出场,起因是他觉得燥得很。就是那种一刻钟也等不得,非要马上找个地方消消火,散一散的燥。

可能是薛少府觉得皮一下也挺快乐,便既没告诉夫人,也没知会同僚,提着一条竹杖,竟健步如飞,自己溜了。

倏忽之间,已至城外,就如飞鸟辞笼、游鱼脱网一般,心下甚喜,早把这病都忘了。

这里可能有人就要质疑了,这薛少府一个当官的,怎么那么轻松就出了衙门,就没一个人发现?各位看官别忘了,咱们这是《三言两拍》,第一篇你就这么认真,还想读下去么……姑且解释一下,这是因为薛少府出去冲凉的愿望太强烈,梦魂就离了身体,自行去浪了。

可怜收尸的哭哭啼啼,没日没夜,盼他起死回生;他自己却魂魄无拘束,杨花过谢桥,飘飘荡荡,开心得快要飞升。

薛少府出南门,进了龙安山,前后左右,茂林修竹,凉风习习,正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少府当下看见,便觉心怀开爽。他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向山中行去,可山路上没有树木荫蔽,哪里比得上亭子里凉爽?因此薛少府越行越闷,渐渐走了十多里路,眼见一条大江横贯在前。

原来这江乃是大禹治水的圣迹,名为沱江,锁镇应龙,浩浩荡荡,真个秋水长天一色。当下少府在山中行得正闷,又患着热症,自然觉得清凉,直透骨髓。就恨不得把三步并做一步,风车似的奔来。

哪知道这沱江,望近实远,等他下了山,离沱江还有很远,反而先被一个东潭隔住了。

这潭也好大哩,水清似镜一般,不论深浅去处,无不见底。又映着两岸竹树,秋色可掬。

此时薛少府跳水的愿望已然按捺不住,就脱下衣裳,到潭中洗澡。他本是吴人,自幼学得泅水,成年之后,端庄起见,已经很久没下过河了,没想到今日到此游戏,大快夙心,不由得感叹道:“人游到底不如鱼健!怎么借得这鱼鳞生在我身上,也好到处游去,岂不更快!”

只见旁边有个小鱼,觑了他一眼道:“你要变鱼不难,借什么鱼鳞呀。等我到河伯处,为你想办法把这事给办了!”话音未落,小鱼就不见了。

薛少府:“……”

薛少府:“刚才是一条鱼在和我说话吧?不是我病太重出现幻觉了吧?我怎么不知道这水里有妖精啊?天哪,我居然还一个人在里面洗澡!不行我得跑!”

他正发着呆,衣服还没穿上,那小鱼就已回来报到:“恭喜!河伯已有旨了。”说着就见一个鱼头人,骑着大鱼,前后跟着无数小鱼。来宣河伯的诏书:

“城居水游,浮沉异路。苟非所好,岂有兼通。尔青城县主簿薛伟,家本吴人,官亦散局。乐清江之浩渺,放意而游;厌尘世之喧嚣,拂衣而去。暂从鳞化,未便终身。可权充东潭赤鲤。呜呼!纵远适以忘归,必受神明之罚;昧纤钩而贪饵,难逃刀俎之灾。无或失身,以羞吾党。尔其勉之!”

大意就是,人鱼殊途,就算你想变成鱼,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但河伯我知道你天性放荡不羁爱自由,所以准你暂时鳞化,可不是一辈子的哦。你姑且做几天东潭赤鲤,注意:不要走远,不要咬饵,别给我们鱼类丢鱼,记住喽!

薛少府听完宣诏,再看身上,都已经生出鳞片,活脱脱是一条金色鲤鱼。

他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事已至此,不耍白不耍,不如浪起来!”

别的不说,就问这心大不大……

变鱼之后,薛少府的泅水能力果然更上一层楼,自此三江五湖,随其意向,自在遨游。但鱼族也有自己的秩序,河伯诏书里说“充东潭赤鲤”,也就是说他做鱼的户口就在东潭了,不论游到哪里,少不得要回到那东潭安歇。

可是我们薛少府,哪里是一般鱼?总拘在这一个地方,他难免不自在。

过了几日,小鱼,对,就是那条高效率管闲事的小鱼,又来对薛少府道:“你听说过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吗?嗨呦喂,我就知道你感兴趣!老实说你也想跳龙门对吧?做龙怎么不比做鲤鱼强?不如你禀告河伯,去试上一试?”

薛少府自然大喜,当即就到了河伯水府,宫殿奇巧自不必说,但说前来禀辞要去跳龙门的,就有游鱼无数。这其中只有少府是金色鲤鱼,自带光环,所以各处的鱼都推他为首,同见河伯。

这跳龙门也像送科举一样,有个公宴,少府和各处鲤鱼一起领了宴,谢了恩,同向龙门跳去。哪知道没跳过去,又点额而回。你问什么叫点额呀?因为鲤鱼要跳龙门,逆水上去,把周身的精血都积聚在头顶心,就如被朱笔在额上点了一点。以此世人称下第的皆为点额,盖本于此。

却说青城县里有个渔户叫作赵干,与妻子在沱江上网鱼为业。哪料得鱼没网到,反倒被一只癞头鼋牵去了网,就连赵干自己也差点被拖下去。事业上不得意,回家还少不得被妻子数落:“我们专靠这网做本钱,养活两口。今日连本钱都弄没了,哪里还有余钱再讨得个网来?况且县间官府,早晚常来取鱼,你把什么应付?”

如此种种,聒噪了一夜。

赵干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装一个钓竿,来东潭钓鱼。那钓钩上钩着香香的一大块油面,没下水中。

这边薛少府点额回来,心想着没成龙就没成吧,大不了当观光一趟了,但他面上挂不住,躲在东潭里几天了,也不出去觅食,现在饿得发昏。忽然间赵干的渔船摇来,少府闻着味就跟去了,闻到饵香,就想去吃。

可是到了嘴边,他猛地想到:“我明知他饵上有个钩子。要是吞了这饵,可不被他钓了去?我虽然是暂时变条鱼耍耍,难道就没处求食,偏只吃他钓钩上的?”

薛少府很自豪,自己还是有理智的。

可是饵好香……肚子好饿……

他想法就变了,心道:“我是个人身,超重的,这些钓钩能把我钓起来?开玩笑。就算被他钓了去,我是什么人?青城县大老爷。他是什么人?渔户赵干。怎么会不认得我?当然会送我归县的呀,吃就吃了吧。”

理智这种不能吃的东西,马上为香饵让了步,薛少府一口咬住饵,还没等吞下去,就被赵干一擎,钓上去了。这便叫作:

眼里识得破,肚里忍不过。

赵干钓得一个三尺来长金色鲤鱼,超开心的,叫道:“造化!造化!我再钓得这等几个,便有本钱好结网了。”

薛少府心情复杂,膝盖仿佛中了无数箭,虽然此刻并没有膝盖。只好连声喊道:“赵干!你是我县里渔户,快送我回县去!”那赵干只是不应,竟把一根草索贯了鱼鳃,放在舱里。

他妻子说道:“县里不时差人取鱼。我想这等一个大鱼,若被县里一个公差看见,取了去,领得多少官价?不如藏在芦苇之中,等贩子投来,私自卖他,也多赚几文钱用。”赵干说道:“有理!”便把这鱼拿去藏在芦苇中,用一领破蓑衣遮盖。

藏完之后赵干对妻子道:“要是能多卖几个钱,就买来好酒与你对饮,做成第一笔买卖,说不定明天能钓两条这样的大鱼呢!”

没一会儿,只见县里一个叫张弼的官差来唤赵干道:“裴五爷要个极大的鱼做鲊吃。今早直到沱江边来唤你,你却又移到这个所在,教我团团寻遍,走得个汗流气喘。快些拣一尾大的,同我送去!”

赵干回道:“最近运气不好,前日弄没了网,无钱去买。今天来钓鱼也没钓到大的,只有小鱼三四斤在这里,要便拿了去。”

张弼道:“裴五爷吩咐要大鱼,小的如何去回话?”扑地跳下船,揭开舱板一看,果然都是小的。刚要离去,忽又想道:“这般宽阔去处,难道没个大鱼?一定是这厮奸诈,藏在哪里。”

随即便上岸四处搜看,却又找不到,找到芦苇中时,突然看见一件破蓑衣掀上掀下地乱动。张弼料到鱼必然在下面,急走上前,揭开一看,嚯!一条三尺来长的金色鲤鱼。

赵干夫妻俩对望了一眼,暗自叫苦,张弼不管三七二十一,提了鱼就走,回头对赵干说道:“你哄得我好!待禀了裴五爷,着实打你这厮。”

少府大声叫道:“张弼!张弼!你总认得我吧。我偶然游到东潭,变鱼耍着玩,你怎么见我不叩头,反倒提着我走?”张弼全然不理,只是提了鱼,一直奔回县去。赵干也随后跟来。

那张弼一路走,少府也一路骂。提到城门口,只见一个把门的士兵,叫作胡健,对张弼说道:“好个大鱼!只是裴五爷请各位爷饮宴,专等鱼来做鲊吃,等你许久了也不回来,又飞出签来叫你,你可赶紧去吧!”

少府抬头一看,正是前日出来的那一座南门,叫作迎薰门,便对把门的士兵大叫道:“胡健!胡健!前日出城时节,曾吩咐你道:我自私行出去的,不要禀知各位爷,也不要差人迎接。难道我出城不上一月,你就不记得了?如今正该去禀知各位爷,差人迎接才是,怎么把我不放在眼里,这等无状!”

谁料想胡健也听不到,就如同张弼一般。那张弼提着鱼,一路直接进了县门,薛少府还叫骂不止。只见司户吏与刑曹吏,两个人东西相向,正在大门内下棋。

那司户吏道:“好怕人子!这等大鱼,可有十多斤重?”

那刑曹吏道:“好一个活泼泼的金色鲤鱼,只该放在后堂绿漪池里养他看耍子,怎么就舍得做鲊吃了?”

少府鼻子都气歪了,大叫道:“你两个吏,终日在堂上伏事我的,便是我变了鱼,也该认得,怎么见了我都不站起来,也不去报与各位爷知道?”

两个吏依旧在那下棋,就是听不见。少府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也没个人商量,只好自己演起了脑内小剧场:

“俗话说得好,‘不怕官,只怕管。我还管不了你们了!居然一点儿也不怕我?难不成我出城这几日,我的官被撸了?就算我被罢了官,老爷我人还没离任呢,到底也还管得你们。等我见到同僚们,把你们这些奴才欺负我的事全都说出来,教他们把尔等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

看官们牢记下这个话头,接下来自有说道。

镜头转向顾夫人,她谨守薛少府的尸骸,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十多天,只见肌体如故,并没有腐烂损坏,用手摸摸心口,感觉比之前更暖了些,渐渐地上至喉咙,下至肚脐,都不怎么凉了。

她想起李八百的说法,果然也是灵验的,于是刺破指尖,用鲜血写成一疏,又请来几个有名的道士,在青城山老君庙里建醮,保佑少府回生,并许下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的愿心。

宣疏之日,三位同僚与全县的吏民,都来为他焚香代祷,如当日一般。古语说:吉人天相。薛少府这样的好官,又有这么多人替他祈祷,难道就没一点灵验?但已经死了二十多日的人,哪还有复活的道理?

当夜道士在醮坛上面铺下七盏明灯,就如北斗七星之状。天枢灯明则平安无事,暗则病势淹缠,灭则定然难救。道士手举法器,朗诵灵章,亲奏星官,要保佑薛少府重还魂魄,再转阳间。

起来见这七盏灯全都明亮,本命天枢一灯尤为光彩,显然是不该死的征兆。道士连忙向夫人贺喜道:“少府本命星灯,光彩倍加,重生当在旦夕。切不可过于哀泣,恐惊动他魂魄不安,有难回转。”

夫人含着两行眼泪谢道:“若得如此,也不枉做这个道场,和那昼夜看守的辛苦。”

听到好消息,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夫人将醮坛上的供奉都分送给三位同僚,这个叫作“散福”。这天县尉裴宽做主,宴请众衙差,也叫作“饮福”,因此才有了差张弼去渔夫赵干处取鱼的事。

邹二衙跟薛少府是同年进士,平日又情意深重,在席上叹道:“这酒与平常宴会不同,乃为薛公祈祷回生,半是醮坛上的品物。今薛公的生死未知何如,教我们食怎下咽?”

裴五衙便道:“古人临食不叹,偏是你念同年,我们不念同僚的?听得道士说他回生,不在昨晚,便是今日。我们且待鱼来做鲊下酒,拼吃个酩酊,只在席上等候他一个消息,岂不是公私两尽?”

总之,别多说了,吃鱼。

到了半下午,张弼才提着鱼赶回来。

裴五衙在席上做主,就因为鱼不到,只好把酒都停了,非常没面子。这会他正在看邹二衙与雷四衙打双陆,自己在旁边眼神幽怨地吃着桃子。回头忽然看见张弼,不禁大怒道:“我差你取鱼,如何去了这么久?要不是飞签催你,你敢情是不来了吗?”

张弼只是叩头赔罪,把渔户赵干藏大鱼的情节,详细地禀上一遍。裴五衙便叫当值的把赵干狠狠打了五十皮鞭,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你问赵干为什么不先跑了,偏要跟着张弼到县衙,自讨打吃?

原来只因为,他贪恋这几文的官价,思量领去,不料却被打了五十皮鞭,钱又没领到,岂不和这尾金色鲤鱼为贪着香饵上了他的钩儿一样!

裴五衙取来鱼一看,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金色鲤鱼,高兴地赞叹道:“此鱼甚好!可以吩咐厨子做成鲊来吃!”

薛少府都要气哭了,放声大喊道:“你才是鱼!你全家都是鱼!我是你的同僚啊,这都认不出来吗?我受了许多人欺负,正想让你帮我出口恶气,哪知道你也把我认成鱼,还要做成鲊吃!做成鱼鲊,天哪!我们白做几年同僚,真是感情都喂了狗!”

同僚们毫无反应,全然不理。

少府这回真急了,又叫道:“邹年兄,咱俩同登天宝末年进士,一向往来最为交厚,现在又一起在此做官,与他们不同。你怎么不发一言,坐视我死呀?”

邹二衙果然开口了,少府期待地望着他,只听他道:“依我看来,这个鱼不应该吃。我听说青城山上老君祠前有一个很大的放生池,时常有人买一些鱼鳖投放在池内。今天的宴会,既然是薛衙送来的散福,不如也将这条鱼投于放生池内,也是我们为同僚的情分。”

薛少府:“嗯嗯!”

雷四衙在旁附和道:“放生也好!因果之说,不可不信。况且酒席上的美味佳肴够多了,何必还要吃鱼?”

薛少府:“对对对!”

薛少府又想:“啧,可是邹年兄你既然有意救我,怎么不直接把我送回衙里去,反倒让我上山,岂不是渴坏了我?罢了罢了,上山总比下锅好,等老爷我到放生池内华丽变身,不要说赵干那狗贼,就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呵呵,还有什么脸见我?”

