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戴维·洛奇文学作品集(套装共6册)(名家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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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结局

外景: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VC10型飞机正从屏幕右方飞向左方——午后,晴空。音响:喷气发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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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VC10——午后

镜头摇向莫里斯和希拉里,他们正坐在客舱中部。

音响:减弱了的喷气发动机噪声。

希拉里正在翻阅《哈珀》杂志,神情焦虑,心不在焉。莫里斯望着窗外打哈欠。

镜头推向窗外。景色:美国东海岸。长岛,曼哈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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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景:美国环球航空公司的波音707型飞机正从屏幕右方飞向左方——午后,晴空。音响:喷气发动机的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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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美国环球航空公司的波音707——午后。音响:器乐版歌曲《这些傻东西》,技法很酷。

特写镜头:菲利普带着耳机睡着了,嘴巴微张。镜头拉回放出坐在他旁边的德丝蕾,她正在读西蒙娜·德·波伏瓦[80]的《第二性》。德丝蕾向窗外眺望,接着看自己的手表,再看看菲利普。她转动他头部上方控制飞行途中娱乐节目的选台旋钮。音响突变《三只熊》的讲故事节目。

录音:熊爸爸说,“是谁一直睡我的床?”熊妈妈说,“是谁一直——”

菲利普愧疚地惊醒,扯下耳机。

音响:减弱了的喷气发动机噪声。

德丝蕾:(微笑着)醒醒,我们就要到了。

菲利普:纽约?已经到了?

德丝蕾:当然啦,谁知道赶上这种时候你要在空中盘旋待命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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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VC10——午后

莫里斯:(对着希拉里)但愿我们别在肯尼迪机场上空待命盘旋几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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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景:VC10——午后。可以看到飞机迎面飞来。飞机开始下降。音响:喷气发动机改变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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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景:波音707——午后。可以看到飞机迎面飞来。飞机开始向右倾斜。音响:喷气发动机改变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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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飞机驾驶舱,VC10——午后。英国机长扫视天空,往右方看。特写镜头:英国机长神情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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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飞机驾驶舱,波音707——午后。特写镜头:美国机长一脸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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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飞机驾驶舱,VC10——午后。从英国机长的身后望去,可以看到距离近得可怕的波音707,正和VC10擦身飞过,机身一斜以免相撞。英国机长操纵控制柄向反方向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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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波音707,客舱——午后。随着飞机急剧倾斜,乘客们惊恐不安。音响:喊叫等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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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VC10,客舱——午后。随着飞机急剧倾斜,乘客们惊恐不安。音响:喊叫等杂声。

切换到:

内景:飞机驾驶舱,VC10——午后。

英国机长:(沉着地对着麦克风)哈罗,肯尼迪空港控制中心。这是英国海外航空公司代号“加糖威士忌”8号航班,我必须汇报一起险些撞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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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飞机驾驶舱,波音707——午后。

美国机长:(气愤地对着麦克风)下面的家伙,你们娘的在捣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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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VC10客舱——午后。音响:七嘴八舌——“你看到了吗?”“离我们肯定只有咫尺之遥”,“绝对是侥幸脱险”等等。

莫里斯:(擦擦前额)我就说,如果神要我们飞行,他就得赐给我勇气。

希拉里:我有些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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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波音707客舱——午后。音响:七嘴八舌。

德丝蕾:(颤抖着,对着菲利普)怎么回事?

菲利普:我想我们差点跟另一架飞机撞上。

德丝蕾:天哪!

镜头淡出。

镜头淡入到内景:曼哈顿中城的酒店客房,蓝色装潢——黄昏。音响:电视里播放的棒球比赛点评,音量调得很低。两只打开的手提箱,不过箱内衣物尚未取出。希拉里脱了鞋和衣而卧,躺在两张单人床的一张上,闭着双眼。莫里斯只穿着衬衫,身子凑在电视机前看一场球赛,一边喝着加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这是他从梳妆台上一个放有酒、冰块和玻璃杯等东西的托盘里拿来调制的。一阵敲门声。镜头:希拉里睫毛一抖,睁开双眼。

莫里斯:谁?进来。

德丝蕾:(走进,身后跟着菲利普)莫里斯?

