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哪个旗的?”多尔衮紧挨着我,随着马步颠动,他时不时的借机将唇噌到我的面颊上。我开始不耐,特烦他有意无意的占我便宜,只是眼下还得指望他带我回大凌河,所以只能隐忍不发。
可惜这小子得寸进尺,一点也不知好歹,借着双手握缰,竟是将我牢牢圈在怀里。我暗加挣扎,他假装不知,仍是笑嘻嘻的低头抱紧我。
我呲牙,一字一顿的回答:“我哪个旗都不是!”
“哦?难道真是汉人?”他垂目轻笑,“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一掌拍开他凑近的下颌,他却忽然弯下腰,抓住我的右脚脚踝提了起来。
我惊呼一声,整个人仰后侧翻在他怀里。他喉咙里发出两声低沉的轻笑:“汉人女子都裹小脚……我府里的汉女不下十数人,个个如此,我还没见过不裹脚的汉女呢。今儿倒是开眼了……”
“放开!”我轻轻蹬腿,他浑然不理,充满戏虐的瞅着我。
我冷哼,左手悄悄捏拳,右腿假装挣扎,趁他分心用力拽紧之际,忽地一拳捣中他的下颚。
“嗷!”他痛呼一声,松开我的脚踝,捂住下颚,怒道,“你这女人……”
“你自找的!”我嗤之以鼻,“早就警告过你了。”
“你不怕我……”
“嘁!”
话才吼到一半便被我冷蔑的目光给瞪了回去,他一时气急反笑:“你真不怕我?你可当真弄清楚我是谁了么?”
说实在的,我心里还真不怕他。至于到底什么原因,我想大概是潜意识里不知不觉的就是爱对他摆嫂子的架子,毕竟眼前这位墨尔根代青贝勒爷曾经在家宴上,给我行过大礼。而且,等我找着皇太极后,他兴许还得照着大礼给我磕头。
“呵呵!”想像着他给我磕头的样子,我忍不住莞尔一笑,斜眼挑衅的睨着他,“怕你做什么?瞧着吧,咱俩以后还不知谁怕谁呢。”
“好大的口气!”他又气又笑,连连摇头,“你到底是谁?不是汉人,不是女真人,难不成你是朝鲜人?”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统统给予否决,故意吊他胃口。
小子,你就慢慢猜吧!任你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得出我来自二十一世纪。
一想到再过不久就可以见到皇太极了,我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对于多尔衮刚才的那些小小轻薄也就没再放在心里。
他先还赌气似的不和我讲话,可是没过十分钟便又忍不住凑了过来,小声的问:“你到底是谁?”
我倏地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唬了一跳,上身急急的往后一仰,双手抬高,急切的挡住自己脸面。
我忍俊不住,哈地笑出声。
他放下手臂,柔柔的看着我,婉言恳求似的说:“别再打脸了,一会儿回去见大汗,他若是见我脸上带伤,又会问个没完……”
我心中一动,柔声问道:“大汗他……他对你好么?”
想到他母亲阿巴亥,我面有愧色,不禁替他感到心疼起来。无父无母的孩子,族内的兄弟子侄们完全不会把他们兄弟三人当回事。这么些年,谁关心过他?谁又真正为他着想过?他过得应该很苦吧?
多尔衮先还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似的咧着嘴笑,然而下一刻目光与我相触,蓦地愣住了,笑容一点点的收起。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的表情,眉宇间有点哀伤,又有点感动。
“喂,别拿那种看猫猫狗狗的眼神盯着我。”他撇嘴,别过头去,“大汗是我八哥,他自然待我极好。”
“怎么个好法?”
他转过头来:“你还真啰唆呢……”
我面上一红,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这是我的私心在作怪,我其实就想引他多讲些皇太极的事情。
“天聪二年二月,大汗亲征蒙古察哈尔,命我和多铎……哦,多铎是我弟弟,率精兵为先锋攻打多罗特部……那年九月我和多铎再次随大汗出征察哈尔……喂,你怎么了?”
我茫然心恻。
皇太极……亲征察哈尔林丹汗!
同一年里居然打了两次!