正在暗爽,又见那裴五衙答道:“老长官要放这鱼,是天地好生之心,何敢不听。但打醮是道家事,不在佛门那一教,要修因果,也不在这上。想道天生万物,专为养人。就如鱼这一种,若不是被人取吃,普天下都是鱼,连河路也不通了。凡人修善,全在一点心上,不在一张口上。故谚语有云:‘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又云:‘若依佛法,冷水莫呷。’难道吃了这个鱼,便坏了我们为同僚的心?眼见得好鱼不做鲊吃,倒平白地放了他去。安知我们不吃,又不被水獭吃了?总只一死,还是我们自吃了的是。”

薛少府:“你闭嘴!你闭嘴!就你有嘴就你会叭叭!放开我我要咬死这姓裴的!友情呢?爱呢?都喂狗了吗!”

雷四衙道:“我觉得裴长官说得对啊!邹兄你看今日是裴长官做主人,他不信因果,非要吃鱼,我们也不好硬拦着,你说是不是?”

少府立刻大声叫道:“不是吧雷长官,你怎么还墙头草两边倒呢?你既然劝他放我,就算他不听,你也应该再劝才是。怎么反而劝邹年兄也不要救我?敢情你是食堂待遇不好,好几天没得鱼吃了,所以专等着把我做成鱼鲊,跟着饱餐一顿吗?”

见雷四衙无动于衷,他只好转头向邹二衙道:“年兄!年兄!你难不成是装模作样吗?假意劝了这几句,这就完了?你居然再也不出半声了!自古道得好:‘一死一生,乃见交情。’要不是今日我死你活,怎知道你我同年之情淡薄如此!反正我不会就这么死了,等我变回去,一定要揭发你的真面目,与你割袍断义!年兄!年兄!只怕你到时候悔之晚矣!”

少府虽然乱叫乱嚷,宾主却都像没听见一样。裴五衙当下就叫厨役王士良过来,知道他做鱼鲊最有一套,便把鱼交给他叮嘱道:“又要好吃,又要速度快。不然,照着赵干样子,也给你五十皮鞭!”

那王士良一头答应,一头就伸过手提鱼,急得少府顶门上飞散了三魂,脚板底荡掉了七魄,便大声哭起来道:“我平时和同僚们如亲兄弟一般,交情极好,怎么今日这般苦苦哀求,他们却非要杀我?哎,我知道了,一定是妒忌我掌印,才生出这一片恶心。可是要知道,这印是上司交接给我的,又不是我自己图谋来的。若是肯放我回衙,我登时就弃了这官印,又有何难!”

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岂知同僚都只作听不见,他竟被王士良一把提到厨房里,放倒在砧板上。

少府抬眼一看,正是平时在他手底下做厨役的,便大叫道:“王士良,你岂不认得我是薛三爷?要不是我将吴下食谱传授与你,你还能做出几样好菜来?能让各位爷这般看重你?你今日也该想想我平时对你的抬举之恩,快去禀知各位爷,把我好好送回衙去。你把我放砧板上这算怎么回事啊?”

岂知王士良一概不理,右手拿刀,将鱼头用大力按上一下,激得少府心中怒不可遏!便骂:“你这狗才,敢情只会奉承裴五衙,全不怕我!难道我就没办法治你了?”

一挣挣起来,将尾子向王士良脸上只一泼,就似打个耳刮子一般,打得王士良耳鸣眼暗,连忙举手掩面不迭,将那把刀直抛在地下去了。

王士良一边拾刀,一边却冷笑道:“好你个小浪鱼,等一会我送你进了滚锅儿里,你再游游去!”

原来做鲊的,最要刀快,将鱼切得雪片也似薄薄的,略在滚水里面一转,便捞起来,加上椒料,泼上香油,自然松脆鲜美。

因此王士良便又去磨了一下刀。此时少府叫他不应,叹口气道:“这次磨快了刀来,就是我命尽之日了。想来我在衙内虽然患病,但也不是不能忍,干什么要私自跑出作死,沦落到这般境地!额错咧,额真滴错咧,额就不该见这个东潭;额便见了东潭,也不该下去洗澡;便洗个澡,也该不思量变鱼;便思量变鱼,也不该受那河伯的诏书,也不至于有今日……可怜我先是被那小鱼撺掇,变鱼之后,又被那赵干用香饵来哄骗,这都是命,自作自受,还能埋怨谁呢!只可怜我的夫人,无儿无女,将来倚靠谁呢?怎么能寄个口信给她,我死也瞑目!”

正在号啕大哭,却被王士良用新磨的快刀,一刀剁下头来。正是:

三寸气在,谁肯输半点便宜;七尺躯亡,都付与一场春梦。

眼见得少府这一番真个呜呼哀哉了!未知少府生回日,已见鱼儿命尽时。

这边王士良正在剁鱼头,那头薛少府在灵床上猛地跳坐起来,状如诈尸。别说顾夫人是个女子,险些吓死了,就连守尸的家人,也没有一个不摇首咋舌,震惊极了。

只见少府叹了口气,问道:“我不知人事有几日了?”

夫人答道:“你不要吓我!你已死去二十五日了,我还怕你不会再活了!”

少府道:“我哪里死了!只是做了一个梦,没想到竟然梦了这么多天。”

说到这儿,他又唤家人道:“去叫三位长官,他们此时正在堂上,将要吃鱼鲊。叫他们暂且放下了筷子,不要吃,快请到我衙里来讲话。”

果然同僚们在堂上饮酒,鱼鲊刚刚送到,正要下筷,就听到人禀告说:“少府活过来了,请三位爷莫吃鱼鲊,快到衙中讲话。”

惊得那三位都暴跳起来,说道:“医人李八百的把脉,老君庙里的铺灯,怎么这样灵验!”急忙赶过去,连叫,“恭喜!恭喜!”

只见少府在灵床上噘嘴道:“列位可晓得?适才做鲊的那尾金色鲤鱼便是不才。若不被王士良那一刀砍中,我的梦几乎不醒。”

那三位茫茫不知其故,都说道:“天下间还有这样的事!”

薛少府道:“方才张弼取鱼到时,邹年兄与雷长官正在打双陆,裴长官在旁边吃桃子。张弼禀告渔户赵干藏了大鱼,用小鱼搪塞。裴长官大怒,把赵干鞭了五十,这事有吗?”

三位道:“果是如此,只是老长官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薛少府又唤来了赵干、张弼和那把守迎薰门军士胡健,户曹刑曹二吏,连同厨役王士良,问道:“赵干,你在东潭钓鱼,钓得一条三尺来长的金色鲤鱼,你妻子教你藏在芦苇之中,上头盖着旧蓑衣。张弼来取鱼时,你只推说没有大鱼,却被张弼搜出,提到迎薰门下。门军胡健说道:‘裴五爷下飞签催你,你可走快些!’到得县门,门内二吏东西相向,在那里下棋。一个说:‘鱼大得吓人!做鲊来一定好吃。’一个说:‘这鱼可爱,只该养在后堂池里,不该做鲊。’王士良把鱼按在砧板上,却被鱼跳起来,用尾巴在脸上打了一下,又去磨快了刀,方才下手。这事可都有吗?”

众人:“一点不差!大人真乃神人也!”

少府道:“神个腿儿!这鱼就是我!我自从被钓之后,在哪一处不高声大叫,喉咙都要喊破了,要你们送我回衙,怎么都不听我的。说!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赵干等磕头如捣蒜,连连道:“小的们实在是没听见,要是听见了,哪敢不送回啊?”

少府又问裴县尉:“老长官我要被做成鱼鲊的时候,邹年兄再三劝你放生,雷长官在旁边撺掇。哎!你偏不听,还让王士良把我提去。我因而放声大哭,说:‘枉做这几时同僚,今日定要杀我,岂是仁者所为!’别说你不管我,就连邹年兄、雷长官也不帮我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三位相顾道:“我们上哪听见这话了?”一齐起身请罪。

少府自己先笑了,道:“这鱼不死,我也不生。已作往事,不必再提了。”

众人各自回去,薛少府将鱼鲊投弃水中,从此立誓再不吃鱼。

原来呀,鱼版本的少府哭叫哪里有什么声响,就只能看到鱼嘴在动而已,所以他以为自己在喊,其实没人能听到。

且说顾夫人想起之前在老君庙求的签,每一字都应验了。于是薛少府清斋七日,派人兴建庙宇、重塑金像,亲自一步一拜,向青城山老君庙去还愿。

刚行到半山腰,猛然听得有人叫道:“薛少府,你可晓得么?”

少府不觉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是一个牧童,头戴箬笠,横坐青牛,手持短笛,从一个山坡边转出来。少府问道:“你要我晓得什么?”

那牧童道:“你可知道,神仙中有个琴高,他本是骑着赤鲤升天去的。只因在王母座上看了弹云璈的田四妃一眼,动了凡心,因此两个一同被贬谪人世。你的前身,便是琴高,你那顾夫人,便是田四妃。只因你为官以来迷恋风尘,不能脱离,才又姑且将你变作东潭赤鲤,受这诸般苦楚使你回头,可你怎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敢情是做梦还没醒?”

少府道:“照你这么说,我的前身是神仙啊。我现在非常迷惑,要是有一个师父来点醒我就好了。”

牧童道:“能点醒你的人,近在眼前,成都府道人李八百就是个神仙。如今你夫妻谪限将满,本就应重还仙籍,何不去问那李八百,叫他为你打破尘障?”说完,那牧童与牛便化作一道紫气,冲天而去。

回到衙中,少府将牧童的话细细述与夫人知道,夫人也把李八百之事说给少府听。少府听罢,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段因缘!怎能不去谢谢他?”又清斋了七日,徒步向成都府而去,访那道人李八百。

恰好这一日,李八百正坐在医铺里面,还是那么酷,一见少府,便问道:“你做梦可醒了未?”

少府扑地拜下,答道:“弟子如今醒了。只求师父指教,使弟子脱离风尘,早闻大道!”

李八百笑道:“你须不是没根基的,要去烧火炼丹。你前世原是神仙谪下,太上老君已明明对你说破。自家身子,还不省得,还来问人?敢是你只认得青城县主簿么?”

少府当下大彻大悟,别了李八百,急回青城县,把李八百的话说与夫人知道。次日,少府一面将官印送与邹二衙执掌,备文申报上司,一面加紧盖造殿庭,装严金像。

工期完成那日,邹二衙到薛少府家里找他有点事,家人只当他还在里边静坐,进去通报,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少府和夫人都不知哪里去了。邹二衙连忙差人四下寻访,皆杳无踪迹,正在惊讶,却听裴五衙笑道:“二位长官好糊涂!想他是还舍不得水中滋味,多半又变鲤鱼玩耍去了,只需到东潭上抓他便是。”

原来,薛少府夫妇是去成都找李八百了。三人会面,彼此认清了仙身,笑谈一阵,然后乘云而去。诗云:

茫茫宇宙事端新,人既为鱼鱼复人。

原文选自《醒世恒言卷二十六》

一句吐槽:是薛少府做梦变成了鲤鱼,还是鲤鱼做梦变成了薛少府?老冯果然脑洞通天。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岁朝天

欢迎收看《大明普法》栏目,防拐打拐,我们在行动!

记者

凌濛初

大家好,欢迎收看《大明普法》,我是主持人凌濛初。

本期节目要讲的,是一起拐卖妇女儿童的典型案件。

案件发生在大宋神宗年间,当时东京城内正进行着一场万人空巷的元宵灯会。由于娱乐活动很有限,这种集体性的狂欢更是屈指可数,所以一到了如此盛大的场面合,百姓们往往就格外兴奋。

家家户户,点放花灯,自从十三日为始,十街九市,欢呼达旦。这夜十五日是正夜,年年规矩,官家亲自出来,赏玩通宵,倾城士女,专待天颜一看。

且是此日难得一轮明月当空,照耀如同白昼,映着各色奇巧花灯,从来叫作灯月交辉,极为美景。

众所周知,在这种人群密集、鱼龙混杂的场合,极易发生恶性事件,小到损失财物,大到走失亲人。关于此次案件,我们采访到了受害人的父亲,朝廷重臣王襄敏公,请他来给我们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

(Q代表主持人,A代表被采访者)

Q:走失的,是您家的小衙内,您最小的儿子南陔,是这样吗?

A:是的,南陔是我的第十三个孩子,今年刚刚五岁,聪明乖巧、容貌可爱,全家老小没有不喜欢他的。当时街上热闹,家人们都穿戴整齐,想要出门去看灯。我就吩咐家里的下人王吉背上十三郎,也跟着出去看看热闹。

Q:为了方便寻找,您能描述一下小衙内当时的穿戴吗?

A:让我想想……他也就是一般富贵儿童的装束,我们家一向不是名牌不给孩子上身的。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他那顶帽子。当时我给他买的是限量款:上头多是黄豆大小不打眼的洋珠,穿成双凤穿牡丹花样;正前面一粒猫儿眼宝石,睛光闪烁;四围又是五色宝石镶着,乃是鸦青、祖母绿之类。别的不说,就这顶帽子,也值千来贯钱……

Q:好的,我们充分了解您的富贵了,现在能采访一下背着小衙内的那位家人吗?

(家人王吉进入演播室)

Q:你好,王吉。

A:你好,我就是那个倒霉家人王吉。

Q:现在有传言,小衙内走失是由于你不老实,监守自盗。你怎么看?

A:纯属诬陷,虽然小衙内走失我也有责任,但我王吉从来是个守法的本分人,犯法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当时家丁们牵着帷幕出了门,老爷夫人们上街看灯游耍……

Q:什么?为什么要牵着帷幕?

A:您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大户人家的规矩:官宦人家女眷,恐防街市人挨挨擦擦,不成体面,所以或用绢段或用布匹等类,扯作长圈围着,只要隔绝外边人,在里头走的人,原自四边看得见的。晋时叫做步障,故有紫丝步障、锦步障之称。

Q:好……好生富贵,我了解了,接着说。

A:帷幕里都是女眷,我一个守规矩的男人,只敢背着小衙内在帷外边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宣德门前。当时神宗皇帝正好驾临宣德门楼,圣旨许令万目仰观,金吾卫不得拦阻。

楼上设着鳌山,灯光灿烂,香烟馥郁,奏动御乐,箫鼓喧阗。楼下施呈百戏,供奉御览。真是人山人海,挤得缝地都没有了。

我一个下等人,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能够亲睹龙颜,哪能不想方设法看个仔细?便铆足了劲往人群里挤,可我背上压着个小衙内,头都抬不高,哪能看个痛快?

但没一会儿,我就觉得背上轻了不少,正看到兴头上,忘乎所以,伸伸腰、抬抬头,只觉得甚是自在,一味地呆呆仰头向上望。正在这时,我猛地想起:小衙内呢?急回头去看时,孩子已经不在背上了。

Q:小衙内就是这时失踪的?

A:我也不知道丢了多久,总之就是没影了!这种心慌的感觉,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四面眺望,看见的都是面生之人,当真两眼一抹。想拨开人群继续找,又被挤住了脚,根本走不出去。我心慌意乱,直挤得骨软筋麻,才到了松快地方,遇见府中一伙人,连忙问:“你们见到小衙内了吗?”

府中人道:“小衙内是你负着,怎倒来问我们?”

我就把走失小衙内的事和他们讲了,问他们有没有撞见?登时所有人都慌张起来,骂我:“你来作怪了,这是作耍的事?竟如此不小心!你在人千人万处失去了,却在此问张问李,岂不误事!还是分头再到闹头里寻去。”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是看着小衙内长大的,想不到一个不小心,竟把孩子弄丢了……

(由于家人王吉情绪失控,下场休息,接下来由王府管家代替他接受采访)

A:我是管家。

Q:得知小衙内失踪后,府中家人是如何处理的呢?