希拉里立即坐起,摆动双脚,一下踩在地上。

莫里斯:德丝蕾!(放下酒杯,张开双臂走到门口)宝贝!

德丝蕾灵巧地抓住莫里斯的手腕,阻止了对方。她矝持地亲一亲他的脸颊,然后放开他。

德丝蕾:哈罗,莫里斯。

莫里斯:(揉揉手腕)嘿,好大力气啊。

德丝蕾:我一直在练空手道。

莫里斯:非——常好!你今晚应该到中央公园去,在那些强奸犯身上练练拳脚。(冲菲利普伸出手去)你就是菲利普。

镜头:菲利普瞪大眼睛,不吱一声,目光扫过房间盯着希拉里。镜头扫向希拉里,她直挺挺僵坐床上,目光扫过房间盯着菲利普。

莫里斯:嗯,如果你不是菲利普,那事情可比我想象得更复杂了。(他抓起菲利普的手握了握)

菲利普:对不起!你好。(菲利普朝后看了看希拉里)

希拉里:(微弱地)哈罗,菲利普。

菲利普:哈罗,希拉里。

德丝蕾:(走到希拉里跟前)希拉里——我是德丝蕾。(希拉里起身)别起来。

希拉里:(歉疚地,穿上鞋子)我只是躺一会……

希拉里和德丝蕾握手。

德丝蕾:你们的飞行如何?

莫里斯:好极了!我们差点跟另一架飞机撞上。

德丝蕾:(转过身去)我们也是!

莫里斯:(目瞪口呆)你们差点撞上……?

菲利普:是的,就在刚进入纽约的时候。真不知道这种事是否经常发生。

莫里斯:(沉着镇定)我想今天下午这样的事只能发生一次。

菲利普:你是说……?

莫里斯:(点头)我们差点在半空中认识对方。

菲利普:哟!

希拉里:(急忙在床上坐下)好可怕啊!

德丝蕾:当然,那一来倒是解决了很多问题。给我们这出小戏留下一个壮观的结局。

希拉里:哦,不要!

莫里斯:可是我们逃过了。也许上天其实并没生我们的气。

菲利普:谁说他生气了?

莫里斯:嗯,希拉里……

菲利普:(对着希拉里)你说的?

希拉里:(自我辩解地)当然不是。是莫里斯敬畏上帝,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我只不过想把头绪理理清楚。

德丝蕾:说的是。这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菲利普:(对着希拉里)孩子们怎么样?

希拉里:他们挺好。玛丽在照顾他们。你胖了些,菲利普。

菲利普:是的,有点。

希拉里:你这样看起来挺好。

莫斯里:(对着德丝蕾)我喜欢你这身裤子套装。双胞胎还好吗?

德丝蕾:他们挺好。给我们弄点喝的如何?

莫里斯:好的。(忙去倒酒)希拉里?菲利普?苏格兰威士忌吗?

希拉里:不用了,谢谢,莫里斯。

莫里斯:关于房间的事。德丝蕾和我住这间如何?

德丝蕾:谁说我要和你住一起了?

莫里斯:(耸耸肩)好吧,宝贝。你和菲利普住另一间,我们住这儿。

希拉里:无论哪种方法,是不是都提前对问题下了定论?

莫里斯:(摊开双手)行啊。那你有什么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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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蓝色的酒店客房——夜里。

菲利普和莫里斯各自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菲利普身穿睡衣,显然已经入睡。莫里斯光着膀子,仍然醒着,他一只手搁在头下,另一只放在被单里。

莫里斯:我们不该这么轻易放过她们。

(停顿)

荒唐可笑。

(停顿)

我一到酒店客房就他娘的发情。

(停顿)

菲利普。

菲利普:呣?

莫里斯:你和德丝蕾处得如何?

菲利普:很好。

莫里斯:我是说,在床上。

菲利普:很好。

莫里斯:费力的活儿,对吗?

