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期间,京都城禁市三天,漫天素色丧缟高挂枝头,白色灯笼随风飘荡。京都城上空,乌云密布,阴霾重重。
深重悠远的钟声源源传来,贤王爷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找到何倩倩人影。正慌乱无措时,晋王府李管事匆忙赶来,神色惊慌:“冰冰小姐可在这里?”
贤王爷大惊:“冰冰小姐也不见了么?”
“从昨个儿早上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跟着她的小白和小九也不知去向,我已经派人去宫里通知王爷去了。”
贤王爷忽而想起昨天三哥对他说的话,才想明白原来三哥已经预料到冰冰也被人挟持走了。“不用通知三哥,他已经猜到了。”
李管事愣了愣,不解其意。
贤王爷沉思片刻,道:“你且回去,有消息本王会派人通知你。”
李管事怎么可能放得了心,一脸急色地问道:“冰冰小姐是不是也被挟持了?”
“王爷说,应该就在府里,即便不在也在京都城里,若是不放心,先四处找找吧。”贤王爷转身有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你们也去找找,哪怕将京都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王妃找出来!”
这时,又有人进来禀报:“贤王爷,晋王爷派人请您立即进宫!”
贤王爷神色一滞,连忙道:“本王即刻进宫。”
李管事听见从宫里传来的钟声,神色更显得慌乱无措,若是头几声,他知道那是从东宫传来的。太子殿下身子骨向来不好,今年更是卧床不起,李管事偶尔听到夜宵和晋王爷的对话,也猜到了一些。而如今这几声却是……
李管事脸色发白,想多问一声贤王爷,又见他行色匆匆地随着宫里来的人走了。眼下又担心冰冰小姐,李管事连忙转身吩咐身边的冷月霜,“先在京都城里找找吧,若是实在找不着,再通知王爷。”
冷月霜没有多话,道了一声“是”,便匆匆离去。
贤王爷进宫时,宫里处处都已经挂上了丧缟,宫女公公都换上了缟服,所到之处,无比安静异常,浓浓的悲伤笼罩着浩瀚的皇宫上空。
一转眼,便已物是人非。贤王爷不禁落下泪来,又匆匆擦去,连忙朝华门殿而去。
议事阁中,宰相颜大人、左相何大人、兵部尚书李大人携同一众文武百官,齐齐跪在地上。
睿王爷站立在晋王爷身边,神色中也有些急色。晋王爷一双深邃的眸子怔怔盯着下面一众人等,俊美的下巴紧绷,薄唇紧抿,高挺的鼻梁如巍峨耸立的雪峰。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虽在意料之中,有些却也在意料之外。冰冰被挟持,他没有一刻能见这件事忽略掉,恨不得立刻去寻她回来,只是,眼下的事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放不开的。
忽而,百官大呼:“请晋王爷登基,国不可一日无主!”
众人三呼万岁,晋王爷仿若没有听见一般,深邃的眸子不知落到何处。睿王爷连忙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夏国千万子民,父皇的寄托,冰冰……那一刻,晋王爷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平静,内心的暗潮汹涌,只有他自己知道。登基为帝,并不会影响他和冰冰不是吗?只是,为何会觉得不安?是因为冰冰生死未明吗?到底,是冰冰更重要,还是大夏国子民更为重要?