A:当时家里十来个人在人群中进进出出,大呼喊叫,怎奈何人实在是太多了,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我们眼睛也看花了,喉咙也叫哑了,根本无济于事。

找了一大圈,又聚拢到一块儿,我问你,你问我,都没找着。大家伙顿时都慌成一团。

有的道:“或许哪个抱回家去了?”

有的道:“你我都在,又会是哪一个抱去了?”

这时候王吉问:“要不然先回家问问看?”

一个老家人答道:“绝不在家里,小衙内头上的帽子光彩耀目,肯定是被歹人连人一起盗拐去了。我们先不要惊动夫人,先到家禀告给老爷知道,尽早派人缉捕才是。”

那个王吉听说要禀告相公,当时就怂了一半,腿都软了,说:“给老爷回话?这……这可怎么回啊?要不还是先打听打听,不要这么性急嘛。”

我们当时都急坏了,谁会听他的?一齐奔回了家,先私下里打听了一番。可小衙内怎么可能在家里?没辙,只好去见老爷。

Q:你们是如何对襄敏公交代的?襄敏公听后,一定急坏了吧!

A:我们怕得厉害,刚开始支支吾吾,没敢直接提小衙内。想不到一眼便被老爷看出来不对劲,询问我们:“你等去未多时,如何一齐跑了回来?且多有些慌张失智光景,必有缘故。”

我们这才把王吉在人丛中丢失小衙内的事说了一遍。王吉当时就跪下了,知道自己罪过大了,不住叩头请死。

谁能想到,老爷一点不在意,笑道:“去了自然回来,何必如此着急?”

我们是半点摸不着头脑,心急火燎道:“这肯定是被歹人拐走了,怎么回得来?老爷您还是尽早去开封府报案,免得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啊!”

可老爷只摇头道:“也不必。”

您说这大人物的心思真是难猜,走失了孩子,哪有这样不上心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个个把这当成件天样大、火样急的事,做亲爹的却声色不动,化作一杯雪水。

Q:后来呢?

A:后来我们只好到帷中禀告夫人,夫人也不淡定了,亲自去与老爷商量。具体的我们就不了解了。

(场务上屏风,请夫人进入演播室,以下声音均经过处理)

Q:感谢夫人强忍悲痛配合我们的采访。另外请注意,小衙内的寻人启事将在节目下方滚动播放,希望有线索的朋友们能积极拨打开封热线,王襄敏公府必有重谢。

Q:您当时的情绪一定很激动吧?

A:是的。妾身听到小儿失踪的消息,六神无主,立即抽身去找我家相公,噙着一把眼泪同他商量。可这个没心肝的,居然说:“若是别个儿子失去,便当急急寻访。今是吾十三郎,必然自会归来,不必忧虑。”

我那小儿子就算再伶俐,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千万人中挤丢了,哪能自己回来?这时候养娘又对我说:“听说那些歹人把人家孩子拐走,有擦瞎眼的、有斫掉脚的,千方百计摆布坏了以后,就装作叫化的讹钱。”要不快点找回来,我的儿啊!怕也要遭了那群天杀的毒手。

Q:这可真是奇怪了……请夫人莫要过于悲伤,伤了身体。您要喝点水吗?

A:谢谢主持人(哽咽)。当时家里人商量着,就算不派人缉捕,至少也要写几张寻人启事,万一有人贪图赏钱,或许就能打听到线索了……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可我家那老不修的倒好,正经事不干,非说什么:“随你议论百出,总是多的。过几日自然来家。”

瓷娃娃一样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他这当爹的怎能半点不放在心上?主持人你听听,他讲的是什么丧星话!

Q:襄敏公当真就没有一点儿报案的想法?

A:哪指望得上他?他倒是说了:“包在我身上,还你一个旧孩子便是了,不要性急。”

可我这当娘的,哪里放心得下?也就不再信他的鬼话,自行派人去寻找了。我的心肝,现在还没半点消息。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和那老不修的没完!

以上就是本台对王襄敏公府采访的全部内容,案件后续进展本台也会持续关注,希望小南陔能尽早与家人团聚。

《大明普法》,我们在行动!

今日,节目组收到开封府的消息,小南陔已经找到了!此时此刻,开封府尹也来到了我们现场,为我们讲述小南陔被拐的惊心一夜。在此之前,我们先切段VCR:

元宵佳节,灯会庆典,本该阖家欢庆的时刻,为何王襄敏公府却频频传来哭声?五岁小童,凭空消失,茫茫人海,该到哪里寻找他的踪迹?小儿失踪,家人心急如焚,作为父亲的襄敏公却安之若素。是坚信小南陔能够自救,还是背后另有隐情?

欢迎收看《大明普法》后续报道——《孩子,你在哪里?》

A:大家好,我是本案的负责人开封府尹。

Q:可否烦劳大人,向我们讲述一下当晚的情形?

A:当晚,被拐儿童小南陔正趴在王吉背上,忽然有个人趁着拥挤喧哗来到了王吉身旁,轻轻伸手抱过了孩子,与先前一样在背上驮着。

小南陔看热闹看得正入迷,眼花缭乱,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对。直到那人冲撞着挤出人群,才喝声道:“王吉!如何如此乱走?”

定睛一看,哪里是王吉?穿着打扮都是另一个样了。南陔虽然年纪小,头脑却相当聪明,知道是个歹人趁乱把自己拐了。想要大喊求救,左右一看,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到底是小孩子,他心中思量道:“他必然是贪图我头上的珠帽,要是被他抢过去,就要不回来啦。我先把帽子藏起来,我的身子不怕他怎的!”

*开封府在这里提醒大家,倘若遇到抢劫,切不可吝惜财物,要把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小南陔摘下帽子,揣在袖中,既不言语,也不慌张,任他驮着前走,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快要进东华门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四五乘轿子,排场浩大地行过来,他心里思忖道:“轿中必有官员贵人在内,此时不声张求教,更待何时?”

看着轿子越靠越近,他伸手拉紧轿,大呼道:“有贼!有贼!救人!救人!”

那背着小南陔的贼始料未及,骤然听到背上人如此呼叫,吃了一惊,恐怕被人拿住,连忙把南陔从背上掀下来,脱身便走,混在人群里不见了。

轿中人听见叫唤,拉开帘子一看,是个仙童般的小孩子,心里喜欢,便停下轿子把他抱起来,问道:“你是何处来的?”

南陔脆生生答道:“是贼拐了来的。”

轿中人道:“贼在何处?”

南陔道:“方才我大叫起来,贼就吓得跑进人群不见了。”

轿中人见他说话明白,摸着他的头道:“乖乖,你不要心慌,先随我走吧。”便双手把他放在膝上,一直进了东华门,竟奔大内去了。

Q: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能凭借自己的聪明化险为夷,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儿童来说,实在是难得。

A:正是。本官在开封府任职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神童,要是天下间多几个这般智商在线之人,我开封府也不必每五个故事,就至少出场一回了。

Q:辛苦辛苦!不知小南陔遇上的,究竟是哪位大人?

A:正是高品近侍中大人。当时圣上御楼观灯已经快回来了,中大人就与几位同事一起先行回宫准备夜宴。没想到正遇上南陔叫喊,就把他抱在轿子里,进了大内。

下了轿,中大人让随从把他抱进自己房里,给他果品吃着,暖被盖着,叮嘱又叮嘱,唯恐吓着了他。

Q:中大人可真是心慈。

A:内监无后,自然都喜欢小孩子……不不,这句话麻烦帮我剪一下,不要播出来,谢谢!

Q:想必现在小南陔已经安全到家了,王襄敏公一家也可以安心了。

A:没有。

Q:哈?

A:王襄敏公家……应该……还不知道孩子找回来了。

Q:你们开封府不会这么大条吧?那孩子现在在哪里啊?

现在节目组来到了大内皇宫,你没有看错,就是大内皇宫,就在刚刚,神宗皇帝赶走了对外发言人,坚持要亲自讲述那晚的奇遇。

Q:吾皇万岁。

A:不必客气,朕与卿又不在一个朝代。

Q:倒也是,听说陛下您对南陔这孩子十分喜爱,能详细与我们说说吗?

A:当天朕赏灯回来,就听小中跪禀道:“好叫万岁爷爷得知,奴婢等昨晚随侍赏灯回来,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领进宫来。此乃万岁爷爷得子之兆,奴婢等不胜喜欢。不知是谁家之子,未请圣旨,不敢擅便,特此启奏。”

说来伤感,朕作为一国之君,至今还没有子嗣,因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比较着急。听说捡了个聪明的小男孩,也算是个得子的好兆头,朕心里高兴,就立刻宣见了。

那孩子真是了不得,明知要见朕了,还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珠帽来戴了,果然是个俊秀娃娃。小孩子家虽不曾习得什么三拜九叩大礼,却也擎拳曲腿,一拜两拜地叩头稽首,越发像个小瓷人儿了。

哈哈哈,你说,那小模样是不是萌得人心肝疼!

Q:咳,陛下您慢点抖腿,保重龙体。您现在可知晓小南陔的身份来历了?

A:那是自然,朕当时就问他:“小孩儿,你是谁人之子?可晓得姓什么?”

小孩肃然起答道:“儿姓王,乃臣韶之幼子也。”

真是奇了!小小一只,说起话来声音清朗,语言又这般得体,朕心中称赞,又问他:“你缘何到得此处?”

那孩子就有板有眼地把事情经过同朕讲了一遍,小大人似的,丝毫不乱,朕忍不住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他回朕道:“臣五岁了。”

朕当时心里真是又喜欢又羡慕,但身份所限不能公然抱抱,便道:“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应对,王韶可谓有子矣。昨夜失去,不知举家何等惊惶,朕今即要送还汝父。只可惜没查处那个贼人。”

想不到小南陔马上说:“陛下要查此贼,一点也不难。”

朕惊喜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抓贼?”

小南陔回答:“臣被贼人驮走时,偷偷把头戴的珠帽摘下来藏好,珠帽顶上,有臣母插上除邪的绣针彩线。臣当时在他背上,想到这贼人今后可能不好找,就在摘帽子的同时将针线取下,在他衣领缝了一道,又把小针插在衣内,作为标记。现在陛下只需要令人密查,衣领里有这样针线的家伙就是昨夜的贼。有什么难找?”

Q:陛下您的腿,别抖,别抖!

A:他超棒的是不是?小小的年纪,却有这般大的见识!朕要是不抓到那贼?岂不是连小孩都不如了!

Q:想必现在小南陔已经安全到家了,王襄敏公一家也可以安心了。

A:没有。

Q:哈?

A:朕想先抓到贼,再把小南陔送回家嘛……

Q:这之间有必然的先后关系吗?是陛下您自己舍不得才硬要这样吧?您知不知道家长很担心的!

A:朕乐意,怎样?

Q:您……开心就好,请问现在小南陔身在何处?

A:在我家皇后那里。

内宫不得擅入,所以我们把镜头切回演播室,将时间交给开封府尹大人。

Q:又见面了,府尹大人。

A:唔。

Q:可以向大家介绍一下,开封府此次办案的经过吗?

A:接到密旨后,我们开封府利剑出击,迅速展开调查。我们将这次抓捕命名为“元宵抓捕”,由于不是一般的案件,关系到神宗皇帝的面子,开封府派出了以缉捕使臣何观察为首、几乎所有眼明手快的公人分头查访,展开蜘蛛网式秘密抓捕。

Q:有什么具体计划吗?

A:我们考虑到,元宵节趁热闹做这种歹事的,定不止一人,虽然小南陔侥幸逃脱,但丢失孩子的人家,也必然不少。按照我们的经验,这种大规模拐卖团伙在得手后,无非潜伏在花街柳陌、酒楼饭店中,不会很快散去。虽然不知道姓名地点,但有针线为证,还怕寻不到踪迹?

Q:查访结果如何?

A:那还用问?看我们的招牌,开封府!当日,我们的一位便衣李云偶然在玉津园旁边一个酒店旁经过,恰听见里面传来猜拳豁指、呼红喝六之声。他是个有心之人,便顺着门缝往里面看,见这些人的举止气象,心中就大概有了数。

他到附近坐下,叫声:“买酒饭吃!”没一会儿,又假装不耐烦,站起身来,背着手踱来踱去,斜眼把那些人一个个看了个遍,其中果然有个人衣领上挂着一寸来长的彩线头。李云晓得找对了,叫店家:“且慢烫酒,我去街上邀着个客人一同来吃。”

忙走出门,口中打了个呼哨,便有七八个公人围聚过来,问道:“李大,有发现吗?”

李云指着店内道:“就在里面,已经确认了。我们几个守在这里,派一个回去报信,再召集十几个弟兄,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人很快就赶到了,只听一声号令,众公人就奔着酒店里打进去,叫道:“奉圣旨拿元宵夜贼人一伙!店家协力,不得放走了人!”

店家听到“圣旨”二字,晓得利害,赶忙召集店中工作人员,执了器械出来帮助,众人齐心协力,那伙歹人最终全部被擒获。

(观众席掌声起)

Q:真是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感谢府尹大人的精彩讲述,抓到的贼人们都已经认罪了吗?

A:他衣领上别着针线,还能屈着不成?起初他们还嘴硬,咬定没有犯罪,但一个个早已肉颤身摇、面如土色,带回衙门一搜,果然各有零赃。

这伙泼皮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宁肯受刑也不招认,待本官拿着衣领上的针线给他看,问他哪来的,他自己也呆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本官忍不住大笑道:“如此剧贼,却被小孩子算破了,岂非天理昭彰!你可记得元宵夜内家轿边叫救人的孩子么?你身上已有了暗记,还要抵赖到哪里去?”

那笨贼才知道是被孩子暗算了,哑口无言,只得招出实话来。

Q:团伙作案,且还这般嚣张,该是惯犯了吧?

A:正是。这伙歹人但凡遇到热闹节日就出来活动,四处剽窃、拐卖人家子女、伤害性命,当真是罪状山积,难以枚举。这么久以来,从未败露过。谁想到竟栽在一个孩童手里,还惊动了圣上?莫不是天数该败,一死难逃!

Q:听说这次开封府还破获了一桩关联案件,可有其事?

A:说起来真是巧,抓到这伙人后,本官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另一桩奇案,当时也赶上宣德门张灯,失踪者乃是宗王家的真珠族姬。

Q:那可是皇姓宗族,身份高贵,护卫森严,怎能也被歹人拐去?

A:主持人你有所不知,这就是歹人们惯用的伎俩了。当时女眷们都在帷中等待观灯,这真珠姬的姨娘便邀她过去,让她候着轿子来迎。真珠姬心中欢喜,没多会儿,就见一乘兜轿打从西边来到帷前,她也是孩子心性,巴不得立刻到那边玩耍,想也没想就上轿了。

这边才离开没多久,又有一乘轿子到了,说道:“立等真珠姬相会,快请上轿。”

王府里家人道:“真珠姬方才已随轿去了,如何又来迎接?”

领轿的丫鬟说:“就只有我这一乘轿子来,哪还有别的轿子迎接?”