菲利普:我可不那么认为。

(停顿)

莫里斯:嗯,有没有让她,呃,吃过你?菲利普:没有。

莫里斯:(叹气)我也没有。

(停顿)

菲利普:我从没想过提这种要求。

(停顿)

菲利普一骨碌坐起来,彻底清醒了。

菲利普:你让希拉里做过吗?

莫里斯:当然。

菲利普:怎么样?

莫里斯:没反应。

菲利普松了口气,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停顿)

莫里斯:她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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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酒店客房,粉色装潢——夜里。

德丝蕾和希拉里各自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已经睡着。她们之间的床头柜上放着电话。铃声响起。德丝蕾摸索着拿起听筒。

德丝蕾:(半睡半醒)哈罗。

莫里斯和德丝蕾的分切特写镜头。

莫里斯:哈罗,甜心。

德丝蕾:(恼怒地)你想干吗?我睡着了。

莫里斯:嗯……菲利普和我在寻思(转过去看看菲利普)我们是不是可以做出更为舒适的安排……

德丝蕾:比如呢?

莫里斯:比如你们两个女人当中哪一位是否愿意和我们中的一个换个位置……

德丝蕾:你说我们俩当中任何一个?和你们俩的任何一个?你没有任何偏好吗?

莫里斯:(不自在地笑起来)留待贵方决定。

德丝蕾:真下作。(放下话筒)

莫里斯:德丝蕾!

莫里斯喊得听筒发出震耳噪声。

(郁闷地)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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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粉色的酒店客房——夜里。

希拉里:是谁啊?

德丝蕾:莫里斯。

希拉里:他想要什么?

德丝蕾:我们俩任何一个。他倒并不挑挑拣拣。

希拉里:什么?

德丝蕾:菲利普也是。恐怕莫里斯把他带坏了。

希拉里:(坐起)我想跟菲利普谈谈。

德丝蕾:现在?

希拉里:我毫无睡意。

德丝蕾:随你便吧。(转过身去)

希拉里:你不想单独和莫里斯谈谈吗?

德丝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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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酒店走廊——夜里。

希拉里身穿睡袍从左边的客房走出来,让门半开着,穿过走廊,敲了敲右边一个客房的房门。门开了。希拉里走进去,房门关上。俄顷,右边客房的房门开了,莫里斯穿着睡袍走出来,把身后的房门带上,穿过走廊,进入左边的房间,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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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蓝色的酒店客房——夜里。

希拉里:(忐忑不安地)我只是过来说说话,菲利普。

切换到:

内景:粉色的酒店客房——夜里。音响:房门喀嚓一声关上。

德丝蕾:(语调平缓地)你要是碰我一下,扎普,你会后悔莫及的。

切换到:

内景:蓝色客房——清晨。

菲利普和希拉里在一张床上搂抱着沉睡。

切换到:

内景:粉色客房——清晨。

镜头慢慢扫过客房,一片狼藉——椅子东倒西歪,灯打翻了,床单从床上扯下,等等。没有莫里斯和德丝蕾的踪影,直到在一对单人床中间的地板上发现了他们,赤身裸体地埋在一堆枕头和床单里。他们睡得正香。

切换到:

内景:酒店咖啡厅——上午。

莫里斯、德丝蕾、菲利普和希拉里行将用完早餐。四人坐在火车座里,男士坐在桌子的一边,女士坐另一边。

莫里斯:嗯,今天上午我们做什么?我们要带这两个乡下佬在市里逛逛吗,德丝蕾?

德丝蕾:天气会很热,广播说有九十来度。

希拉里:我们不该严肃认真地谈谈吗?我的意思是,这是我们打老远到这里来的目的。我们该怎么办,关于以后的生活?

莫里斯:我们来考虑一下选项吧。冷静地。(准备点雪茄)第一项:我们带上自己的原配各自回家。

莫里斯点上烟,并打量着过滤嘴。希拉里看看菲利普,菲利普看看德丝蕾,德丝蕾看看莫里斯。

德丝蕾:下一个选项。

莫里斯:我们可以一起离婚,然后重新结合。如果你们懂我的意思的话。

菲利普:那我们住在哪里呢?