“好好的怎么哭了?”
“没……”我慌乱拭泪,可是眼泪却不停的涌出来,越擦越多。
“你这女人真的好奇怪啊,年纪也不小了,一会儿寻死觅活的,一会儿又拿了把大刀奋勇抗敌,悍如男子……才好些了,这会子倒又哭上了。我真给你弄糊涂了!”
“啊……不是。”我抽抽噎噎,随意的扯了裹在身上的麾袍袖口涂抹眼泪,心里既是伤心又是感动。这种心情自然无法和多尔衮明说,于是只得胡乱找话题岔开,“你就是那时候创下军功,得大汗赏识的么?”
“嗯,大汗待我兄弟二人极好,在族内那么多人弃我兄弟不顾时,只有他愿意给我们机会……”他撇着唇,带着一种孤傲似的笑容,昂起头颅,“大汗甚至命我做了镶白旗固山额真,赐我墨尔根代青封号,又赐多铎为额尔克楚虎尔。你想想,这是何等风光之事,如今满朝文武哪个还敢小觑我兄弟二人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多尔衮讲的这些未尽详实。他只讲了一半,却将另一半藏了起来——皇太极登上汗位后,便将原先努尔哈赤所属的镶黄旗十五牛录划分给了多铎,作为八和硕贝勒之一的多铎由此接掌下镶黄旗一个整旗兵力。
之后没多久,皇太极又将自己所掌的正白旗改成正黄旗,将豪格掌管的镶白旗改成镶黄旗,同时却将原先的正黄旗改旗号为镶白旗,将镶黄旗改为正白旗。
四旗之间只是互调旗号,旗下牛录人口却并未做丝毫变动。镶白旗仍由阿济格和多尔衮分掌十五牛录,阿济格为旗主。然而阿济格因记恨生母殉葬之事,心里又极不服皇太极为汗,所以时常挑一些事端出来,与皇太极寻隙作对。
这些枝枝节节的原由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多尔衮却只字未提。现在仔细思度皇太极的本意,他废了阿济格,把旗主之位转送多尔衮,其实也不过就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多尔衮立功在先,在镶白旗中亦掌有十五牛录的兵力,废阿济格而选多尔衮,原在必然的情理之中。
当下,我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多尔衮,这个十九岁的未来摄政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否真如他所言的那样,对皇太极的破格提携怀有一片感恩之心,还是……根本和阿济格一般心思,对皇太极虚以委蛇,阳奉阴违?
如果是后者,那这个人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皇太极能掌控得住他吗?
大凌河城明人称之为中左千户所,位于河西走廊东部、大凌河西岸,距锦州四十里,属锦州守备管辖,初建于明宣德年间,周长三里。
然而此刻城外却是四面壕沟遍布,据说皇太极率同八旗精兵在这里围困了三个月,只围不打,硬生生的将城内的明兵部令祖大寿、何可纲等人逼得弹尽粮绝。而无论关外关内,只要是明廷一经派出救兵支援,便会被大金八旗精锐打得溃不成军。
好一招“围点打援”啊!
远眺黑沉沉的夜里点点火光,我情绪激动,心口隐隐抽痛。
皇太极的话语犹然在耳:
“悠然!明廷的火器甚是厉害,若是咱们大金也有这等犀利的大炮,那……”
“悠然……八旗擅于奔袭战术,所向无敌,然而明兵固守城池,顽抗不出,八旗纵有良将勇士,也无计可施……”
“悠然……用咱们的弱势去拼对方的强势,无异以卵击石……你是对的,袁崇焕一日不除,宁远、锦州便永远拿不下来……”
“悠然……如果不硬攻强取,那又有什么法子能打下一个城来?嗯,我得好好想想……”
“悠然……不取宁锦,绕过山海关,绕过袁崇焕的关宁铁骑,我亦能将八旗精兵插入他大明腹地,打到北京去!”
“悠然……悠然……”
“悠然……”
“……”
“我来了!”我轻叹,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我来了,皇太极……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回来找你……
我想你!好想你!