府里人这才觉出跷蹊,忙乱起来,到处找也找不到,只好报到我们开封府来。王府里的大事,我们哪里敢怠慢,立刻派出缉捕使臣挨家挨户搜查,王府里也出了悬赏,报信者赏钱二千贯,但最后也没有下落。

Q:真是防不胜防。那真珠姬到底被他们拐到哪里去了?

A:真珠姬上轿后,只觉得轿夫疾步如飞,越走越偏,竟把她运到座古庙去了。掀开帘子下轿,只见旁边鬼卒十余个各持兵杖夹立,中间坐着一位神道,面阔尺余,须髯满颏,目光如炬,肩臂摇动,像个活的一般。

真珠姬心慌,也没了判断力,如此便要下拜。

但只听神道说:“你休得惊怕。我与汝有夙缘,故使神力摄你至此。”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说话,真珠姬差点吓晕过去,放声啼哭起来。旁边的鬼卒赶忙上来搀扶,神道说:“快取压惊酒来。”

真珠姬又惊又怕,推拒不能,被灌下酒,天旋地转,登时就不省人事了。

*开封府在这里提醒大家,遭遇危险,一定要冷静,不要吃喝陌生人给的任何东西。

原来那伙神道鬼卒都是盗贼假扮的,将真珠姬轮番糟蹋后,又把她卖给了牙婆,牙婆好言安抚,又将她转手卖给一个富家为妾了。

Q:可怜真珠姬金枝玉叶,竟被这伙狗党狐群所害!事后她就没想过求助或逃离吗?

A:真珠姬孤苦无援,身为被拐妇女,哪敢轻易动作?又遭人玷污,自然羞耻难言,不敢说出身份。

但后来,她因貌美被富家主人独宠,众姬妾妒忌,就造谣说她来历不明,多半是在家犯奸被逐出来的奴婢,整日在主人耳边聒噪不已。主人这才问起她的身世,真珠姬见再也瞒不住,便大声哭诉,讲出被拐经过来。

主人大吃一惊,连忙派两个家人抬出一顶破竹轿来,请出真珠姬,倒头便拜道:“一向有眼不识贵人,多有唐突,却是辱没了贵人。多是歹人做的事,小可并不知道。今情愿折了身价,白送贵人还府。只望高抬贵手,凡事遮盖,不要牵累小可则个。”

Q:幸亏主人家识大体,这事也算圆满解决了。

A:哪能啊?可别想得太天真了。这真珠姬上轿后,直被抬到五七里路外的一处荒野中,走出轿来前后一看,两个抬轿的都没了踪影。

原来那主人家知道真珠姬身份非比寻常,作为销赃的一环,担心被连累,便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来。

真珠姬顿时慌张起来,放声大哭道:“我直如此命蹇!如何不明不白抛我在此?万一又遇歹人,如何是好?”

估计她也是绝望极了,不光哭,还用身子不住地撞轿子,乱喊乱叫。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引来了不少踏青的人。真珠姬被人群团团围住,你诘我问、你喧我嚷,她又慌又乱,有口难言,越发讲不明白了。

这时有老成人,摇手叫围观人群别嚷,朗声问道:“娘子是何家宅眷?因甚独自歇轿在此?”

真珠姬方才噙了眼泪,说道:“奴是王府中族姬,被歹人拐来至此。有人报知府中,定当重赏。”

当时王府中重金悬赏寻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她这边话才出口,早已有请功的飞也似去报了。

真珠姬这才同家人团聚,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宗王嘱咐我们留心寻找贼人,但一直没什么收获。

Q:所以这次小南陔的失踪案,让您联想到了真珠姬的案子?

A:是的,因为作案时间都是在元宵之夜,他们又确实有拐卖妇女儿童的罪证。经过审问,果然也是这伙贼人!害人子女,当真是死有余辜!本官立即将这伙贼男女押下死牢,奏请明断发落。

圣上的处决御令已经派发下来了,看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在喝孟婆的洗脚水了。

Q: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正因为有开封府诸位公人的努力,罪犯才能伏法,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也不得不惊叹,小南陔果然机敏过人,不仅能够顺利自救,还能帮助衙门将歹人绳之以法,实在令人敬佩。

不知皇宫那边情况如何了,小南陔是否已经顺利归家?这几日来他与后宫贵人们的相处,又是否顺利呢?让我们连线中大人。

“嘟……”

Q:中大人您好,能听得见吗?

A:喂!你好你好……我们这边啊,现在比较混乱。那几个歹人不是被处斩了吗?案子已经破啦,圣上就吩咐咱家把小南陔送回家去,可是钦圣皇后这边,舍不得这孩子呀,哭得哟!娘娘您保重凤体……

你们是不知道,这孩子被皇后娘娘带回来后,一点不怕生啊,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嬉笑自若,问什么都对答如流。喜得娘娘心花也开了,抱在膝上,宝贝心肝不住地叫,又命宫娥取过梳妆匣来,替他梳发画额,打扮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

没一会儿六宫妃嫔也都来看,见这孩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跟画上的小仙童一个样,哪有不爱的?都争相拿出金珠钏镯来做见面礼,塞得他小袖子都装不下了,整个宫中好不欢喜热闹!

不说了,咱家要把这孩子送回王襄敏公府了,你们这边的前线记者也要跟去,让他们继续报道吧!

Q:好的,多谢中大人了!

《大明普法》记者在王襄敏公府为您报道。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中大人亲自请出圣旨,香案排出,襄敏公冠绅抱笏,正在俯伏听旨。镜头拉进一点,他应该还不知道缘由,表情很是迷惑啊。

小南陔从犊车上下来了!

王家人现在都挤上去看,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看来真的是很高兴啊,都手舞足蹈起来了,明显情不自禁了。

“且听宣圣旨!”中大人开始高声宣读圣旨了,“卿元宵失子,乃朕获之,今却还乡。特赐压惊物一簏,奖其幼志。钦哉!”

圣旨宣读后,我们有幸拍摄到了现场温馨一幕。

中大人对襄敏公笑道:“老先儿,好个乖令郎!”又拿出一卷文书出来,告诉他要想知道全过程,看这一卷就明白了。原来那是开封府获盗狱词。

襄敏公仔细读后,知道圣上如此重视此事,连连道:“乳臭小儿,如此惊动天听,又烦圣虑获贼,直教老臣粉身碎骨,难报圣恩万一!”

中大人笑道:“这贼都是令郎自家拿到的,圣上只是跟着凑了个热闹,没费什么心的!”

而小南陔这个话痨,还没爹爹的腿高,此时正直扯家人衣角,口里说着那夜怎的长怎的短,怎的见皇帝,怎的拜皇后,朗朗不绝。

家里人都大为惊诧,赞叹他乖巧之极,又明白了襄敏公说他会自己回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这时中大人又把圣上钦赏的压惊金犀,连同皇后及各宫娘娘赏赐的珍宝取出,陈列起来。真是珠宝盈庭,光彩夺目,所值不下巨万。

中大人摸着南陔的头道:“哥儿,够你买果儿吃了。”又道,“令郎哥儿是咱家遇着携见圣人的,咱家也有个薄礼儿,做个纪念。”

自取出元宝两个、彩缎八匹来,交给府里,上车回复圣上去了。可见内监也是有人情的。

随后合家团圆,王襄敏公嘚瑟道:“老爷我说什么来着?我让你们不要忙,我十三必能自归。今非但归来,还得了许多恩赐,又拿了贼人,这些都是十三自己的主张吧?可见我不着急,是有道理的。”

*开封府在这里提醒大家,王襄敏公这种行为,是极不可取的,不但会威胁到被拐儿童的生命安全,更会加大搜寻难度,对开封府的治安管理造成阻碍。

仅对他个人而言,还会遭到夫人的痛骂和胖揍。

好的,这期《大明普法》就到这里!防拐打拐,维护社会正义,我们在行动!我是主持人凌濛初,虽然并没有下一期,不过我们还能再见。

原文选自《二刻拍案惊奇卷五》

一句吐槽:问:有个不靠谱的爹是怎样一种体验?

答:五岁被拐靠自救,皇上急了我爹都不急。

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

真·大女主风范,女版《王子复仇记》

记者

凌濛初

这回要讲的故事,围绕着江湖和复仇展开。

您一看怕是要说,这有什么劲呢?金古梁温不都这种套路:父母被大反派杀死,男主角历经千辛万苦练成绝世神功,过程中邂逅各种妹子,最后将大反派一举斩杀……

哎,错喽!我们的主人公谢小娥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子,而且这次的复仇故事中,真的没有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绝世神功。

又有人要问了,女主角是不是嫁给了一位盖世英雄,借此完成复仇走上人生巅峰啊?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各位,真没有,因为她的亲相公在刚开头,就“嘎嘣”,没了。

事情还要从谢小娥与她丈夫的婚姻说起。谢小娥八岁便没了娘,但好在家里富得很,又没有后娘继弟那堆破事,自小便被父亲许配给一位仗义豪爽的侠士,两家互通往来,在吴楚之地将生意做得像模像样的,很是气派。

大抵是因为从小被父亲养大,又与跑商的兄弟们打成一片,小娥从小就生得……说金刚芭比可能不适当,但体格上,就没有弱不禁风那股劲,活脱脱像个少年郎。

十四岁时,小娥终于与丈夫段居贞走进了婚姻殿堂,但还没过一个月,就出事了。

这日,他们的船行到鄱阳湖口时,忽然被几只江洋大盗的船团团围住。若只求财就罢了,这伙歹人仗着人多、武器装备好,竟害起命来,将小娥的父亲和丈夫一刀一个,抹了脖子。

而后歹人又涌上船去,杀人如切菜,开启了血洗模式。都在一个船里,往哪儿躲去?有个想往外奔的,刚出船舱,就被盗匪拎小鸡崽似的拽回来杀了;也有跳水想保个全尸的,但湖水可不比游泳池,湍急流险,跳下去……也就只能保个全尸。

多亏谢小娥溜得麻利,没有把“爸爸和老公死了我也不活了”演一遍,而是趁着匪盗杀人的功夫,赶紧往外跑——可跑得也忒急了点,蹿到舵上,一个失足,跌下水去。

然后就被一对渔人夫妇救了。

“凭什么咱们跳水只能保全尸,她就那么正好被人救啊?”

那几位群演你们继续在水下沉着好不啦?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主人公呢?一跳水在礁石上磕死了,接下来你们去复仇呀?

闲话少叙,反正谢小娥就是被救了,救上来以后还有口气,渔人夫妇赶紧找了套干衣服给她换上。她也是命不该绝,口中泛出来无数清水,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转醒了。

醒后,小娥孤孤单单一个人在渔船里,想到爸爸和老公都不在了,还死得那样凄惨,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渔人夫妇听见了,赶忙进来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小娥就把途中遇到强盗,父亲和丈夫两家人都被杀尽的事说了一遍。

渔翁一听,原来是谢翁和段侠士的家眷,那两位可是仗义之人,当初自己也是受过人家恩惠的,怎么竟出了这样的惨事?便让小娥留在船中,调养身体。

谢小娥是个懂事的姑娘,没几日身体养好了,她心想:人家两口子也不富裕,怎么好意思总赖在这儿?不如辞谢而去,我这就上岸,即便一路乞食也好,再想法子安身立命。

于是辞别了夫妇俩,当真乞讨上路。行到建业上元县这个地方,有个妙果寺,里面都是些尼僧。住持净悟见小娥言语爽利,又听说了她的悲惨遭遇,心疼不已,就把她留在了寺中,想要收她做个徒弟。

小娥自己也愿意出家,道:“丈夫和父亲都惨遭不幸,我也无处可去,皈依佛门,到底是个不错的归宿,只是父夫被杀之仇还没有报,不敢现在便落发。就先这样吧,出家的事等以后再说。”

从此以后,她白天出门化缘,到了晚上就回寺中歇息,一早一晚跟着净悟烧香礼佛。她跪拜佛前,用心默默祈祷,期盼着善恶有报。

一天夜里,谢小娥的鬼父亲登场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一道传送门,能把冤死的爸爸们传送过来,差不多同时代的莎某某某笔下的哈姓王子,也曾通过梦境收到过鬼父亲的遗言。

哦,他来了!

谢翁道:“我亲爱的小娥,我告诉你,我是你父亲的鬼魂。要是你曾经爱过你亲爱的父亲,你必须替他报那杀身的仇恨。”

小娥:“是的,我会的!只是杀死您的凶手,又是什么人呢?”

谢翁:“听着,这里有两句谜语——‘车中猴,门东草。’就是凶手的姓名!我的孩子,你务必要牢牢记得。”

说着谢翁就化成一股烟,退场。

小娥伸手挽留哭泣:“父亲!天哪,我亲爱的父亲!”

没隔几天,她老公又从传送门里爬出来,这次台词比较简短。

段居贞:“哦,亲爱的,你要记住我的话,杀死我的凶手也在谜语里,是‘禾中走,一日夫’。”

小娥:“‘也’是什么意思?我的玉帝!你和爸爸是商量好分批来的吧,天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把凶手姓名直接说出来,还要我去猜谜!好吧好吧,我就当你们是天机不可泄露吧。”

谢小娥将梦中的两个谜语想了又想,却没猜出答案来,但她知道这其中必有深意。

她体健心也宽,没有钻牛角尖,只想着:我猜不出来不要紧,这天底下聪明人还少吗?等被我遇到了,别管对错,就求他们讲解一番。

谢小娥决定就近求助,她首先找到了住持净悟,可惜净悟没有文化。她只好把那十二个字写在一张纸上,对净悟说了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出门化缘的时候,逢人就请教。”

净悟虽然学术不行,但人事方面有经验,心想着这么漫无边际撒网,要问到什么时候,就建议她:“本地瓦官寺有位高僧,法名齐物,你看他这名就很有学问,而且他和许多官员士大夫都有往来。你不如拿着这十二个字去问问他,他一定能参透。”

小娥就拿着谜语去见了齐物大师。大师倒很诚恳,当场就承认了自己智慧有限解不出,并对她道:“老僧此处来往人多,当记着在此,逢人问去。倘遇有高明之人解得,当以相告。”

小娥拜谢回去,从此以后,Plan A和Plan B并行:自己这边,街头随机采访,性质类似某度知道;齐物大师那边,则帮着她询问往来的高知人士,性质类似于某乎,有时候小娥也会自己到寺中打听消息。这样过了很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解出来这两个谜语。

有的看官就要说了,你这剧情线一拉好几年,一点发展没有!这梦不是白做了吗?弃坑弃坑!

您看您着什么急嘛,凡事都要讲个机缘,说话间,解谜人这不就来了?

这解谜人名叫李公佐,是齐物大师的朋友,专业判官,卸任途中乘船来此地一日游。

齐物大师领着李公佐,进行了所有东道主都会安排的旅游活动:从游览寺院,到登高观景,再到谈历史谈人生。谈着谈着齐物大师忽然说:“我们来玩个新鲜的吧!猜个谜语怎么样?”

李公佐:“你很幼稚欸。”

齐物大师:“你才幼稚,我这是公益猜谜。本地有个叫谢小娥的寡妇,给了我这十二字的谜语,这些年来常常到寺中求解,说里面藏着仇家的姓名。可不光我猜不上来,问谁谁懵,都拖了好几年了,所以才想拜托你帮忙看看。”

李公佐道:“好说好说,是哪十二个字?我试着猜猜看。”

齐物大师就把谜题拿出来,李公佐扫了一眼道:“能解,怎么不能解呢?”