莫里斯:我可以在卢密奇做系主任,在那儿定居。我猜你能在尤福利亚找份活干……

菲利普:这不好说。

莫里斯:要不你带德丝蕾去卢密奇,而我和希拉里回尤福利亚。

希拉里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

希拉里:我不想听这么幼稚的谈话。

菲利普:有什么不对劲的?是你开的头。

希拉里:这不是我所说的严肃认真的谈话。你们听上去像几个编剧在讨论一场戏该怎么收场。

莫里斯:希拉里,宝贝!选择很多。我们必须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希拉里:(坐下)那么好吧。你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就是德丝蕾和我同你们俩一离了之,再不结婚?

德丝蕾:对极了!

莫里斯:(若有所思地)有理。另一种可能性是群体婚姻。知道吗?两对夫妇住在一栋房子里,资源共享。一切归公。

菲利普:包括,嗯……

莫里斯:包括那个,当然。

希拉里:孩子们怎么办?

莫里斯:对孩子们来说太好了,他们一起玩儿,而他们的父母……

德丝蕾:相互乱搞。

希拉里:我一生中从没听说过这么不讲伦理的事。

莫里斯:哦,行了,希拉里!我们四个已经创下了远程换妻的世界纪录。为什么不在同一屋檐下继续呢?那样的话既得到了家庭的稳定,还有性生活的多样性。那不正是我们大家都想要的吗?我不知道你们俩昨晚处得如何,德丝蕾和我可是真正过了一个——

德丝蕾:行啦,行啦,够了。

菲利普:我得说这个主意很有意思。

德丝蕾:从理论上说我赞同——我是说,作为摆脱核子小家庭的第一步,这提供了各种可能性。可是如果莫里斯赞成这选项的话,这里头什么地方肯定有诈。

希拉里:(讥讽地,对着莫里斯)纯粹从理论的角度琢磨这种所谓的群体婚姻,如果两个男人同时想要一个女人该怎么办?

德丝蕾:或者两个女人想跟同一个男人睡觉?

(停顿)莫里斯若有所思地搓着下巴。

菲利普:(咧着嘴笑)我有主意了。被晾在一边的那个观看其他三个人作乐。

莫里斯和德丝蕾扑哧笑了,希拉里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希拉里:难道我们就不能严肃点儿吗?这一切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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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蓝色的酒店客房——下午。

房门启处,莫里斯、德丝蕾、希拉里和菲利普鱼贯走进。他们手拎大包小包,上面印有曼哈顿各种商店的名号。他们看上去热得大汗淋漓,不过都挺自在。他们纷纷在椅子和床上坐下。

莫里斯:我们成功了。

德丝蕾:天啊,我都忘了纽约热浪的厉害了。

菲利普:感谢上帝有空调。

莫里斯:我去拿点冰块来。

莫里斯走出去。菲利普突然坐起。

菲利普:德丝蕾。

德丝蕾:怎么了?

菲利普: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大游行”日!

德丝蕾:游行?哦,对了,“大游行”。

希拉里:怎么回事?

菲利普:(兴奋地)教育台在转播。

菲利普走过去把电视打开。

德丝蕾:是今天早上的事,对吧?这会儿已经完了。

菲利普:尤福利亚还是早上呢。太平洋时间。

德丝蕾:就是!(对着希拉里)你听说过柏罗丁的动乱吗?“人民花园”惹出来的。

希拉里:哦,那个。你错过了卢密奇这学期发生的许多让人兴奋的事,知道吗,菲利普。静坐之类的事儿。

菲利普:我怎么想不起来卢密奇发生过什么重大的革命性事件了呢?