东方微白,红霞渐渐从地平线上透了上来,映得天地一线间灿芒四射。眼泪濛住双眼,我喜极而泣,近了,很近了!我与皇太极不过只隔了一个大壕沟,他的明黄汗帐就搭在百丈开外,日出的霞光将它的顶子映得通红,煞是好看。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身后陡然响起多尔衮的声音,我忙伸袖擦干眼泪,回眸淡然道:“看日出啊!你不觉得日出很美吗?”
朝阳缓缓升起,橘色的光芒笼在多尔衮白色的战袍上,朦胧耀眼。我微微眯起眼睑,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清晰的听到他的轻笑:“不错!是很美!不过不是日出,而是你——”
他突然踏前一大步,伸手搂住我的腰身,我心生警觉,蹙眉叱道:“做什么?松手!不然我翻脸……”
“啧……”他双手勒住我的腰身,将我腾空抱里地面,大笑,“你翻脸吧,我喜欢看你翻脸的样子!”
“无赖!”我踢腿挣扎,心里直冒火。怎么小时候没看出这家伙的本质,竟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色狼——方才在他的营帐,居然发现七八名稚龄女子,一个个哭天抹泪的,一打听才知竟是从大凌河城内俘获的女子,满汉蒙三族皆有——他可真是一网打尽,生冷不忌。
别看多尔衮身材削瘦,力气却是大得出奇,我被他圈在怀里根本无法动弹,那些花拳绣腿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浑不在意,脸上挂着痞赖的笑容:“你越是闹腾,我便越是喜欢!”
“多尔衮!放开我!不然要你好看!你会后悔……”
他突然腾出右手压住我的后脑,我又惊又怒,眼睁睁的看着他凑过脸来,厚实的嘴唇封住我的喊叫。
“唔!”我顿感一阵恶心。
抬手怒不可遏的抓向他脸,他闷哼一声,急速撤离:“不是告诉你别打脸的吗?”他松开我,摸着左脸颊上被我指甲挠出的两条血痕,面露悻色,“你这女人……”
他作势扬了扬手,我惊惧的跳后一步,闪避一旁。
“哼!”他恼怒的甩手,“你成心让人看我笑话呀?”
“你这头猪!色胆包天的大猪头!”我逃开他五六米,回身叫嚣怒骂,“你倒是什么人都不放过,见女的就扑?瞧你那德行,猪圈里养了那么多头猪,你怎么不冲它们发情去!”
“你说什么?”多尔衮气得面色铁青,跨步追来。
我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就往壕沟里纵身跳了下去。
多尔衮跟着跳下,我惶然失色,撒腿往那黄帐奔去。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有好几次多尔衮的手指甚至够到了我的背心,我吓得浑身冒汗,抓过壕沟边的泥块没头没脑的往后丢,耳听他闷哼声不断,我只是惊惧的拼命往前跑,连头也不敢回。
眼看壕沟拐弯了,我攀住沟沿,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明黄色的汗帐此时离我不过三四十米,我惊喜忘形,欢呼一声,往那汗帐直冲了过去。
“回来——”多尔衮的声音近在咫尺,着急的大叫,“那里不能乱闯……”
我紧张得要死,哪里顾得上听他嚷些什么,只求能快些摆脱他的纠缠。而且……皇太极就在那里!我如何能不去?
他就在那里呀!
心跳如擂,情难自禁。
皇太极!皇太极……皇太极……
“站住!”守在汗帐外的正黄旗士兵手持长枪拦阻我,我略一扫目,足足有二三十个人,不由头皮一阵发麻。正琢磨着接下来是硬闯还是放声大叫把皇太极引出来,倏地身后探来一只大手,一把捂住我的嘴,跟着腰上一紧,多尔衮拽住了我,武断强硬的把我往回拖。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傻傻的呆愣当场。
“蠢女人!想找死也拜托你找个好点的地方死去!”他恨声咬牙。
就在多尔衮不顾我的挣扎,带着我重新跳入沟壕的同时,我分明看到对面黄色帐帘哗啦掀开,由内鱼贯而出四五名青衣太监,随即帘后闪过一道黄色身影,略低了头稳步迈出。
我浑身剧震,陡然间忘记了挣扎,两眼发直的盯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眼泪潸然而下!