而后他将十二字念了又念,把头点了又点,靠在窗槛上,把手在空中画了又画,仿佛一个心算的学霸般,陷入了冥想。忽然,他一拍手道:“是了!是了!万无一失!”

大师忙问:“是什么呀?”

“是……”李公佐眼珠一转,“我现在还不能说,你把那个小寡妇叫来,我和她说。”

谢小娥很快就被找来,公佐开口问道:“你先说说你的经历吧。”

想起旧事,小娥哭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把父夫被杀,托梦告知谜题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李公佐笑道:“不须烦恼。依你所言,下官俱已审详在此了。”

谢小娥惊喜之余,请求他明示。只听李公佐说:“杀你丈夫的是申兰,杀你父亲的,是申春。”

小娥疑惑道:“大人你是怎么解出来的?”

李公佐道:“文字游戏而已,‘车中猴’,你看‘車(车)’字去掉上下两画取中间,不正是‘申’字,申属猴,所以说‘车中猴’;‘门东草’,上‘艹’下‘门’中间‘東(东)’,不就是‘蘭(兰)’字?因此杀你丈夫的,是申兰。

“‘禾中走’是穿田而过,中间一竖穿过‘田’字就是‘申’;‘一日夫’,‘夫’上头加个‘一’,下面加个‘日’,就是春了,杀你父亲的,定是申春,有什么可迷惑的?”

齐物大师听后豁然开朗,觉得还是老友厉害,忙变着法儿将他夸了一通,小娥更是拜谢道:“要不是有大人您,我现在还不知道仇人是谁,冥冥之中就辜负了父亲和丈夫。”

李公佐抬抬手,谦虚一笑,表示举手之劳。

优雅风度还没端完,就见谢小娥三两下解开内襟一条带子,刷刷刷将仇人名字写下来,再翻面缝好,动作干脆利落,惊得他不由问道:“你这是干吗?”

谢小娥道:“既然知道仇人是谁了,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杀了他们,报仇雪恨!”

李公佐连连鼓掌道:“威武!威武!但……这事之难难于上青天,我赌你杀不成。”他支吾着,给齐物大师递了个眼色,“老齐,你觉得呢?”

齐物大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些年来,门槛差点没被她踏坏,小妇人的倔强,老僧算是领教过了,这次我押她一定做得到。”

李公佐的眼神里写满了:现在不是鸡汤的时候吧?她可是要去复仇杀人啊!老和尚,你怎么不拦着点?

齐物大师微微一笑,用眼神回答:那又如何?

李公佐:果然眯眯眼的都是怪物。

谢小娥询问了恩人姓名地址,拜别了眯眯眼大师,报仇去了。李公佐也很快结束了一日游,打道回府。

载着齐李两人的赌注,谢小娥开始了寻访仇人的旅程。为了行走方便,她拿出这些年攒下的乞讨之资,置办了衣装,打扮成男子模样,改名谢保。又买了利刃一把,藏于衣下。

她心想:“我们是在湖上遇见的强盗,说明强盗们常在水上活动,这样就确定了搜索范围。”

这武器装备,这敏锐度,这伪装经验,专业杀手也不过如此。

谢小娥不骄不躁,在码头上干起了水手生意,养活自己,也默默等待着机会。她勤快利索,丝毫不吝惜力气,决心要做就做最好的水手,深受广大船家欢迎。可她又不肯拘在一艘船上,而是流动作业,不动声色地在脑中将往来之人都做好了档案。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船上所有人的信息,却没人知晓她的秘密。

船到哪里,谢·复仇者·小娥的信息网便覆盖到哪里。不知不觉,她已经以男子身份活动了数年。

直到这一天。

跟随一艘商船到浔阳郡时,谢小娥照旧上岸行走,忽见一户人家门上贴着张纸榜,上面写道:“雇人使用,愿者来投。”

她随口向邻居打听:“这是谁家招工啊?”

邻人答道:“这是申家,家主是申兰申大官人,因为时常要到江湖上去做生意,家里只有些女人,没个得力的男子看守,所以才要雇人的。”

小娥知道她的机会到了。

她客客气气地对邻人道:“我情愿去做他家的佣工,还要烦劳您帮忙引荐。”

邻人道:“他家现在正急缺人用,一说就能成,到时候记得做个东道谢我。”

小娥微笑:“这是自然。”

邻人大概询问了她的基本信息,就把她带进申家门去。正巧这时里边踱出一个人来,长了张反派脸。但见:

伛兜怪脸,尖下颏,生几茎黄须;突兀高颧,浓眉毛,压一双赤眼。出言如虎啸,声撼半天风雨寒;行步似狼奔,影摇千尺龙蛇动。远观是丧船上方相,近觑乃山门外金刚。

小娥眼中一亮,瞬间认出,这不就是当日在船上杀人的强盗之一吗?便暗自十分上心。只听邻人道:“申大官人您不是要雇人吗?您看我给您找的这个小伙子好不好?他也是咱们江西人,情愿投在您门下听候差遣。”

申兰也是老江湖,打量她一眼问道:“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小娥从容答道:“小人平日在船上打些短工,勉强度日。码头上认识我的人多得很,不信您可以去问问。”

正常来说,听到这话也就该信了。

可申兰还真不怕麻烦,带着她和邻人去码头上问,幸好小娥潜伏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各个船上的人都说,谢保这小伙子不光勤快小心,还诚信老实,申兰这才露出笑模样来。

两人就正式签了雇佣合同。申兰领着她连同邻人一起,回到家里取出酒来请客,让小娥帮着招待。

小娥走到厨房,下厨跑堂一手包,动作麻利,操作熟练。申兰一看这是捡到宝了,当即给她结了二两的工钱,小娥转手就分了二钱送给邻人,惹得邻人欢喜不已。

申兰又领小娥去见了妻子蔺氏,从此谢小娥便成了仇人家的佣工。

谢小娥是大概认得申兰模样的,这人姓名又与梦中谜底相符,如无意外,就是仇人了。但小娥没有手起刀落,而是决定温柔地打入敌方内部,继续打探虚实,趁机行事。

她这塞巴斯蒂安(漫画《黑执事》中的角色,是一个全能恶魔管家的形象)做得很是称职,随叫随到,无所不能。让摘月亮就摘月亮,让摘星星就把整个银河都兜回来。申兰也是该着,怎么瞧谢保怎么顺眼,觉得府里其他人都是废物,只有我的谢保最好。

他是真把谢保当个宝,喜爱得不得了,片刻都离不得。

有话商量,找谢保。

有事要做,找谢保。

有物托付,还是找谢保……

明显已经将这新来的年轻人当作了心腹,而谢小娥也顺理成章地接管了申家的财政大权。全府的金帛财宝,都在她手底下流出流入,在账房悠闲一坐,俨然是《我的腹黑小管家》的不二男主。

过眼的当然也有当年在自己家船上掳掠的财宝。谢小娥看一眼,就在自己脑中将申兰捅一刀,看一眼捅一刀,但平日里还要越发小心地侍奉着申兰,化怨念为微笑,励志成为服务业扛把子。

这天,谢小娥听说申兰还有个堂弟,叫二官人,住在隔江独树浦。她心想:“不知是不是申春那个狗贼!父亲的谜语应验了,我丈夫的谜语应该也不会差,只是我如果打听他姓名,一定会惹来怀疑。等他什么时候过来,我再一探究竟。”

可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申兰到二官人那里去,归家时必定带回大笔的财帛珠宝,吩咐她收好,二官人却从不到申兰这儿来。

有时候申兰也提出,要带着他可爱的塞巴斯蒂安一同外出公干。小娥心说你那哪是公干?杀人越货的事我可不陪你去,便推说:“老爷您看这家中事事都离不了我。”申兰也放心不下家里,就把谢保留下看家,再不提这事了。

他们外出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了小娥和申兰妻子蔺氏,连同两个丫鬟看守。小娥伺候完仇人伺候他媳妇,尽职尽责,深受全家喜爱。

什么?看官你说这里有Bug?申兰不可能放心夫人和帅小伙俩人留在家。这你可错了,申兰是什么人?水匪。《三言两拍》整本书上的水匪都在干什么勾当?杀人、抢劫、买卖人口,普遍对自己道德要求比较低,对家人也是一样。

而且谢小娥何等心机?在申兰面前那是最老实不过的,他根本半点不疑心,就差在航船上写满:“留谢保和媳妇在家,我放心!”

再说申兰外出期间,谢小娥都干了些什么?她拿着申兰的不义之财,邀请左邻右舍在家里开起了趴,大家举起酒杯吹着牛,两斤陈酿下去就成了一家人。

趁此机会,她又接济豪杰,拜了百八十个结义弟兄,个个义薄云天,随便拎出哪个都能为她两肋插刀。

要问这样花钱如流水,管账的不查吗?小娥微微一笑,管账的,你是指我本人吗?

谢小娥一心报仇,可申春迟迟不到。她唯恐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只能强忍着,结识党羽,伺机而行。

这样过了两年多,忽有一天,有人通报说:“江北二官人来了。”

来就来嘛,出场还这么拉风,只见传说中的二官人率领着一伙拳长臂大的肌肉男,踩着乱世巨星的节奏浩浩荡荡而来,俯视着她问道:“我大哥呢?”

小娥应道:“大官人在里面,等谢保去请出来。”

申兰跟着小娥出了门,大笑着说了句绿林好汉都会讲的台词:“二弟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还带这么多弟兄,真是哈哈哈……”

二官人道:“小弟申春,今日在江上捕了两条二十多斤的大鲤鱼,不敢吃独食,就买来好酒,来与大哥共享!”

你说你吃鱼就吃鱼嘛,一上来就自报家门,是不是嫌死得不够快?

申兰道:“多谢二弟美意!这样大的鱼,也是稀罕物,直接吃掉可惜了!不如我们再准备些鸡鸭果品,连同鱼和酒一起,祭一祭神再吃。况且只吃鱼下酒也没滋味,众位兄弟都来了,我也没有只吃白食不破费的道理,二弟你觉得怎么样?”

二弟觉得怎样是其次,反正我觉得申兰你这水匪做得够客气的,祭神不说,还不占人便宜。但谢小娥家的便宜你可没少占,你这人设可立不稳啊。

不过水匪兄弟们都很吃这套。申兰就把小娥叫过来拜见二官人,日常夸娥道:“这是我的管家谢保,全国最专业。”说着吩咐她外出采购食物。小娥风一样出门,众大汉屁股还没坐热,她就又风一样地回来了,不仅将东西买得齐全,还码放得整整齐齐,让申兰在朋友面前颇有面子。

申春道:“哥,你这管家牛啊!难怪你出门都不惦记家里,原来身边有这样的能人。”

谢小娥:“不,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管家而已。”

申兰吩咐小娥,将贡品放在家中神像前,申春道:“这祭神得把我们兄弟的姓名写清楚了,神灵老爷才知道是哪个孝敬的他。可咱们都是粗人,不识字,这可咋办?”

申兰想都没想,有困难,找谢保啊!

谢小娥谦逊笑笑道:“不才书法十级。”

申春拊掌大笑:“好家伙,还会写字,了不得!了不得!”就见小娥去取了笔墨,从头开写,以申春、申兰为首,其余大汉各自报上名来,写得一个不漏。

写完,小娥直起腰看看纸面,好了,这就是一份完整的罪犯名单了。

祭完神后,众人闹哄哄地就着酒水分吃祭品,划起拳来。谢小娥是个有心的,将名单复制一份藏好了,心道:“那李判官真是厉害,‘申春’‘申兰’解得一点不差,也是我父我夫在天有灵。现在仇人就在眼前,我经年的大仇就要得报了!”

按捺着心思,她快步走上前为申春申兰斟酒,且专挑海大的碗。二人本就好酒如命,见她这么懂事,更加欢喜,接过来一海碗一海碗地往肚里灌,哪知道她有别的心思?

天色渐晚,其他那些小喽啰们都已醉得颠倒,各自回家了,只有申春留宿。小娥又斟了满满的热酒,双手奉给申春道:“小人谢保,到此两年,不曾服侍二官人,今日小人借花献佛,多敬一杯。”又斟一杯给申兰道,“大官人请陪一陪。”

美少年劝酒,乃是江湖绝杀,没人逃得过。

果然申春接过酒碗,醉醺醺地笑道:“好你个谢保,真会说话!”

申兰也跟着道:“我们也别辜负他一片孝敬心意,尽量喝,往多了喝!走着!”说着又开始了夸娥模式。

谢小娥的奥义·劝酒之术早已炉火纯青,一次次献过去,哄着劝着,只要从她手中接过酒碗,就非见底不可,两个酒鬼被她灌得颠三倒四,也分不清喝的是酒还是水了。

原来他们常年水上作业,充其量也就喝点烧刀子,平日想酒想得要命。今日为了尽兴,买的却是极烈的花雕酒,这么多碗下肚,哪有不醉的道理?

申兰醉得厉害,浑身发热,没走几步就倒头在院子里睡了。申春也要睡,但他腿脚灵便些,还走得动,小娥就把他扶到一间房里去睡。

走到里面看时,嚯!申兰竟有群送分的家眷。他妻子蔺氏在准备酒的时候,闻着酒香扑鼻,也跟着喝了几碗,丫鬟们送酒出来时,也喝了几口。闺中女子能有多少酒量?此时一个个都伸腰打盹,像中了孙行者的瞌睡虫似的,倒省去她不少麻烦。

小娥见了这光景,心想道:“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又想道:“女人不打紧,只怕申春这厮未睡得稳,却是利害。”

就拿把锁,把申春睡觉的那屋锁紧了。又走到庭院中,从衣襟内拔出佩刀,一刀砍断了申兰的头。

她又转回去杀申春,但她到底比不得申春强壮,想到扶他去睡时还走得动,生怕他没醉彻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忙走出来,对着左邻右舍叫道:“有烦诸位与我出力,拿贼则个!”

顿时冲出几十号结义兄弟,围拢过来问道:“贼在哪里?我们帮你拿去。”

小娥衣上还溅着鲜血,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贼,是江洋大盗,杀人越货,赃物都在这儿。现在他被我灌醉,锁在房中,需要大家出力,将他拿下!”

小娥平时结识的,都是些闯荡江湖的好事之人,听说是强盗,都摩拳擦掌道:“是什么人?”

小娥道:“就是我现在的主人和他兄弟,惯做强盗,家中货财千万,都是赃物。”

其中也有人道:“你在他家做工,自然知道情况,只是找不到被害人,不好鲁莽行事。”

小娥道:“我就是被害人,我父亲和一位至亲,两家数十口,都被这伙人杀了。现在他家的金银器皿上还有我家名字记号,都能辨认出来。”

这时一个老成的人道:“此话是真。那申家踪迹可疑,身子常不在家,又不做生理,却如此暴富。我们只是不查得他的实迹,又怕他凶暴,所以不敢发觉。今既有谢小哥做证,我们助他一臂,擒他兄弟两个送官,等他当官追究为是。”

小娥道:“我已手刃一人,只需各位帮忙擒住另一个。”

大家伙儿一听,这都死一个了,事情是一定要经过官府的,人群中与小娥相好的多,恨申兰的也不少,便纷纷抄起火把,奔着申家门中去,只见申兰已挺尸在血泊里。

打开房门,申春鼾声如雷,还在睡梦中。众人用绳子将他捆紧时,他还挣扎着扭动道:“大哥,别闹……”

结果被众人啐了一脸:“谁是你大哥?强盗!”可他还是没醒。

众人带着五花大绑的申春,一同奔着内房来。那蔺氏饮酒不多,醒得快,猛地惊坐起来,见众人都拿着火把,尖叫道:“啊!强盗!”