理智稳重的晋王爷,第一次如此慌乱不安。
宫门外,一名公公急匆匆地走来,得到禁军许可,方才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送到晋王爷手中。
信封上字迹潦草,却也是龙飞凤舞,铿锵有力。晋王爷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打开信封,不过有一点他知道,他赌赢了。那么,便再也没有顾忌了。
大夏国长康六年,先帝驾崩三日后,晋王爷登基,史称宗帝,改国号平建。
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雨,道路湿滑,水洼淤泥。翠绿的叶儿被雨水冲刷地抬不起来,水汽一点点聚集,再“滴答”一声,敲打在青石板的屋檐下。
突然,那紧紧锁住的房门发出一声摇晃声,纸糊的窗格子上落下许多灰尘。这是一处偏僻幽静的院子,鲜少有人经过,院子里倒拉着几张废旧的椅子板凳,石桌虽被雨水冲洗干净了,依旧留下了树叶儿腐败之后残留的印迹。一眼望去,竟是许久不住人的地方。然而,那门却摇晃地更为厉害了。
何倩倩只穿了一件中衣,因为下了雨,地面潮湿,气温下降,故而冷的嘴唇发紫,脸上也毫无血色,一双眼布满血丝。昨晚醒来时,她双手双脚皆被绳子捆住了,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在废弃的桌子腿上,一点点才将绳索磨断,如今又耗了这么大的气力去敲门,眼下只躺坐在地上,接连喘着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何倩倩立刻爬起来,继续摇晃着被锁住的房门,落下的灰尘,呛得她只是咳嗽,干裂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却终于发出声音了。
何倩倩找到了,当真就在贤王府中,只是这院子原是被隔出去的,众人都没有想到这里。
李管事听闻何倩倩被找到了,连忙跑来贤王府打探冰冰小姐的下落。何倩倩喝了些水,能说话了,却是一问三不知,李管事急的老泪纵横,眼下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右相东方傲从燕城起兵,消息已经传来京都,皇宫里又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儿,新帝初登基,自然万事要以国事为重,冰冰小姐失踪,只怕他也是空有担心,而无力为之。李管事想到了这一层,便一直没有将冰冰小姐失踪的消息告诉他。
何倩倩连忙安慰道:“冰冰小姐拜师玉竹公子门下,修得一身好武功,你别担心,她会没事儿的。”
虽是安慰,何倩倩自己却也担心的恨不得立刻爬起来,也去寻找。她的大日子被这样破坏了,心里本就难受,冰冰又是在她的家里失踪的,想来定是冰冰小姐独自来找她,才被有心人挟持走了,心里的愧疚更加的深了。
这时候,晋王府的人来找李管事,说是小九和小白找到了,在京都城西边的山上。李管事连忙追着去,将那座山翻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冰冰的影子。
贤王爷得到何倩倩被找到的消息,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暗暗里敬佩三哥料事如神,定然也有办法找到冰冰,于是他来不及回家一趟,接了圣旨前往燕城。
冰冰是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弄醒的,睁开眼只看到粗布装饰的马车顶部,暗蓝色点缀着白色小花,右方的帘子被风吹着飘起一角,稀薄的光亮浅浅照进来,隐约可见外面苍黄昏暗的天空。
走了几天了?
冰冰双手撑着身体,费尽力气才坐起来,掀开帘子看周围的地形,却只看到耸入云端的大树。微微一愣,原来已经离开京都那么远了。
这时,马车停下,古岱钦掀开帘子,妩媚妖娆的脸庞在阴影中,愈发显得妖冶,血红色的眸子如同两颗血色宝石。殷红嘴唇轻启:“终于醒了?”
冰冰别开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古岱钦张狂地笑了两声道,“怎么,你也想家了么?”说完,目光一寒,冷冷道,“晋王爷破坏了我的家乡,却不知今日,他的家乡是何等模样了?”
冰冰依旧紧紧抿着嘴唇,古岱钦微微眯起眼,忽地伸出长臂,将冰冰揽入怀中,俯首擒住她倔强的薄唇,却又立即松开,狠狠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躺在我的身子下!”说着,摸一把嘴上沁出的血迹,放下帘子,出去了。
马车再次摇晃起来,山路难行,又是下了雨,外面天色也渐渐暗下了。冰冰又躺了下来,马车里垫了很厚的软垫子,不觉得冷,只是没有力气。所以,她必须休息一会儿,保存一些体力,哪怕反抗不了,也必须得反抗。
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里已经伸手看不清五指,马车才停下。古岱钦掀开帘子,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抱起冰冰,朝林子更深的地方走去。
冰冰暗地里打量着周围的地形,依旧还在林子中,脚下没有路,杂草有半人高,容易隐藏。只是,她没有力气,就算当时逃脱了古岱钦的掌控,恐怕也很难从林子里走出去,何况这种原始森林,野兽极多,越是往北,便越是容易遇见狼群。
冰冰想到这里,浑身惊出了冷汗,如果她分析的没有错的话,古岱钦也是狼族的人。他能控制狼群么?若是能,自己哪还有办法逃跑呢?除非他肯给她解药,让她恢复力气。
不多时,古岱钦停了下来,冰冰摇摇晃晃站在地上,才看清这是一个山洞,黑乎乎地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却能看到一双双贪恋的,散发着幽光的眼眸子——狼眸。
古岱钦果然是狼族的人!冰冰手脚冰凉,全身起了疙瘩,混合着泥土清香,狼身上难闻的气味儿迎面扑来。
古岱钦不用笛子,他只是一挥手,低吼一声:“滚开!”,那些狼便一个接一个地从山洞里走出来,然后在他们周围停下,待古岱钦挟持冰冰进去后,它们便将山洞团团围住,眼眸虎视眈眈地盯着山洞里的情况。
古岱钦生了火,忽而笑道:“我也不喜欢它们身上的味道,只是,若是没有它们,我如何能睡的安稳呢?”