他就在那里呀!近得似乎只要我大喊一声,他就会像以前无数次的那样,回头对我报以温和一笑。
可是……我发不出声!我喊不了他!喊不了这个在我心里念了千百回的名字!
在多尔衮钢铁般牢固的钳制下,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低声和身边的小太监喃喃细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环顾四周,然后紧了紧领口的狐裘,重新返回帐篷。
怅然若失,多尔衮什么时候放下了我,我也不知道,只是默默抽噎,无声的流泪。
“你还哭?老天啊,要哭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你知不知道,刚才若非我拖得够快,你此刻铁定已经人头落地!”他伸手一指对面营帐,气势汹汹的教训我,“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大金国聪明汗王龙帐,刚才那个人就是我的八哥,大金国汗……”
我一掌推开他,吼道:“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怒火中烧,想到他方才的无礼轻薄,真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恨不能手里有把刀子一刀捅了他。哦,不对!是一刀阉了他,省得他留着那祸根再来残害无辜少女!
“我多管闲事?”他怒极反笑,“嘿,敢情你天不怕地不怕,不把我当回事也就是了,居然连我八哥也不放在眼里么?你是真没领教过他的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捏死你就好比捏死一只小蚂蚁那么简单……”他冷冷一笑,“别说我是在恫吓你,事实上那些曾经敢于忤逆他,和他作对的人,如今不是一个个的作古化灰,也定然是身陷牢狱,死期将近!”
心里莫名一紧,我喉咙里又干又涩。作对的人……难不成是说三大贝勒!那么代善他……
才欲张口探问,蓦地头顶洒下一片困惑的声音:“哥,你躲这下面做什么?”
倏然抬头仰望,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屈膝蹲在土沿边,清爽俊秀的五官上刻有三分阿巴亥的影子。他神情漠然的扫了我一眼,视线仍是挪回多尔衮身上:“快些上来……”
我下意识的垂下眼睫,比起四年前,此时的十五阿哥明显添了一份肃杀之气。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阿巴亥被逼殉葬那晚,多铎欲哭无泪的悲伤眼眸,我胸口顿时堵得发慌,方才还对多尔衮又嚷又吼的,这会子那股气焰却早给多铎彻底浇熄了。
“何事?”许是见兄弟蹙眉不悦,多尔衮便也收了玩笑之心,难得正经的问了句。
头顶半天没吱声,我不安的挪了挪身体,屈膝僵硬的肃了肃:“我先告退。”
才往后退了一步,胳膊上猛地一紧,多尔衮拉住了我,笑说:“真是奇了,在我跟前没大没小,蛮横无礼的像是疯妇。怎么一见我十五弟,竟又乖得像只小猫了?”我不耐烦跟他拉拉扯扯的,连连甩手,他却只是拉紧我的衣袖,不依不饶的追问,“难道我看上去比多铎好欺负……”
强压的怒火噌地又直蹿了上来,我才要发飙,头顶的声音已是甚为不耐,抢先喝道:“哥!你怎么老爱跟这些娘们缠一块?我有正事跟你说,你听不听?”
“说!”简简单单一个字,听起来似乎比多铎更为不耐,“但如果是十二哥的事情,那就别再在我跟前提上半个字。你叫他趁早打消念头,那种蠢话我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不想再听!”
多铎表情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转瞬即逝,没留下半点痕迹:“不关十二哥的事,是岳托……”
“岳托又怎么了?”多尔衮示意我爬上去,我没理他,他反手抓住我的腰,猛力一托将我架了上去。多铎原想闪避一旁,可也不知身后的多尔衮给他打了什么眼色,他竟板着脸不情不愿的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上去。
多尔衮身手敏捷的从沟壕里翻爬上来,利落明快的掸落身上的尘土:“说起来昨儿个夜里起大雾,我和岳托、七哥、十哥他们几个都走散了,也不知后来情况如何。祖大寿那老小子该不会使什么诈,趁机落跑了吧?”