众人:“……”

蔺氏还在那里碎碎念:“平时总打劫别人,现在轮到人家来打劫咱们了。”

众人一听,更知道谢保说的是真话了,喝道:“闭嘴!谁来打劫你家?你家强盗事发了。”于是也把蔺氏和丫鬟捆起来,蔺氏哭哭啼啼道:“不干我事啊!都是我老公和小叔做的……”

众人道:“我们看你明白得很!还是去官府说吧。”

要说谢小娥这姑娘心细到什么程度?她担心众人冲进来之后会哄抢赃物,已经提前把财物都收贮好了,牢牢锁着,之后又请地方官府贴上了封条。

闹了一夜,第二天将强盗押往浔阳郡去。浔阳太守张公开堂,一干人犯被带到,谢小娥作为原告,状告他们杀人害命。

此时申春已经酒醒了,知道事发,定睛一看对面的竟是谢保,知道哥哥平日里定是落下了什么底细在他手里,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乱喊道:“这是雇工背着主人捏造出来的事!”

小娥面对张太守指着申春道:“他兄弟两个为首,十年前杀了豫章客谢、段二家数十人,如何还要抵赖?”

太守道:“你是他家的雇工,莫不是你与他们同谋,而今分赃不均,才先站出来将他们供出?”

小娥道:“我在他家做工,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我说的,是他们在早十年前犯下的事。”

太守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有何证据?”

小娥道:“他家的物件中,还有好多是谢、段二家的东西,这就是证据。”

太守道:“你是谢家的什么人?竟认识这些东西?”

小娥道:“谢家是小人父家,段家是小人夫家。”

太守:“夫……夫夫家!你一个男子,怎么会有夫家?”

谢小娥道:“想不到吧?大老爷请容小的慢慢说来。我本不是男子,而是女身……”于是将梦中谜题和潜伏擒贼之事都讲得明明白白。

太守啧啧称奇,就问道:“那十二字谜语是什么?”小娥就把谜语说了一遍,太守想了会,又问:“那怎么就是申兰和申春?”

小娥又把李公佐解密的详细过程对他说了,太守连连点头道:“是是!不愧是我认识的李君,果然聪明,看来这事是千真万确了!但你女扮男装,又不止是一天两天,难道就真的没露出任何破绽?”

小娥道:“我家仇在身,日夜提心吊胆,哪敢露出破绽来?要是身份稍有败露,还怎么洗雪冤仇?”

太守在心中叹道:“酷!有型!想要签名!”

太守又将目击证人们过了遍堂审,之后问道:“赃物何在?”

小娥道:“平日里赃物向来是由我掌管,昨夜同地方官府一起将它们都封好了。”

太守就命令公人随小娥和地方官一起,到申兰家去起赃。

清出来的金银财货,何止千万!小娥都已一一登记在账簿上,分毫不差,随即送往太守府。太守见金银财宝堆满了公堂,知道强盗之事是真的,便把申春严刑拷打,蔺氏窝藏罪也抵赖不得,都一一招了。

追究同党时,申春起初还嘴硬不肯说,谢小娥便从袖中拿出誊写的那张名单,冲他摇了摇道:“你看,这是什么?”

太守越发称赞她能干,又向申春问了这些人的地址。随后立即点兵,将这群人一一抓获,审问无误过后,与申春一起投入死牢中,蔺氏和丫鬟则官卖处置。

这时,太守才对小娥道:“盗情已真,不必说了。但国法在上,你不先报官,擅自杀戮,按律也该一死,你可知道?”

小娥道:“大仇已报,立死无恨。”

太守道:“你别冲动……哎呀,法律上虽然这么说,但本官看你是个孝女,你做的这些事也叫人不能不尊敬,就破例放你一马。本官会上书禀告朝廷,为你讨个恩典,免你死罪。”

小娥谢过太守。

太守又问:“现在仇也报了,罪也给你免了,接下来,你打算到哪去?”

小娥道:“我想出家。”

太守道:“会不会太苦了些?”

小娥展颜一笑:“不苦不苦,要是这个故事由老冯来写,我多半已经死了。”

太守道:“说得也是。”

太守的奏章递上去没多久,圣旨就批下来,内容如下:

“谢小娥节行异人,准奏免死,有司旌表其庐。申春即行处斩。”

处斩当天,谢小娥换回女装,穿了一身素服站在人群中,观看申春在法场被处斩。父亲和丈夫被杀那年,她刚刚十四岁,转眼已是整整十年,这十年来,她做男子也做够了,累够了。

看完处斩,小娥到府中再度拜别太守,太守命花红鼓乐,送她归乡。

小娥摇摇头:“不要什么花红鼓乐了,我自行回家。”

太守越发敬重,让一位老嬷嬷陪伴她回去,并派人另行表彰。

此事轰动了豫章一郡,家乡父老纷纷来看女英雄,谈起此事,无不悲叹惊异。又有仰慕她名声上门来说媒的,日日不绝,门槛都要被踏破。

小娥誓心不嫁,道:“我在外混迹多年,扮过男子抓过贼,死过至亲杀过人,不管我愿不愿意,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走过来了。现在尘埃落定,有人想和我共度余生了,对不起,不需要!”

怎奈何那群人赶都赶不走,小娥实在不耐烦,心想:“昔年妙果寺中,已愿为尼,只因冤仇未报,不敢落发。今吾事已毕,少不得皈依三宝,以了终身。不如趁此落发,绝了众人之愿。”

她这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出家了,飘然离乡,活在了当地人的传说里。

某年某月,在家闲着没事干,养花又养不活的李公佐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被朝廷传召,前往长安。路过泗水旁的时候,他这一日游的瘾又犯了,跳下船奔着当地有名的善义寺而去,善义寺的大德尼师也是他的老熟人。

两人见了面,李公佐只见大德尼师身后站着数十个新弟子,只想着:好家伙,这善义寺规模是越来越大了!

可新弟子中的一位,却一眼就认出了他,轻声问师父道:“此官人岂非是洪州判官李二十三郎?”

大德尼师一怔:“正是,你如何知道?”

那尼姑立即从位置上走下来,道:“使我得报家仇、雪冤耻,皆此判官恩德也!”

随即含泪上前,稽首拜谢,场面一度十分感人。

李公佐:“不好意思,你……哪位?”起身回拜道,“我不记得我对你有什么恩啊,怎么行那么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尼姑道:“我名叫小娥,就是当年在瓦官寺中乞食的那个小寡妇。多亏大人您当时帮我解出十二字迷,我才能抓到申兰、申春两个贼人,您忘了吗?”

李公佐:“好像……貌似……隐约能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小娥道:“车中猴,门东草……”

李公佐:“哦哦哦!是你啊……那两个强盗后来抓到了吗?”

小娥:“我不是刚说抓到了吗?您聪明的脑瓜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遂把抓贼经过讲给他听。又道,“尊官恩德,无可以报,从今惟有朝夕诵经保佑而已。”

李公佐问道:“那我为什么又在这遇见你?”

小娥道:“复仇事了,我便落发出家,前往牛头山求法。苦行一年,今年四月初在泗州开元寺受戒,路过此地。想不到能遇到恩人,莫非是天意使然?”

李公佐又问:“既然已经受戒,法号是什么?”

小娥道:“不敢忘本,只仍旧名。”

李公佐叹道:“是我输了,想不到世上竟有你这般至诚的女子!我当日猜到两个强盗的姓名,可谁能想到,你果真意志坚定到能一路找去,复了冤仇。更何况在申家做了那么久的管家,竟然没让一个人能认出你是女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难的事吗?了不起,了不起啊小娥!”

小娥感激不尽,拜别了李公佐,不久又回到牛头山。

扁舟泛淮,云游南国,不知所终。

原文选自《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九》

一句吐槽:利落,爽快,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小姐姐,忍不住为她打call。这才是真·大女主风范。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又成了我妹夫怎么办?大舅哥女装假冒我老婆

记者

冯梦龙

自古姻缘天定,不繇人力谋求。

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

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

三生簿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这首《西江月》,大意是要告诉你,“姻缘天定,强扭的瓜不甜”。属于你的正缘,急也急不来,等时候到了,没准会给你个惊喜和意外。

比方说,今天要讲的“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就是段料也料不到的意外姻缘。

咱们讲故事,讲究时间、地点、人物,今天这个故事也一样。

大宋朝景祐年间,杭州有个医生刘秉义,同妻子谈氏育有一双儿女。其中儿子刘璞,刚满二十岁,生得是一表人才,自小就刻苦读书,学习非常好。到了刘璞十六岁上下,刘秉义想让儿子放弃书本,转而学医,但刘璞不愿意,只是一心向学。

父母让儿子继承自己的职业,儿子不干,和现在的孩子高考不愿意报父母的专业一样,没差。

女儿慧娘呢,年纪才十五岁,就已出落得特别标致,甚至有诗为证:

蛾眉带秀,凤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风,面似娇花拂水。体态轻盈,汉家飞燕同称;性格风流,吴国西施并美。蕊宫仙子谪人间,月殿嫦娥临下界。

跟赵飞燕、西施、嫦娥一样漂亮,总而言之就是小仙女。

操心子女职业的父母,自然也会操心子女的婚事。儿子刘璞已聘下孙寡妇的女儿珠姨为妻,女儿慧娘也受了邻近开生药铺裴九老家之聘。

医生世家的女儿嫁给制药集团的二代,强强联合,完全没有问题。

这儿女也大了,该娶的娶,该嫁的嫁,老两口盼着早点抱上孙子和外孙。不过长幼有序,要先办哥哥的婚事,才能办妹妹的。所以裴家人来提亲,刘公就给回绝了:“长幼有序,咱家先把哥哥的婚事办了,再嫁妹妹,也好多留些时间准备她的嫁妆。”

媒人回去,把刘公的话传达给裴家。裴九老一听,不乐意了,他是老年得子,视若珍宝,恨不得风都能把儿子吹大,一眨眼儿子娶媳妇了,再一眨眼,子孙满堂。一日不成婚,做父母的就一日心里难受。所以裴九老央求媒人再到刘家做思想工作:“你女儿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嫁到我家来,我们当她做亲生女儿,不会亏待的,更不会计较嫁妆有多少!”

但刘秉义也是个犟脾气,执意要先办儿子的婚事再嫁女,媒人屡次无功而返,裴九老无奈,也只能在心里道:“我忍忍忍!”

其实啊,事情总是这样,如果这个时候刘秉义应允了裴九老,也不会生出后来那些个差池了。

只因一着错,满盘俱是空。

刘公这边,满心都只顾着儿子的婚事,让媒人去孙寡妇家商议婚礼事宜。那孙寡妇是女强人,有一双儿女,女儿叫珠姨,儿子名叫孙润,小字玉郎,只比珠姨小一岁。孙寡妇的儿女都还在襁褓中时,丈夫就亡故了。她没有再嫁,一个人将儿女拉扯大。女儿许了刘家,玉郎则是聘的画家徐雅的女儿文哥做老婆。

孙寡妇基因不差,一双儿女继承了她的美貌,生得那是“良玉碾成,白粉团就一般”。好看的人还聪明,姐姐针线活非常棒,弟弟读书成绩优异,两人还孝顺母亲,可以说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这天,媒人到孙寡妇家提办酒的事,孙寡妇其实是舍不得女儿的,但也晓得女大不中留,婚姻大事耽误不得,只能答应下来——当然,免不了先提几句:“上覆亲翁亲母,我家是孤儿寡妇,没甚大妆奁嫁送,不过随常粗布衣裳,凡事不要见责。”

嘿,跟方才刘公回复裴家是一个套路!

媒人得了答复,回去告诉刘秉义。刘秉义见万事OK,就开始准备八盒羹果礼盒,定迎亲的日子……如此种种,结婚流程都是很麻烦的。

可万事难料,谁晓得这头正准备着,那头刘璞却突然得了流感,病来得既快又急,一下子就住进了ICU。刘家老两口也给吓蒙了,天天就守在儿子病床前哭。

某一晚,刘公守着病床上苍白虚弱、不成人形的儿子,虽然他是杭州人,额头却锁成了“川”字:“唉,儿子病得这么重,估计是没法按时娶媳妇了,要不我们告诉孙家,等他病好了再重新商议?”

刘妈妈一听就急了:“大凡人病得厉害,冲一冲喜就好了。别的病人还要求人冲喜,我们现在眼前的事,怎么还要退回去?”

刘公是个老实人,叹一口气:“我看儿子这病凶多吉少,要是孙家闺女嫁过来,一冲喜,好了,那还好说。万一不好,不是害了人家丫头?”

刘妈妈听完这话就很焦躁:“你怎么光为别家着想,不顾自家?我俩为了给阿璞娶媳妇,花了多少钱?大几万的彩礼!万一阿璞有个三长两短,不是人财两空?”

刘公的耳朵原是棉花做的,便依着老婆,叮嘱媒人别把儿子害病的事往外传,照常娶媳妇。如果到时候刘璞痊愈,一切照常。如果好不了,媳妇改嫁,刘公家收一回彩礼,却也没亏本!

天啦噜,这操作!恍觉刘妈妈算盘成精了!

但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刘家隔壁邻居叫李荣,是个特别八卦的小人,专喜欢打听东家长西家短。李荣以前同刘秉义因为宅基地的事有过节,巴不得刘家出事才解气。所以这会儿,李荣听说刘璞病危,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哈哈哈就把这事透露给孙家了。

哪个母亲不爱女,孙寡妇得知准女婿病危,那叫一个心惊肉跳,担心耽误了女儿,便喊媒人来问个究竟。媒人本来是不想说的,但又担心刘璞万一真去了,孙寡妇埋怨自己,说了吧,却又怕刘家怪罪。

唉,做人难,做媒人更难呐!

孙寡妇瞧见媒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已经验证了三分,嘴上愈发盘问得急。

媒人见是瞒不过了,只好交代:“刘璞只是得了伤风感冒,小病,等到迎亲那日早该好了。”

孙寡妇却不信:“可我怎么听说他都病危了?你别骗我啊,我一个寡妇,千辛万苦守大这俩宝贝儿女。你要是害我女儿守寡,我和你拼命!你再去刘家说说,如果真是病重,不如先缓一缓,等女婿好了再成亲?何况小两口年纪都还小,也不急这一日两日的。你且去刘家问个明白!”

媒人领命正要出门,孙寡妇不放心,又道:“我知道你就算去了,回来也不会同我说实话,我喊个人跟你一起去瞧瞧,便清楚了!”孙寡妇就让家里的养娘跟媒人一起去刘家。媒人一听,头都是大的,自然是说不用这样啦,耽误养娘做事。孙寡妇丝毫不让步,媒人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和孙家保姆一起去刘家。

到了刘家门口,刚好遇着刘秉义出门。媒人仗着孙家养娘不认识刘秉义,丢下她,将刘秉义拉到一旁,告诉他风声走漏,孙寡妇已经隐约知道实情了!