希拉里:我希望你可别变成一个崇尚暴力的势利小人,认为只要不死人就算不了什么。

德丝蕾:“崇尚暴力的势利小人”,我喜欢……

菲利普:嗯,说真的,今天柏罗丁有可能死人,太容易了。

德丝蕾:你得理解,希拉里。菲利普在“花园”和类似事情上陷得很深。他甚至蹲了大狱。

希拉里:我的天!你从没跟我讲过,菲利普。

菲利普:(机器预热时把身子凑到电视机前)只是几个小时的事。我是要写信告诉你,可是……和其他事情搅和在一起了。

希拉里:哦。

一部西部片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菲利普不停地切换频道,直到他调到柏罗丁“大游行”的转播。

菲利普:啊!(调整电视音量。音响:齐颂声,欢呼声,乐队吹奏声,等等。)

莫里斯拿着冰块和软饮料走进来。

莫里斯:那是什么?

德丝蕾:柏罗丁的“大游行”。

莫里斯:不是开玩笑吧?

评论员的声音:当然这次大游行看似最终要和平地结束了……

莫里斯一边准备饮料,一边兴致勃勃地观看。电视屏幕上出现特写镜头。可以看到一队队游行群众经过被篱笆围起来的花园。柏罗丁此刻是暖和又晴朗的上午。人群像过节一样,情绪温顺。游行的人拿着标语、旗帜、鲜花和草皮。国民警卫队员都以稍息姿势站着。镜头推向群众中不同的人堆。可以看到摇滚乐队和袒胸的跳舞女郎在卡车上表演;人们在消防水龙的喷雾中翩翩起舞;手挽手前进等等。从游行队伍中可以认出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配着这些画面的是评论员的声音,以及莫里斯、菲利普、希拉里和德丝蕾的评论。

评论员的声音:许多人担心柏罗丁的街道今天会血流成河,但是迄今为止,气氛良好……游行群众在投掷鲜花而非石块……他们正把鲜花插在防风篱笆的网眼上……他们正把草皮植在花园外面的人行道上……那就是他们表达心声的方法……

菲利普:看,那是查尔斯·布恩。还有梅勒妮!

莫里斯:梅勒妮?在哪儿?

德丝蕾:在那个胳膊打着石膏的家伙旁边。

希拉里:她真漂亮。

评论员的声音: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试图攀越篱笆。警卫队员们,如观众所见,都站着稍息呢。他们中有些人还在向游行群众挥手……

菲利普:那是韦利·史密斯!记得吗,希拉里,我跟你讲过他。戴着棒球帽,在照片的最边上。他选了我的写作课。从没见他写过一个字。

评论员的声音:欧基恩治安官和他的部下,按学生们的叫法是穿蓝色制服的坏种,完全不见踪影……

德丝蕾:嘿,看那些袒胸的跳舞女郎!

菲利普:那是卡罗尔和迪尔德丽,不是吗?

德丝蕾:我想你说得没错。

评论员的声音:队伍现在已经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可我还是看不到队尾。

菲利普:那是牛仔和联邦士兵!柏罗丁的每个人肯定都在这游行队伍里。

评论员的声音:我想这些画面足以说明一切了。

希拉里:(有点不悦)你听上去好像希望自己也在那里,菲利普。

德丝蕾:你说的一点没错。

菲利普:不,才不呢。

菲利普把电视音量调低,但还留着画面。镜头拉回:四人围着电视机站着,手持饮料。

菲利普:“老人不适合在那个国家……”[81]

莫里斯:得了吧,菲利普,别一副失败主义的腔调。

菲利普:我在那里会像个冒牌货。

德丝蕾:怎讲?

菲利普:那些年轻人(指着电视屏幕)确实在乎花园。这对他们来说像是场恋爱。比如说查尔斯·布恩和梅勒妮。我对公益问题永远不会有那种感觉。有时我真希望我会。对我而言,如果坦白地说,政治就是背景、新闻,甚至娱乐。一件你可以打开或者关闭的事物,就好比电视。我真正关心的,我不能随心所欲关闭的东西是,嗯,性爱,要不就是死亡或者掉头发。私人的事情。我们重视私生活,不是吗,我们这一代?我们把私人生活和公众生活截然分开,而重要的事情,那些让我们欢喜或忧愁的事情,都是私人的。爱是隐私。财产是私有的。生殖器也叫“私处”嘛。那就是这些年轻的激进派呼吁在街头做爱的原因。这不只是一种惊世骇俗的廉价伎俩。这是一个严肃的革命性命题。知道披头士那首歌“让我们在大路上做爱”……吗?