说着,递过来一个包袱,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怕我下毒呢?你就别吃了。”
冰冰没有看他,打开包袱拿出一块干粮,就着一壶水吃起来。自己已经中了毒,又有狼群在侧,再下毒还有什么意义?只是,冰冰还没有笨到为了赌气而自己饿肚子。
古岱钦瞅着她的模样,笑容更深,又说道:“还真不想走的太快呢!”
冰冰只当没听见,吃完了一块,又拿出一块。古岱钦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噘着干粮,拿出一壶酒,慢慢斟饮。
狭小的山洞里,立刻弥漫起酒香,地上的火堆发生“噼啪”声,成了此时唯一的声音。山洞外,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只听见水滴声却不闻雨声。
冰冰有些困倦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全身无力的缘故,她这两天几乎睡得时间比醒来的时间还要多。抬眼朝古岱钦望去,他倚着墙壁,闭上眼帘,似乎已经睡着了。冰冰也没有多想,找了舒适的地方,慢慢躺了下来。
却在这时候,听到山洞外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好似利剑撕裂长空,接着,狼群发出一阵一阵的低吼,竟像是垂死针扎般。
冰冰惊讶之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古岱钦,他已经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瞅了冰冰一眼,起身朝洞口外走去。
冰冰费力地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洞口走去,外面漆黑一片,半晌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古岱钦与一道白色影子打起来。冰冰心里生气一股子喜悦,等依稀辨别出那人是谁时?喜悦逐渐淡了一些。
从她被古岱钦挟持那一刻,就怀疑这件事与东门信有关,只是,她没有想到东门信会找来这里!眉头轻轻蹙起,冰冰看着东门信应付自如的神态,心里的感觉有些怪异。怔了怔,连忙环顾四周,那些狼竟然都悉数倒地了,即便没有的,也虎视眈眈地围着打斗中的两人,无一头狼关注她。
冰冰咽了口气,在火堆里找了一根没有烧过,又比较粗的树干当做拐杖,拖着沉重的身体,从山洞另一边走了。
不管是古岱钦还是东门信,她对谁都不放心!但,倘若出现了狼,她怎么办?
冰冰刚刚想到这里,抬头就发现不远处的杂草里,一双双眼渗出寒光望着她。脚下一顿,像是被定住了,再也挪不开半点,耳朵里只闻得见“咚咚”声响。
忽地,腰上多了一只手,冰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人凌空抱起来,眨眼落到一颗大树干上。
“在这里不要乱动。”东门信略显急促的声音传来,说完,深深看一眼冰冰,飞身下去。
古岱钦已经找来这里,确切地说,是狼群的行动惊动了他。他手中握着一把剑,红色衣裳在夜里散发着诡异的光,血色眸子依然绯红。瞳孔收紧的瞬间,挥剑飞扑过来。
东门信手持一把折扇,却是特殊金属而制成的,坚韧无比,柔软度强。迎上剑锋,发出“铮铮”声,古岱钦竟被击得后退数步,待站稳时,东门信直逼而来,银色扇柄上的流苏穗子,仿若灵蛇吐信。
冰冰看的吃惊,从来不知道东门信的功夫居然如此的出神入化,难怪只是小小的古董记小厮,手脚便是那般灵活,轻功那般厉害。只是,这么厉害上次狼族围攻东门家族时,他为何会受伤呢?眉头蹙起,冰冰紧紧关注着下面的打斗。心里急切地希望东门信能快些解决了古岱钦,即便东门信这人信不过,冰冰也想从他那里得知一点王爷爹爹的消息。
就在冰冰万分焦急之时,树干突然摇晃起来。冰冰定晴一瞧,竟是三五头狼在下面撞击树干,更是试图爬上来。
那边,东门信也发现了异常,忍不住扭头看过来,古岱钦便趁着这个机会,一剑刺来。
冰冰大惊叫道:“小心!”