刘秉义听说孙家养娘来了,顿时手足无措,埋怨媒人:“你怎么不阻拦一下,还真带来了!”

媒人心想怪我咯,你不亲眼瞧瞧孙寡妇那个精明劲儿:“我肯定拦了啊,但孙寡妇不听我的!这样,你先放她进去,临机应变,不要连累我以后受孙寡妇的气!”

刘公手足无措,感觉这事已经不是自己能应付了的,便把养娘请到家里,让自家那位母老虎应付。

反正冲喜的主意本就是刘妈妈出的!

刘妈妈的反应是先把刘公骂个狗血淋头:“你真是个死货!她受了我家的聘,便是我家的人了。怕她怎的!不要着忙,自有道理。”

刘妈妈理直气壮地从里间出去,问养娘道:“小娘子到来,是亲家母有什么话要捎来吗?”

养娘是做下人的,面对刘妈妈还是非常恭敬的:“我家大娘听说大官人身体不适,放心不下,遣我来探望。如果大官人真是病体初痊,恐怕还不能劳累,不如等大官人身体全好了,再择日成亲?”

刘妈妈笑道:“哎呀亲家母多虑了,阿璞虽然身体是有点不好,但只是伤风小病,不影响。改日子是不可能的,我们小户人家,千难万难,才置办好这次婚礼。要是错过了,又不知道要费多少财力。况且有病的人正需要喜事来冲,他病也容易好。再说了,成亲的吉日已经商定多时,请帖都发给亲戚们了,现在突然要换日子,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他们不知道是你家不肯按日子嫁过来,怕不是还以为是我们娶不起媳妇呢!还要劳烦小娘子回去告诉亲家母,不必担忧,没有问题!”

一重病轻说,二哭穷,三别人家会怎么看我。经典三连击,有理有据,让养娘无法回绝。

可孙家养娘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刘妈妈的话她听完后只抓重点:“大娘话说得在理。只是请问大官人现睡在何处,我问候一声,好回去告诉大娘,叫她也放心!”

刘妈妈肯定不会带去见啊!一见不就露馅了。于是刘妈妈开始打太极:“他刚吃了发汗的药,现在正在熟睡,你要有什么事,等他醒了我替你转达。”

媒人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就说是伤风,孙夫人偏不信,非要让你来。现在见着,知道老身没说谎了吧!”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养娘闻言,便要告辞,刘妈妈还假意挽留,说:“来都来了,连下午茶也没吃,哪有离开的道理。我这里没收拾,不如到新房里再坐坐?”养娘被引入新房,举目一看,四处摆设得整整齐齐。刘妈妈趁机道:“你瞧,一切都布置好了,怎么能改日子呢?如果成亲了,阿璞还要先歇息几日,等身子全好了,再和媳妇同房!”养娘见着听着,信以为真。刘妈妈愈发热情,命家里的养娘端来下午茶,还让女儿慧娘作陪。孙家养娘一瞧慧娘,心想:“我家珠姨已经是极标致的了,没想到这女郎也这般出色!”

被比住了!

如果一位美女,只比你颜值高一点点,你一般不会承认她有多美。如果美女的颜值比你高太多,你才会心悦诚服。养娘是女人,她既然认可了珠姨和慧娘的颜值,便说明这二位真是明星级别的漂亮了。

这边孙寡妇一时间也判断不出女婿到底病得重不重了,就与儿子玉郎商量该怎么办。玉郎说:“想来刘璞还是病重,所以才不让养娘见他。如果改日子也没什么,只是酒席婚庆他们家都要赔钱,如果刘璞后来病好了,难免说我们家没情义。但如果依着他们家,一旦有变数,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这里有一个两全之策,不如先依着刘家,不改日子,但珠姨嫁过去,不带嫁妆,待三天,也算冲完喜了。如果刘璞病好了,孙家再送嫁妆去,这样就算有变故,珠姨仍能脱身。”

孙寡妇却摇了摇头:“你呀,还是太天真!要是过了三日,刘家不放人怎么办?”

玉郎一时语塞。

孙寡妇想了想,道出一计:“要不这样,就依着刘家,不改日子,但你扮作你姐姐,假装嫁过去,嫁妆箱子里给你藏一套道士装,情况有变你好脱身。”

玉郎一听脸都绿了,心想这事使不得,万一被乡里乡亲知道自己是女装大佬,以后还怎么做人?儿子不要面子的啊!

孙寡妇见玉郎推却,顿时大怒:“就算被别人知道,也不过就是笑你几句,有什么厉害的?难道比你姐姐的终身幸福还重要?!”

玉郎是个孝顺儿子,见母亲发怒,连忙服软应承下来。第二天一早,媒人到来,孙寡妇就告诉媒人,允了,不改日子了!但没有嫁妆,要是有变故,三日后把女儿送回来。

媒人闻言依允,她也是有小算盘的。刘璞病得越来越重,如果这门亲事黄了,她便颗粒无收,只有珠姨嫁进刘家那一刻,她才收得到劳务费。所以随便孙寡妇提条件,只要不改日子就好。却不知道孙寡妇心中也是暗笑,抱定了主意,要真凤做虚凰,送进刘家。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迎亲当天。孙寡妇将玉郎装扮起来,果然同他姐姐一般样貌,甚至连孙寡妇自己也分辨不出真假。她又教了儿子些女性的举止和礼数,什么都好,就两件事可能会露馅。

一,女孩儿都是三寸金莲,玉郎却是双汉子脚,比女人的脚大三四倍,就算穿了扫地长裙,缓行细步,终还是有些蹊跷——不过只要没人掀开裙子观看,还是藏得住的。

二,玉郎没有耳洞,再穷的人家嫁女儿,没得金的银的,也会买对铜的锡的耳环给新娘子戴吧!今日出嫁,玉郎满头珠翠,耳上没有耳环,实在说不过去。还好玉郎小时候担心难养,左耳打过一个耳洞。孙寡妇想出一个计策,找养娘讨了一小块狗皮膏药,贴在右耳,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右耳洞生着疳疮,戴不了耳环,露出左耳耳洞做掩护。

玉郎不得不既背锅又背膏药。

孙寡妇将玉郎打扮好,又将珠姨藏在一间偏房里,等到了黄昏时分,鼓乐喧天,迎亲的轿子转眼就到了门前。媒人先进来,见新娘子打扮得像小仙女下凡,顿时心花怒放。环顾四周,独不见玉郎,媒人便问了:“怎么不见小官人?”

孙寡妇笑道:“他今天身子不舒服,正睡着起不来呢!”其实心里冷笑,小官人你个老媒婆正扶着呢!

孙寡妇用酒饭犒赏了来从,傧相念起诗赋,请新娘子上轿,玉郎盖上盖头,向母亲作别。孙寡妇一路假哭,送出门外。等玉郎上了轿子,让养娘跟着,随身只有一只皮箱,没有嫁妆。一路笙箫聒耳,灯烛辉煌,到了刘家门前。

傧相进来说道:“新娘子已经到了,新郎还不来,难道要新娘子自个儿拜堂不成?”

刘公又没了主意,依旧是刘妈妈做主,让女儿慧娘代替哥哥,同“嫂嫂”拜堂。先拜了天地,然后公姑亲戚。众位观礼的人只当是女女对拜,没一个不掩口而笑的。

吹吹打打,将新娘子引入新房。刘妈妈喊儿子起来,连叫了三四次没人应声。刘公掌灯一照,哎呀大事不好,刘璞头歪在一边,陷入昏迷了。

原来刘璞本来就病重虚弱,被鼓乐一震,一惊,昏过去了!

老两口手忙脚乱给儿子掐人中,灌热汤,刘璞出了一身冷汗,这才苏醒。刘妈妈让刘公照看儿子,自己去新房瞧媳妇,掀开盖头,媳妇貌美好似画中仙子,亲戚们无不喝彩。只有刘妈妈心中苦楚,心想自己儿子颜值不差,本该同媳妇是一对璧人,往后恩爱持家,孝敬老两口,也不枉这一生。谁想得到儿子没福气,节骨眼上染了重病,万一有差池,这漂亮媳妇迟早要改嫁的,到头来是场空欢喜!

刘妈妈这边想得痴了,假扮新娘子的玉郎也看得呆了。人群之中,只有代兄拜堂的小姑娘生得风流标致,玉郎的情思在心中流转,暗暗对自己道:“好个小姐姐,可惜我孙润已经定了妻子了,要不然一定要娶这位小姐姐为妻。”

这里玉郎暗赞,那边慧娘其实也跟“嫂嫂”看对了眼,心里想:“媒人说我嫂子长得好看,我还不相信,现在见了真人,才知道媒人没有骗我。若我丈夫也像‘她’这样美貌,也不枉我这一生了。”

这段初见,说好听点,是“一见钟情,两厢思慕”,说不好听的,就是“自古有之,颜即正义”。

长得不好看的读者看到这儿,请摈弃心头的自卑继续看下去,毕竟这本书你们买都买了。

酒席过去,大家都各自归家,只剩下刘家人和新媳妇。卸了首饰的玉郎独坐在新房里。养娘给玉郎卸了首饰,怕露马脚,不敢就寝,只对着红烛发呆。

这事看在刘妈妈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媳妇新婚之夜就独宿,难免孤独寂寞冷,还带委屈,便同刘公商议,让女儿慧娘去陪伴嫂嫂。

刘公本是觉得不妥的,但他怕老婆,求生欲驱使他同意了这一决定。慧娘自己对嫂嫂本就有好感,一口应允。

母女两人来到新房,刘妈妈告诉玉郎:“娘子,只因你官人有些不适,不能同房,我让他妹妹来陪你同睡。”

玉郎听完,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啊!完了完了不能露馅!玉郎便以自己有社交恐惧症回绝。

刘妈妈笑出了声:“没事,你们姑嫂年纪相仿,就像姐妹花一般,正好相处,怕什么!你要是怕影响睡觉,各盖一床被子就不影响了!”说着让养娘另外抱了一床被子放到床上。刘妈妈和养娘自去,房内只剩下玉郎和慧娘。

玉郎心想,谁要同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塑料姐妹花。反正人生至此一夜,明天就逃回家去了,不如头脑发热,撩拨她一番。

孙玉郎渣男撩妹记,自此开始了!

渣男撩妹第一步:妹子问话,有问秒回。

慧娘走到玉郎身边,笑道:“嫂嫂,适来见你一些东西不吃,莫不饿了。”

玉郎道:“倒还未饿。”

其实根本听不太清她说什么,心中只想着这个小姐姐好看。

慧娘又道:“嫂嫂,今后要甚东西,可对奴家说知,自去拿来,不要害羞不说。”

玉郎见他意儿殷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谢姑娘美情。”

其实心里想的是,我想要你,你给不给我去拿?到时候是我害羞还是你害羞?

慧娘见灯上结着一个大大花儿,笑道:“嫂嫂,好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嫂,可知喜也!”玉郎也笑道:“姑娘休得取笑,还是姑娘的喜信。”

慧娘道:“嫂嫂话儿倒会耍人。”

玉郎心想:灯花不及你笑靥如花。又想:我如能娶你,大喜之日的灯花比这个更大。

“夜深了,嫂嫂请睡吧!”

“姑娘先请!”

“嫂嫂是客,奴家是主,怎敢僭先!”

“这个房中还是姑娘是客。”

来来往往,情思绵绵。勾勾绕绕,缠到你的心头,又腻回我的心上。

慧娘争不过,娇俏一笑,便先解衣睡了。孙家养娘此时还在房内,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些言语还不明白?养娘便低声劝玉郎:“官人,过火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大娘知道了,我也不好过。”

玉郎不耐烦:“不用你嘱咐,我自己知道分寸,你快去睡吧。”养娘便去旁边打了个地铺睡下了。

渣男撩妹第二步:打发走电灯泡。

开启第三步:从言语套近乎进化至肢体套近乎。

玉郎提着灯走到床边,掀开帐子一瞧,只见慧娘卷着被子睡在靠里那一边,他提灯去照,只觉夜照海棠。

慧娘没睡着,笑嘻嘻道:“睡就睡觉嘛,照我干吗!”

“我看姑娘睡在哪一头,才好一起睡。”玉郎将灯放在床前桌上,解衣入帐,“姑娘,我与你一头睡了,咱们好讲话。”慧娘答应下来。玉郎便钻到被子里,脱了上衣。

渣男撩妹第四步:全方面掌握妹子信息资料。

玉郎打着小心思询问慧娘年纪,慧娘如实作答,他又问她许的是哪一家。

这话私密了,慧娘顿时害羞,不肯讲。

玉郎将脑袋靠近,与慧娘同枕一个枕头,在她耳边轻轻道:“我跟你都是女儿家,你害羞什么!”

慧娘这才小声说:“是开生药铺的裴家。”

“那什么时候嫁过去?”

“近日有差媒人来提,不过爹爹说奴家年纪尚小,回了他家再缓缓。”

“回了他家,你心下可不气恼吗?”

“你、你不是个好人!”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来,“套我的话,还在逗我!我若气恼,你今夜心里还不知怎么恼着呢!”

玉郎依旧把脑袋重新放到枕头上,有心发问:“我恼什么?”

“今夜成亲却没有成对儿,怎么不恼?”

“有姑娘在此,便是对儿了!”

慧娘扑哧一笑:“这么说,你是我的娘子了?”

玉郎一本正经回应:“我比你年纪大,我是丈夫。”

“不不,今夜我替我哥拜堂,就如同我哥一般,丈夫还是我。”

“别争了,咱们是女夫妻!”

……

第五步:动手动脚,逐步亲密!

两个人说着笑着,愈发亲近,言语间也没了分寸。玉郎看一切顺利,说道:“既然是夫妻,不如合着睡一床被子。”口中说着,两手就掀开慧娘的被子,身子挨了过来。两人心头如弦乱拨,又只觉浑身酥麻。

慧娘此时已被玉郎调动春心,忘其所以,任玉郎摸弄,全然不拒。

玉郎早已动情,见慧娘亦动情,遂鼓动她去了小衣,亲亲热热睡一回。

慧娘脸早就红透了,仍有犹豫:“羞人答答,脱了不好。”

玉郎道:“有什么羞的!”伸手就去解慧娘的小衣。

慧娘大惊失色,急忙抓紧衣裳遮盖住身子:“嫂嫂不要乱动!”

玉郎闻声松开了解衣的双手,却改为捧着慧娘的脸开始亲,还同慧娘说:“何妨!你也摸我的便是了。”

未经世事的傻姑娘慧娘还真去摸了,一摸不对劲,手缩回来,道:“你是谁?为什么假扮我嫂嫂!”

玉郎答道:“我便是你丈夫了。”便摇靠过来,慧娘却将他推开,说:“你要是不说真话,我就要喊人了!”