“这倒没有。”话锋一转,多铎降低了声音,“岳托昨儿个比你早回营……为了五哥被废的事,他居然胆敢直言冲撞大汗!你说他这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
多尔衮浓眉一挑:“岳托这小子有点血性,比他老子强!”顿了顿,脸上滑过一抹不屑的冷笑,“他老子是个软蛋!”
我闻言大怒,火冒三丈的瞪了多尔衮一眼,他正巧背对了我没有瞧见。可我这一举动却恰恰被多铎撞了个正着,他面上渐现狐疑之色,我忙诺诺的低下头去。
多尔衮找了个大石头坐了下来,指着多铎说:“你接着说,岳托替五哥鸣不平,那大汗什么态度?”
“还能如何?要怪只能怪五哥性子急躁,几句话不合,公然顶撞大汗不说,竟然还冲动的在御前拔刀相向……这和硕贝勒的封号被废,那是意料中事。”
“意料中事?呵呵……那倒是……的确是意料中事。”多尔衮打了个哈哈,一惯嘻笑的口吻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十五,八哥的心思你能捉摸到几分?御前露刃,五哥之所以会那么冲动,我看其实早就在八哥的谋算之中,他骂五哥什么来着?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多铎皱眉:“难道大汗故意的?”
“谁人不知我大金聪明汗素来睿智冷静,你就是拿枝箭镞指着他的脑袋,他也未必会有半分动容。为何独独在这场无谓的争执中,他会对五哥的言辞犀利,竟然失了常理般破口大骂?甚至还用词狠毒,一语刺中五哥要害!这分明就是要将五哥气得跳脚……”
我站在一旁,心急如焚。有心想问个清楚明白却又不敢轻易出言打岔,这会子听他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喁喁对答,真好比将我搁在了烧沸水的蒸锅里,里外煎熬。
我不清楚莽古尔泰出了什么事,但听起来好像是三贝勒的封号被废了——这的确是意料中事,早在皇太极登上汗位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他不可能容许长期间的四人南面并坐,共理朝政。
要坐拥江山,做到独裁独权,必然得翦刈一切竞争对手。
我此刻唯一担心的……只是代善!不知道他在这场风波中,又是站在怎样的立场来对待。
多铎沉吟片刻:“那天大家情绪都很激烈冲动啊,我看不出大汗哪里像是在作假,他骂五哥凶狠残暴、手弑亲母,也确是事实啊……”
“得了,多铎!你……”多尔衮指了指多铎,欲言又止,“唉,算了。你接着说,接着说……岳托现在怎么着了?”
“还能怎么着,和五哥一般下场,夺了和硕贝勒的称号,降为贝勒,另外罢去他的兵部之职!”
这下连多尔衮也坐不住了,从石块上一跃跳起:“这么严重?”转念一琢磨,“是了,大汗这是杀一儆百呢,岳托是他的亲信尚且如此重罚,这下子旁人可再不敢替五哥求情多言……啊,好啊!去年阿敏才被罚终生幽禁,今儿个转眼就轮到老五头上了。三大贝勒一下就去了两,且看老二接下来一个人还怎么唱完这台好戏吧!哈哈……”
我越听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只觉得酸、甜、苦、辣、咸、涩种种味道全被打翻了,搅混了,一股脑的塞进了我的嘴里。吐也不是,哭也不是,笑更不是……
多尔衮拍手称笑,那般无邪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令他看上去真像是一位毫无心机、天真忱挚的顽皮少年。可惜……我现在却再不敢小觑他,把他想像成如表面那般的纯真无知了。
摄政王就是摄政王,虽然年纪尚轻,可是他的锋芒已显,虽然他收敛得较为沉稳,但是比起我打小看惯的皇太极而言,多尔衮还是略逊一筹。
“女人!过来!”多尔衮忽然向我招手,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
我不进反退,瑟瑟的往后挪了两步。
“又想跑?”他冲上来一把捉住我,“爷肚子饿了,没力气再跟你完追逐游戏!乖乖的跟我回去吃早点……否则爷我饿慌了,可是会饥不择食的。”
他言语暧昧猥亵至极,热辣辣的呼吸从我耳朵里直灌而入,我放声尖叫,低头张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他发出一声怪叫,我趁着他松手之际,撒腿就往汗帐那边跑。
“又来?蠢女人!怎么老想找死!尽给我惹麻烦……”
“哥——你搞什么?”