东门信连忙凌空跃起,身形如同鬼魅,一眨眼便落到冰冰身边,抱起她一同落在地上。
那些狼逐渐朝他们两人靠过来,古岱钦站在狼群之外,扶着一棵树微微喘气。他功夫到底是不如东门信,眼里蹦出厉色,嘴角弯起,冷笑道:“你救走了她也没用,没有我的解药,她只有一个月的寿命。”
东门信冷冷盯着古岱钦,月白色袍子上已经沾了血迹,手里的扇柄握得更紧了些。低头看了一眼冰冰,匆匆问道:“能走路吗?”
冰冰想也没想,点了点头,即便不能走,她爬也会爬着走。不管京都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落入古岱钦手中,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了王爷爹爹。
东门信将目光落到古岱钦身上,在狼族扑过来那一瞬间,一手抱住冰冰,一手挥舞着手中的扇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只是,他突然感觉到手臂上的冰冰愈发沉重,心中一惊,灰暗的光线下,只觉得她脸色苍白。那边,狼群又扑了过来,古岱钦也直逼而来……
雨声淅淅沥沥响起,灰暗阴霾的天空,黑压压地压的人呼吸不顺。冰冰睁开疲倦的眼,小腹传来隐隐的疼,很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流逝。
伸手只摸到淤泥,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耳朵里似乎也进了雨水,一直嗡嗡地响着。慢慢的,眼睛有了一点儿焦距,她只看到一层层望不透的密叶。
“冰冰……冰冰……你醒醒……”
是谁的声音?眉头皱了皱,冰冰茫然地扭了一下脑袋。
东门信见她扭头看了自己一样,连忙朝古岱钦大喊道:“她醒了,快给她解药!”
不多时,古岱钦妖娆的脸探过来,嘴角挂着一抹邪气的笑,衣服虽然多出被撕裂,却依旧不损他悠闲自如的神情。
“醒了就醒了,我为何要给解药?”
东门信闻言,冷道:“卑鄙小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哈哈……你如今才知道我是卑鄙小人么?你放了我,难道不是更卑鄙的小人么?”
东门信脸色一僵,气得额头青筋直冒,却说不出话来。
冰冰茫然地看着他们,身上确实有些力气了,只是,为何会觉得使不出来呢?她听着古岱钦和东门信的对话,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能明白,却又下意识地选择忽略。东门信被绑了起来,吊在一棵树上,下面围着十几头狼,他的情况也非常不妙。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不可能会被古岱钦抓住,而且照模样看来,他是束手就擒。就在冰冰突然失去意识那一刻,他选择了用自己来交换她。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多时,林子里突然多了一些人,那些人一见到古岱钦便道:“大人吩咐即刻将冰冰小姐押送燕城!”
古岱钦冷冷看着来人,气氛一瞬间凝固了般,就在那说话的人感到局促不安时,古岱钦突然笑了,半开玩笑地道:“小哥是如何找来这里的?莫不是和东门信是一伙儿的?我已经在去燕城的路上了,莫不是你们的大人连这点儿本事也无?”
那人脸色不好,却又害怕,自是不敢说什么。他,也没有机会说什么了。古岱钦一挥手,便有一头狼扑过来,一口咬断了那人的脖子,鲜红的血飞溅而出,打在其余的人身上。那些人呆住了,腿脚发软,就这样缓缓地跪下去。
冰冰屏住呼吸,呆愣地望着那头啃食猎物的狼。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人低低说道:“小的誓死效忠古大人……”
一声响起,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同时呼出同样的话。古岱钦笑了,张狂的笑声似乎穿透了阴霾匆匆的苍穹,那是属于强者的笑声。
弱者在强者面前,只能俯首称臣,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冰冰很悲哀地发现,她如今也属于弱者,只是,她不愿向眼前的强者俯首称臣。
逃跑的可能已经没有了,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现在无从知晓,只是东门信眼里的悲伤又是为何呢?