德丝蕾:胡扯。

菲利普:嗯?

德丝蕾:绝对是胡扯,菲利普。你已经被柏罗丁的地下组织洗脑了。你是《尤福利亚时报》读多了。当革命来临时,在街头被玩弄的是谁,告诉我?

菲利普:谁?

德丝蕾:女人,就是她们,不管她们喜欢与否。听着,每天晚上在花园里都有姑娘被强奸,只是《尤福利亚时报》不承认强奸这个词,所以你从来就不知道。任何一个到那里支援花园的姑娘都会陷入一个性圈套。如果她不服从,男人会指控她是布尔乔亚,思想保守;而如果她报警,警察会告诉她活该,是谁让她去那里的。姑娘们如果没有被迫做爱,那她们就是像奴隶一样烧菜做饭,或是洗盘碟,或是看孩子,而男人们则闲坐在旁边高谈阔论政治。说那是革命?别笑掉我的大牙喔。

希拉里:听啊,听啊!

菲利普:嗯,你或许是对的,德丝蕾。我想说的无非是确实存在着代沟,而我认为核心就是这个公共/私人的问题。我们这一代——我们信奉自我不可侵犯这一古老的自由主义法则。这是现实主义小说的伟大传统,也是小说的实质。作品的前景是私人生活,历史则远在后台,只是依稀听到的炮火隆隆。在简·奥斯丁的小说中甚至连隆隆声也没有。嗯,小说正在衰落,我们随着消亡。难怪我在尤福利亚州大的小说写作课怎么也教不出个名堂。这种文学样式不符合他们的体验。那些孩子们(指指屏幕)的生活是电影,而不是小说。

莫里斯:哦,行了,菲利普!你是卡尔·克鲁普的高论听多了。

菲利普:嗯,他讲的很有道理啊。

莫里斯:他是在兜售一种非常粗浅的历史主义,不是吗?还有丑陋的美学观。

希拉里:全都非常有趣,我相信,可是我们能不能讨论点更有实际意义的东西?比如接下去我们四个人该怎么办?

德丝蕾:没用的,希拉里。你听不出男人又在高谈阔论了吗?

莫里斯:(对着菲利普)不管媒质是什么,小说作品的范例本质上全都一样。词语或者意象,在结构层面毫无区别。

德丝蕾:“结构层面”,“范例”。他们多么钟爱那些抽象的词语啊。“历史主义”!

菲利普:(对着莫里斯)我不认为你说的全都正确。我的意思是,就拿结局问题说吧。

德丝蕾:对,让我们也来个结局吧!

菲利普:你记得《诺桑觉寺》里的那段话吗,简·奥斯丁在那里面说,她担心她的读者已经猜到一个美好的结局随时可能出现。

莫里斯:(点头)引语,“看到颇能说明问题的剩下的寥寥几页纸,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美满幸福的结局。”引语结束。

菲利普:正是。嗯,那是小说家无法不透露的东西,不是吗,他的作品行将结束?这年头结局也许不是皆大欢喜,但是他掩盖不了剩下的寥寥几页纸。

希拉里和德丝蕾开始倾听菲利普在说什么,他成了注意的焦点。

我是说,你会打起精神在心里等待小说的结局。阅读过程中,你意识到这本书只剩下一两页了,你准备掩卷完事了。可是电影显示不出,尤其是时下的电影,结构比以前更松散,主旨越来越模棱两可。没办法看出哪一帧画面是结尾。电影在继续,正如生活在继续,人们在表现,做事,喝酒,谈话,我们观看着,而导演可以选择任何时候,无需警告,无需等待任何问题的解决,或是得到解释,或是予以终结,电影就能……结束。

菲利普耸耸肩。镜头骤停,他的动作做了一半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