玉郎急了,只好告诉她:“娘子不要急,我说便是了。我是你嫂嫂的弟弟玉郎,知道你哥哥病重,我母亲不舍得姐姐嫁过来,又担心耽误了你家办酒,所以让我假扮姐姐嫁过来,等你哥哥病好,再送姐姐过门。不想天赐良缘,竟与娘子成了夫妻。这事只可以你我知晓,不可对外泄漏。”

本来以为玉郎是女人时,慧娘都十分喜爱,此刻听说他是男子,岂不欢喜?何况又早就被玉郎引得神魂飘荡,又惊又喜,半推半就道:“原来你们这样欺负我!”玉郎哪有心情回答慧娘,双手紧紧抱住,即便恣意风流:

一个是青年孩子初尝滋味,一个是黄花女儿乍得甜头。一个说今宵花烛,倒成就了你我姻缘;一个说此夜衾绸,便试发了夫妻恩爱。一个说前生有分,不须月老冰人;一个道异日休忘,说尽山盟海誓。各燥自家脾胃,管甚么姐姐哥哥;且图眼下欢娱,全不想有夫有妇。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

云雨已毕,两人紧紧偎抱而睡。其实打地铺的养娘担心玉郎惹出祸事,根本没睡着,听得床棱摇曳,气喘吁吁,只得心中暗暗叫苦。到了第二天早上,瞅着慧娘回刘妈妈房中梳洗,新房里再无他人,养娘便开始抱怨玉郎。

玉郎却道:“她自己送上门来,叫我怎么拒绝!喜欢的小姐姐同床共眠,根本把持不住!你如果不说,又有谁知道!”

渣男第六步:完事了推卸责任。

玉郎梳妆完毕,来见刘妈妈,明面上是新媳妇拜婆婆,实则是偷情郎偷瞧偷情娘。慧娘此刻也梳洗完毕,一对小情人相视而笑,眼眉纠缠,早你来我往了千百回。这日白天依旧是筵席,大吹大擂,到晚上散了,慧娘来伴玉郎,仍旧颠鸾倒凤,海誓山盟,比昨晚更加恩爱。到第三日,两人已是形影不离。

孙家养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催促玉郎回家。玉郎哪里舍得慧娘,便扯了个理由,说要媒人来说,他才好名正言顺回去。养娘觉得玉郎说得在理,便回去禀报孙寡妇,顺道将刘璞病重,慧娘陪伴,俩人夜夜相好的事说给孙寡妇听了。孙寡妇叫苦不迭,慌了神喊媒人去接“女儿”回来。

媒人来到刘家,恰好刘妈妈正在玉郎房中闲话,媒人将孙家要接新娘子的话说出来,玉郎和慧娘都在一旁听见,心如刀割,皆暗暗期盼刘妈妈不要答应媒人。

许是冥冥之中收到了一对小情人的祈求,刘妈妈竟真开口说道:“六嫂,你媒也做得不少了,难道心里没点数吗?从来没有媳妇才过门三日就要回去的道理!之前她不愿意嫁过来也就算了,如今嫁到我孙家,便是我孙家的人,千难万难娶个媳妇,三天就要回娘家,这、这……要是这样,孙夫人当初就别把女儿许配人家啊!她也有儿子,免不得也要娶媳妇,换位思考,她能允许三天就把媳妇放回去吗?亲家母也是个懂礼节的人,亏她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一番噼里啪啦,说得媒人哑口无言,也不敢回孙家复命了。孙家养娘担心有人闯进房里撞见玉郎和慧娘的事,只得打起精神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人人都操碎了心。

这个时候,我们可不能忘了真正的新郎官刘璞。成亲那夜他惊出一身冷汗,竟使病好了大半,听说媳妇娶来了,颜值颇高,刘家哥哥也是颜控党,病好得更快了。过了几天,就挣扎着起来要去新房看娘子。

养娘扶着,刘妈妈跟着,刘璞来到新房门口。

孙家养娘瞧见,赶紧大喊:“大官人来啦!”

玉郎正同慧娘调笑着,听闻,赶紧走开。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来。慧娘劝道:“哥哥,你这身子还不宜劳累。”

刘璞道:“不打紧,我就过来看看,马上就回去睡的。”说着同自己的“娘子”作揖。玉郎赶紧回了个万福。

一对“夫妻”互相认识,刘璞见妻子美貌非常,甚是欢喜,人逢喜事精神爽,瞬间病又好几分,真是比吃药还灵。但仍旧担心身子不利索,还是回去睡了。玉郎见刘璞虽是个病容,却也人才齐整,暗想道:“这人虽然病了,但仍能看出仪表不差,和姐姐倒是真配。”

嘿,这会儿倒是记得你姐姐了!还以为你心里只有一个“色”字呢!

他又想:“姐夫病快好了,晚上要是来新房住,我就露馅了,还是得快点回家。”

好么,除了姐姐便只顾及自己安危,玉郎此刻的打算并没有一分一毫考虑慧娘。不仅如此,到了晚上,玉郎还把自己的想法同慧娘讲了。

慧娘泪道:“你要回家倒是容易,我的终身却怎么办?”

玉郎叹气道:“这事我也想过,可你已经许配人家,我也聘有别人,没有什么办法,无可奈何啊。”要抛锅给命运,让慧娘找个好人就嫁了吧。

慧娘却比自个儿的情郎有担当得多:“郎君既然无法娶我,那我只能以魂魄相伴相随,绝对没有颜面再嫁他人!”

慧娘说完落泪,眼珠与誓言一般,一颗颗掷在地上。

情人一哭,玉郎也心软了,轻轻替慧娘拭眼,两相留恋,一瞬间又把回家之事抛掷脑后。就这么一拖再拖,午时也是房门紧闭,相拥而泣。

这大白天一闭门,就漏破绽了。

且说刘妈妈,觉着媳妇来家后,总同女儿在一起,天一黑两人就睡,日上三竿方才起身。莫不是新媳妇太懒?

刘妈妈隔着新房门偷听,闻哭声断断续续,透过缝隙窥视,女儿和媳妇正搂着哭泣。太蹊跷了,刘妈妈决定掀门帘进去问问,却发现大白天锁着门,于是急急拍门:“快开门!”

屋内两人磨蹭了半天才开门。

刘妈妈一面进门一面问:“青天白日的,你们把门反锁在里面抱着哭干吗?”

玉郎和慧娘都是满脸通红,答不上来。刘妈妈一瞧这光景,便知道丢人了,气得手脚都是麻麻的,拉扯着慧娘:“你们做的好事!过来,我跟你说话!”说着将慧娘拉到后边的一间空屋,找出一根木棒要慧娘说实话,不然就将女儿暴打一顿。

慧娘知道是瞒不过了,抱着大不了自尽的心态说出实情。刘妈妈听完,怒气填胸,把棒子扔在一边,跳脚便骂:“原来这老乞婆恁般欺心,将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如今害了我女儿,须与她干休不得!拼这老性命,结果这小杀才罢!”

然后提着棒子要去打玉郎,慧娘急忙扯住谈氏,结果被谈氏起手一推,跌坐在地上。

孙家养娘瞧着刘妈妈行径,赶紧跑去告诉玉郎大事不好了!玉郎得知慧娘挨打,心中难受,落下泪来。养娘再劝,玉郎这才想起自家性命要紧,从箱子里翻出道袍穿起,离了刘家,带跌奔回家里。正是:

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玉郎一逃,刘妈妈更气了!训斥女儿,把慧娘说得满面羞惭,袖掩痛哭。正巧刘公给人看病回家,听得房中哭啼说话,疑惑不解,一问,知道了实情也是气到无言。

想了想,把刘妈妈埋怨道:“都是你这老乞婆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时,我原要另择日子,你便说长道短,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日。次后孙家教养娘来说,我也罢了,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他家。及至娶来家中,我说待他自睡罢,你又偏生推女儿伴他。如今伴得好么!”

刘妈妈因玉郎走了,又不舍得女儿为难,一肚子气正没处发,见老公倒前倒后,各种埋怨,急得暴躁如雷,骂道:“老王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孩儿应该与这杀才骗的!”

于是一头将刘公撞个满怀,刘公也在气恼之时,揪过来便打,慧娘便来解劝。三人搅作一团,滚作一块,分拆不开。

不一会儿,刘璞也得知了真相。

刘家喧嚷,这么大动静,隔壁的李荣可是一直趴墙上吃瓜,越听李荣的八卦之魂就烧得越旺。他甚至偷找到刘家养娘,取出四五十钱贿赂消息。有钱能使鬼推磨,养娘收了钱,把事情从头至尾说给李荣听。李荣越听越乐,心想刘家出了这种丑事,待我把这事儿告诉裴家,到时候刘秉义不仅丢脸,没准当地都待不下去了,到时候宅院都不得不丢给我们家。于是转身就把事情告诉慧娘许的裴家了。

裴九老夫妻本来就因为前些日子娶亲不成功,心中正恼着刘秉义,现在听说媳妇做下这等丑事,如何咽得了气!裴家人全家出动,风风火火跑到刘家,唤出刘公来发话道:“当初我央媒来说要娶亲时,千推万阻,道女儿年纪尚小,不肯应承。护在家中,却私养汉子。若早依了我,也不见得做出这等事来。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好东西。快还了我昔年聘礼,另自去对亲,不要误我孩儿的大事。”

刘秉义被嚷得面上一回红,一回白,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晓得了?这也怪异!又不好承认,只得赖道:“亲家,这是哪里说起,造恁样言语污辱我家?倘被外人听得,只道真有这事,你我体面何在!”

裴九老便骂道:“打脊贱才!真个是老王八。女儿现做着恁样丑事,哪个不晓得了!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掩。”赶近前把手向刘公脸上一揿道,“老王八!羞也不羞!待我送个鬼脸儿与你戴了见人。”

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杀才,今日为甚赶上门来欺我?”便一头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人厮打起来。

众人见状赶忙上前拉架,两家都气不过,干脆一纸状书告上了公堂。

得,让太守来断!

此时的杭州太守姓乔,这乔太守虽是关西人,但是又正直又聪明,怜才爱民,断狱如神,府中都称为乔青天。

不幸中的万幸,遇着的是清官。

乔太守把板一打口中一呵斥,命刘公和裴九老分别上前诉说冤情。

裴九老告状,说儿子裴政聘下慧娘为妻,几次央媒去说,刘公都推三阻四,执意不肯。背地里却纵女卖奸,恋着孙润,暗招在家,要图赖亲事。今早到刘家说理,反被殴打羞辱,求大人主持公道!

刘公也喊冤,裴九要娶时,一来真是女儿年纪尚小,没有备齐嫁妆;二来当时正在给儿子办婚事,所以没答应他。没想到儿子快结婚了却突然患病,不敢让他和媳妇同房,便叫女儿陪伴嫂子。哪知道那孙寡妇欺负人,藏着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扮女儿嫁过来,强奸了小人女儿,还逃了。正要告官,这裴九却得知了,便登门打骂。自己气不过,与他争吵,着实不是要赖他家婚姻,也求大人主持公道。

乔太守听说男扮女装,非常惊奇,问道:“男人扮作女人,肯定有异常的地方啊,你当时就没认出来吗?”

刘公道:“婚嫁乃是常事,哪曾有男子假扮之理,怎去辨他真假?况孙润面貌,美如女子。小人夫妻见了,已是万分欢喜,有甚疑惑?”

乔太守便差人去拿孙寡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唤刘璞、慧娘兄妹来,一起听审。乔太守一瞧,啧啧,玉郎姐弟果然一样美貌,长相相差无二。怪不得刘氏夫妻认不出,敢情孙玉郎是真·女装大佬啊。

除了孙氏姐弟,刘家的一对儿女也颜值满分。刘璞人物俊秀,慧娘艳丽非常。

乔太守心想:“好两对青年儿女,颜值满分。”心中便有了成全之意。再找孙寡妇一问,得知了刘秉义不肯更改成亲日子,孙寡妇担心误了女儿终身,才把儿子装扮了去冲喜。

乔太守恍然通透:“原来如此!”遂问刘秉义,“当初你儿子既然病重,就该另择吉日,你却执意不肯。如果那时候依了孙家,哪有你女儿现在的丑事?这都是你自己找事,连累女儿。”

刘秉义道:“是小人听了妻子的话,现在也是后悔不及啊!”

“胡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妇人言语!”乔太守训斥完刘秉义,又唤玉郎、慧娘上前道,“孙润,你男扮女装已是不该,却又奸骗处女,当得何罪?”

玉郎叩头道:“小人虽然有罪,但并非蓄意,乃是刘亲家母自己安排她女儿陪伴小人。”

乔太守摇头:“她因为不知你是男人,所以才让女儿陪伴,本是美意,你为什么不推却?若依法处置,该打你一顿板子!姑且念你幼小,又是两家父母酿成,权且饶过去。”

玉郎哭着叩头谢恩。

乔太守又问慧娘道:“你做错了事,自然不必说。如今你是归裴氏?还是归孙润?实话实说。”

慧娘哭道:“贱妾无媒苟合,已经失节,怎能再嫁他人!更何况我和孙润感情已深,誓不再嫁。若大人将我判给裴氏,我会当场自尽,绝对无颜苟活,让他人嗤笑。”说完放声大哭。

有情(?)郎与有情娘公堂上面对太守的答话,前后一对比,高下立判。

乔太守见慧娘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便问裴九老:“慧娘本该判给你家,但她已经失身孙润,你儿子如果娶回去,反倒伤了门风,被人耻笑,她又有了二夫之名,你家和她都心有不安。今天我把她判给孙润做妻子,全了她的体面。让孙润赔偿你之前的彩礼,你儿子就另聘其他的妹子吧!”

裴九老不愿意:“媳妇做了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现在把慧娘判给他,反周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么甘心!情愿一分钱的彩礼都不要,求青天大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才能消得一半。”

乔太守道:“你既然已经不愿儿子娶慧娘,又何苦做冤家!”

刘秉义还是爱女儿的,听到这儿也禀报乔太守,说出心中顾虑:“大人,孙润已有妻子,小女怎么能嫁给他做妾!”

乔太守之前一直以为孙润没有妻子,才做斡旋。听见刘秉义说孙润已经有妻子了,便问孙润:“你既然已经有妻子了,愈发不该害人闺女了!你对得起慧娘吗?”

玉郎不敢应声。乔太守又问他:“你妻子是哪家的?可曾过门?”

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门。”

乔太守道:“这容易了。”便喊裴九老,“裴九,孙润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然得了你媳妇,我便将他妻子断给你的儿子,消你的气!”

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但恐怕徐雅不会答应。”

乔太守道:“我做了主,谁敢不答应!你快回家带了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

裴九老连忙回家,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徐雅同女儿也同时到了。好好的公堂成了非诚勿扰和中国式相亲。乔太守一看,裴家儿子和徐家女儿也挺配的,便对徐雅说:“孙润因诱了刘秉义女儿,现在已判他俩做夫妇了。我今天做主,将你女儿配与裴九儿子裴政。如有不服气的,重重惩治。”徐雅见太守做主,怎么敢说不服,各家都依了,乔太守提笔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爱女爱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炫玉。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乔太守写完,命押司当堂朗诵给众人听了。众人无不心服口服,叩头谢恩。乔太守在库上支取了大喜的红布六段,叫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了三个乐团、三顶花轿,抬了三位新娘子。新郎和他们的父母,各自跟随自家娘子的轿子回去。

便有诗夸赞乔太守此事断得好: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

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后来,刘璞和孙润都在一年后做了秀才。再后来,刘璞、孙润同榜登科,到京城做官,仕途有名。再后来,他们还提携裴政也得了官职。再后来……

再后来一门亲眷,富贵非常,结局美满,没有下回分解。

原文选自《醒世恒言卷八》

一句吐槽:大舅哥女装假装和我结婚后又成了我妹夫……感觉信息量有点大,脑子不够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