东门信不是也暗自与古岱钦勾结了么?难道他反悔了?
马车再一次滚动起来,只是不同的是,马车里多了一个人。冰冰望着东门信,眼里平静地好似一弯死水,小腹传来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粘稠的液体从身体里渗出来,在大红的嫁衣上晕开更深的颜色。
那是……
东门信瞪远双眼,不可置信地叫道:“冰冰,你……”
是真的关心么?冰冰忍不住在心里问道,忽而苍白无力地笑了笑道:“我没有撒谎,所以你猜对了。”
“冰冰……”东门信声音一哽,胸口似被重重地击了一下,缓缓伸出手。
如今,东门信也中毒了,说起来真是可笑。他原本还与古岱钦暗中勾结,只是后来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打算全身而退,却似乎已经没有机会了。
冰冰别开脸,淡淡道:“我们现在也算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能不能逃出去,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冰冰,无论如何,我也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冰冰没有回答他,稀薄的光线照进来,天已经亮了。
“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久久的,冰冰终于忍不住问道。
东门信盯着她完全变色的裙摆,心痛的无以复加,听到冰冰问他,才一开目光看着冰冰道:“先帝几日前驾崩,晋王爷登基为帝,右相在燕城起兵……”
爹爹,成皇帝了?冰冰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么,古岱钦押送她去燕城,就是为了威胁爹爹么?
是,一定是这样!
“冰冰,到了燕城我自有办法,所以这一路上,你别轻举妄动。”
冰冰怔怔听着,心里却想,这一次该不该相信东门信。因为,隐隐约约中,冰冰似乎猜到了东门信的身份,倘若不是这样的身份,皇爷爷便不会……
所有的一切,其实皇爷爷早就料到了,所以才会将她赐婚与东门信。想明白一切,冰冰竟是释然了,一边笑一边道:“上次在朱雀门大殿,我似乎真的不该拒绝皇爷爷的提议。”
东门信怔住。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再说了,真的同意了皇爷爷的做法,我也会愧疚。”
东门信又是一怔,清丽的眸子里,似乎有光彩闪过。他瞅着冰冰苍白的侧面,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觉得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车轮碾过一块石头,剧烈的颠簸后,冰冰如玩偶娃娃一般,软绵绵地倒在东门信脚边。
东门信顿了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喊道:“找大夫给她看看,我答应你的要求!”
马车停下,古岱钦大笑道:“若是早一点儿这么说,她也不会受这些苦了。”
东门信气得握紧双拳,咬牙切齿。
明黄色衬得他身形越发的颀长,俊美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中,深邃的眸子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即便假装的再好,旁人依旧能感觉出他内心的焦急与不安。
黎贵妃缓缓站起身,眼眸含泪,望着他消瘦的脸颊,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冰冰,她何尝不担心呢?那孩子第一眼看到,就喜欢她了。
“晋儿,实在不放心,你就……”
“母妃,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知道孰轻孰重。冰冰,她会平安的……”是啊,她会平安的,她从来都那么顽强,从来就不愿服输。
深邃的眼眸眺望着远方的天空,乌云散尽,如同拉开的帷幕,露出蓝色苍穹。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他的手在颤抖,就如同他的心,没有一刻能安定下来。
宫门外,有公公唱到:“报——”
是贤王爷派人送回来的信件,晋王爷(感觉还是这样称呼比较好)顿了顿,连忙打开,眼眸收缩,射出一道寒光,立刻吩咐道:“传旨夜宵觐见。”
东门信竟然也被古岱钦抓了!晋王爷将信将疑,心中更是不安,东门信的人遍布天下每一个角落,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古岱钦抓了?除非,除非他们……