“少啰唆,赶紧帮忙追啊!”
“哥——”
这回我长了个心眼,赶在那黄帐周围的侍卫围上来之前,便早早的迂回绕道,闯到旁边其他的营帐堆里去。
我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越乱越好……我不介意跟二十多人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最好是把整个正黄旗的士兵都给引来,反正外头动静大了,皇太极自然就会出来了……当然,前提还得是我有命活到皇太极出现,可别在半道被人逮到,就地咔嚓正法。
就在我满心算计,准备轰轰烈烈的搞出一场骚乱来,突然斜刺里从边上的营帐后闪出一队人来。我跑得正起劲,一个没留神直接撞了上去,当场便把那个领头的男子给撞翻在地。
我仆倒在他身上,左手撑地的时候蹭破了掌心,火辣辣的疼。
那人哎哟哟的喊起,估计仰天摔倒时后脑勺磕地上了,撞得不轻。我满心歉疚,忙忙的伸手想拉他起来:“对不住!对不住……”
手才抓到他的胳膊,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掌挥开,多尔衮微恼的声音跟着传来:“留下你这女人可真是个祸害!”
那名男子很快便被人扶了起来,只见他约莫三十来岁,肤色略白,相貌清癯,举止儒雅。马褂长辫,体型与寻常女真人无甚分别,我却横竖瞧着他觉得有点别扭和眼熟。
他在瞧见多尔衮、多铎兄弟二人后,面色微变,来不及拍干净身上的泥土,忙恭恭敬敬的行礼:“两位贝勒爷吉祥!”
多铎冷哼一声,态度甚是傲慢,多尔衮似乎也没把他多放在眼里,只是淡淡的冲他略一颔首。
我听他说话,猛地脑子里灵光一闪,凉凉的吸了口冷气。
是他!原来竟是他——那个在苏密村时告知我“七大恨”的范秀才!
正觉惊异震撼,范秀才身后唯唯诺诺的走出来一个人来,身上居然穿了一袭青色汉衫,对着多尔衮兄弟恭身一揖到底:“两位贝勒……”
“唷!”多尔衮突然笑起,满脸堆笑,“祖大人客气了!”
他说了这句话后,对面作揖之人面露困惑之色,范秀才见状,小声在那汉人耳边嘀咕了一句,他这才恍然笑起。
这种场面在我看来相当诡异——很明显一边是汉人,一边是满人,双方语言沟通不是很顺,颇有鸡同鸭讲的味道,关键时刻全靠范秀才在旁细心翻译——然而诡异之处就在于此了,他们彼此间听不懂在话语,在我听来却都是一样的,完全没分别。
我汗毛直竖,寒森森的打了个激灵,吸了口气悄悄往后挪了一步。没曾想多尔衮死死的拉住了我的胳膊,小声在我耳边恐吓说:“你再动动试试,我拿刀剁了你的脚!”语音森冷,竟不像是在玩笑。
我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轻举妄动,悄悄侧目望去,却见多铎在一旁冷眼瞅着我,幽暗的眸光里藏着深彻的探究,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双方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事实上由于沟通不便,大家好像都没什么兴致要说话,彼此寒暄几句,也权当走个过场罢了。于是没过几分钟,多尔衮便扯着我往镶白旗的营帐走,便走边直嚷着叫饿。
我心里暗叫一声:“可惜!”恋恋不舍的回头瞥了眼十丈开外的黄顶子,却有些意外的看到范秀才领着姓祖的汉人走进了汗帐。
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顿住。
“又想搞什么?”多尔衮的声音明显透出不悦,“你在看范文程还是祖大寿?那两个汉人有什么地方吸引你看个没完了,竟还摆出一副难舍难分的表情来……”
范文程?哪个范文程?范秀才……是范文程?满清第一汉臣范文程?!
我吃惊的张大了嘴!
而祖大寿,我对此人虽然不是很了解,可是我却很八卦的知晓他有个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