晋王爷最担心的就是东门信的态度,若是他站在了东方傲那边,恐怕这次战乱就不会那么快结束了。晋王爷眯了眯眼,神色严峻,多了几分威严。
黎贵妃诧异地看了晋王爷一眼,想问,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默默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夜宵跪在晋王爷面前。
“即刻调遣暗卫一队前往莲城,盯住东门家族的动向,调遣二队注意京都城是否有异动。调遣三队去寻找玉竹公子……你立刻起身前往燕城,王府之事全权交由李管事负责。”
夜宵神色凝重,将晋王爷的吩咐一一在心里默念一遍,方才退了出去。
晋王爷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发现,皇宫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外面的人想进来,而真正呆在里面的人,却想着出去。只是,想出去的时候比进来时更难。
夜宵留下冷月霜,带领一千人当晚便离开京都,前往燕城,马不停蹄,五天后赶上贤王爷的部队。
燕城往东,一连五个城池都陷落东方傲手中,前锋两万人在华城与东方彻率领的前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暂且守住华城,却损失惨重。贤王爷得到消息,立刻调遣两万人连夜赶路,支援华城。
夜宵追上贤王爷时,他们的部队遭遇伏击,混战中,贤王爷左臂受伤,若不是夜宵及时赶到,恐怕……
夜宵所带领的一千人,皆是以一敌十的精兵,是晋王爷自己的部下,一直驻扎在京都城外一公里之外的山谷中,操练从未停滞,即便几年不曾出征,依旧凶猛如虎。夜宵的到来,给了贤王爷部队莫大的鼓舞。一时气势大振,乘胜追击,一路往华城而去。
“贤王爷可得到了冰冰小姐的消息?”
贤王爷扭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沉重,半晌才道:“冰冰应该已经被古岱钦带到燕城了。”
夜宵目光一寒,“为何,如今才告知?”
贤王爷神色黯然,“三哥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眼下,若是将消息告诉他,只怕他更会不安。”
夜宵顿觉自己失言,即便大家都不说,晋王爷也早就意料到了。扭头望了身后的部队一眼,夜宵拱手道:“在下先行一步,一千精兵凭贤王爷调遣。”
贤王爷略一思索,连忙点头,他们都想到了那一点,怕东方傲以冰冰要挟晋王爷。目送夜宵策马朝北而去,贤王爷立刻命令下属加快行军步伐,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收复华城以北五座城池。
然而,粮草短缺却是个问题,贤王爷冥思苦想,突然眼前一亮,招来副帅下达指令。
眼下已经快到了秋收时节,天高云淡,秋风送爽。
冰冰已经换下一身狼狈的嫁衣,穿着粗布马色衣裳。头发有些散乱,脸上也沾满了脏兮兮的污物。却高昂头颅,一步一步走在中间,丝毫不见一点儿慌乱,令人不由得侧目。
东门信手脚都用铁链子套住,步伐显得有些吃力,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一身月白色袍子破了多出,脸上却出奇的干净,清丽的眸子更像是出来游玩的游人。
押送他们的人已经不止原来的那些,而是很多,至少有一千人。这些人都是古岱钦的部下,长的高大健壮,模样粗狂,然而,即便这么多人,却个个不敢放松半点警惕。
古岱钦坐在轿鸾中,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血红的眼眸贪恋地盯着越来越靠近的燕城。
城门上,哨兵发现他们便高呼着去了东方傲的军营禀报。
东方傲已是半身入土的人,两鬓染白,偏瘦,额头很高,一双眼炯炯有神,流了半尺长的胡子,整体看来就是一个严肃的老头儿。
听到士兵的禀报,眼里闪过精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身侧,东方辰皱皱眉,询问道:“父亲真的要让古岱钦的部队进燕城?”
东方傲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马上换了衣服去迎接。”
东方辰连忙点头,转身去了。
城门打开,东方辰当真亲自迎了出来,路过冰冰和东门信身边时,不由得怔了一下,立刻恢复常态,大笑道:“古大人终于来了,害的我们好等!”
古岱钦妩媚一笑,娇媚入骨三分,娇嗔道:“也不知是谁,非要来催促我们,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莫非是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女孩子?”
东方辰心里一沉,面上去不动声色,打了个请的手势。古岱钦当仁不让,一挥手示意属下进去,他也先一步走在东方辰前面。
要进城时,古岱钦忽而从东门信身边擦身而过,低不可闻地对他道:“别忘了,你身边那位。”
声音虽小,却也传入了冰冰耳中,她疑惑地看了东门信一眼。东门信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波动涟漪。冰冰不知他与古岱钦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到了燕城,没有狼群,她就有办法逃跑了。
只是,眼下她虽然有力气走路,却是连普通男人恐怕也是对付不了的。那古岱钦最善于用毒,也不知自己这个毒有没有办法从体内逼出来。冰冰想着,浑然不觉,她已经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里。
立刻有丫鬟迎上来搀扶着她,冰冰不禁苦笑,她如今是阶下囚,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待遇?
那丫鬟也不说话,扶着冰冰坐下,便倒了茶奉上,然后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端着食物回来,放在桌上示意冰冰用饭。
冰冰下意识地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估计是到午时了。吃饭的时候,丫鬟一直在旁边候着,也不说话,脸上也平静的有些怪异,十七八岁,到底也是孩子,怎么就……
“姐姐是燕城人吗?”冰冰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只见丫鬟点了点头,眼眸里终于有了一点儿东西,淡淡的一眨眼就消失了。冰冰不禁好奇,莫非,她是哑巴?
眉头紧紧皱着,这样的话她如何打听燕城现在的情况?如何知道从哪里走才能逃掉呢?冰冰放下碗筷,又不死心地问:“姐姐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丫鬟指了指城南方向,又用手指比了一个三,接着神色黯然下去,眼里有很明显的悲伤。冰冰不禁心生怜惜,她怕也是被东方傲的人强行弄到这里来的吧?
冰冰在这边想着要逃跑的事儿,而在院子的另一端,却有人将她当做筹码,开始交易谈判。
东方傲说的决绝果断,毫无妥协,“冰冰小姐败我大夏国国风,理当被诛。”
“噗……”古岱钦笑道,“我与东方大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冰冰小姐活不过三天,我呢只是把活的送来,以完成我们之间原来的约定。”
东方傲神色微动,蛮族善毒,天下许多不解之毒,大部分出自蛮族。他能轻易抓住冰冰小姐,自然是用了毒。只是……
“就算冰冰小姐被诛,也无关你之事,老夫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她,不是一具尸体!”
古岱钦大笑:“她如今确实完完整整的,莫非东方大人没有检查检查吗?”
“你!”东方傲看着古岱钦,气得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话来。
古岱钦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神态之间已然当做自己才是主人,俯视东方傲,一字一顿地道:“贤王爷已经到了华城,你说,三天能不能抵达这里呢?东方大人,您谋划了那么多年,难道就愿意亲眼看着一切功亏一篑么?我古岱钦的要求似乎不高呢,只要燕城往南十座城池,与大夏国庞大的领土相比,只是天之一角,你到底再怕什么?”
怕什么?蛮族是永远喂不饱的狼!东方傲忖度片刻,从燕城起兵,却是谋划多年,然而,所有的一切在东门信突然出现后,就偏离了轨道。想到他,东方傲恨不得立刻去宰了他。
古岱钦已经显得不耐烦了,道:“想清楚了么?若是没想清楚,我可就走了,那冰冰小姐若是一个不留神没了,你说你们新登基的皇帝会如何?杀了你似乎都不够解气的吧,最好死之后还……”
“够了!”东方傲一拳落在桌上,桌子立即碎成粉末。
古岱钦掀起嘴角笑道:“看来是想明白了,只是我担心东方大人翻脸不认人,所以这解药暂且能保住她十天性命,十天之后,我自当会奉上解药。”
说完,将一只红色瓶子放在桌上,大摇大摆,不可一世地走了出去。
东方辰咬咬牙,看着东方傲道:“父亲,我早说过古岱钦这个人不可信,您偏偏要信他,如今我们……”
“够了!你当真以为古岱钦有这么聪明么?他或许想到了,然而,若是他身后没有一个比我们强大的后盾,自然不会与我们谈条件。”
东方辰大惊,豁然明白过来:“父亲说的是东门信?”
东方傲眼里闪过一抹赞赏,又道:“所以,我们必须控制冰冰,她不光是晋王爷的软轴,也是东门信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