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到河边后,忘了把箱子放到地上,眼睛一直盯着女孩逃走的方向。箱盖被推开一道缝,里面的眼睛也盯着同样的方向。
“被发现了吗?”一个细嫩的声音担忧地问。
“跑得好快。”另一个声音说。
男人感到箱子里传出一阵轻轻的抖动,安慰地说道:“别怕——你们确定刚才没掀箱盖往外面瞧?”
他感受到箱子里面的孩子们在摇头。
箱子还没放到地上,就从里面钻出五只小狐狸,它们仰起脑袋,在昏黑中搜寻着远处女孩的身影,这一次,它们更加担心,因为女孩没有走过来,走过来的是一位年迈的老人。
“他是来捉我们的吗?”小狐狸们吓得仓皇跳进水中,在里面焦躁地游转着。
“这位老先生我认识,是来找他们家的鸭子的。快!”男人挥起手,“都变成小孩子。”
小狐狸们各使神通,在因挤撞到对方而发出的叫声中,变成一个个萌萌的、可爱的小孩子。男人又觉得十分不妥,因为傍晚出现一群洗澡的孩子太不正常了。这条河里的水都是山上流下来的,晚上水温很低。男人直嚷道:“蹲进去,只露出鼻子。”
“不行,爸爸。”一个小男孩说,“我喘不了气。”
“傻瓜,快,变回狐狸。”男人叫道。
一阵嘎嘎声从上游飘下来,十几只鸭子顺着水流飞快地朝下游游去。它们很快就发现了这群小狐狸,吓得挤作一团,鸭毛乱飞,想逃回上游。
男人纵身一跃,在跳进水里的瞬间,变回狐狸。他发现越追赶,鸭子越慌乱,于是便变回男人,将鸭子赶到河的下游。
老人赶着鸭子走了。
狐狸们松了一口气。
“好险……”男人说完后,变回狐狸在水中欢腾起来,“虽然爸爸让你们受了委屈,可是没有办法,人类不得不防,他的儿子还是一位可怕的猎人呢。跳起来吧,我们来比赛捉鱼好不好?”
在微微泛着凉意的夏日夜晚,许多年前就为自己起了一个人类名字的狐狸赵大瓢,领着他的刚出生几年的狐狸孩子们,在水中尽情地嬉戏起来。
“好险!”远处绿树如盖野草葳蕤的山巅上,一个身体结实、头发蓬乱的男孩,和另一个穿着得体、两眼却透出野气的女孩,终于放松一动不动的僵硬姿势,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也收回望向山下河道的目光。
这时候,女孩沼畔甩甩长发,生气地说:“妈让我来找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男孩龙泽摆出一副“我是你哥”的架势,大摇大摆地朝青石下面跳去。
他一跳就是几丈远。
沼畔从不管龙泽叫哥,还是一副教训的口吻:“小心被人看到!”
“这么黑,采山货的人早下山了!”
沼畔犹豫一下,也毫不示弱地跳着追下来,“你能不能不总溜到这里洗澡?没人知道生长着许多绿苔的沼泽地,实际上是一个大湖,没人敢进来的。还有,洗澡也就算了,不要把在山尖上的所见所闻描述给你的同学听。”
龙泽将双手插进裤袋里,龇牙咧嘴地抖着他的脖子,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腥味,在洗澡后最浓重,总是吸引来许多苍蝇。
“就不能忍着点吗?”沼畔忍不住又说,“你见过哪个人类像你那样抖脖子。只有马才那么做。”
“好痒的。”龙泽不服气地说,“你身上沾满水试试。”
“那就洗好后,把身体擦干。”沼畔递给他一块手帕。
龙泽不接,也不擦,“我可不像你们女孩子,啰啰唆唆。”
龙泽和沼畔的家就住在村庄外面的山口上,是一栋还算结实的大房子,最令这对兄妹满意的是房子里有一个大泳池,就藏在二楼房顶的天台上。不过,想要爬上去,需要绳梯的帮忙,还必须是在下雨的夜里才可以上去泡澡。
刚走到半山腰,龙泽就捅了一下沼畔的胳膊,“你那位朋友又找你谈心来了。”
沼畔也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伙伴布语。每次布语有一些自认为惊天动地的新闻,就会来找沼畔倾诉。她最爱到沼畔家来玩,这让沼畔的内心充满了担忧,生怕自己的哥哥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她更担心从森林里救回的、伪装成母鸡的伙伴们,会在布语面前露一些马脚,因为布语对这些家禽最感兴趣了。
所以,布语每次来沼畔家,沼畔都会马上把她请进自己的卧室,她们一起吃水果,嗑瓜子,聊一些有趣的话题。只有沼畔知道,龙泽总是屏息静气地趴在门外偷听,这种浅浅的呼吸声,可逃不过沼畔的耳朵,每当这时她就开始说龙泽的坏话。
走到最底下的下山小径,龙泽拱手作揖,“求你,别再说我的坏话了。”
“那你就表现得好一点儿。”
深吸一口气,沼畔走进了院子里。
“你绝对想不到。”布语发现她的伙伴,连忙扑上去,搂住她的胳膊,但在她公布这个惊天的大新闻前,看了龙泽一眼。
龙泽在进院子之前,脸就红了。
不知为什么,只要一见到这个总欺负自己的人类女孩,他就感到心跳加速,血液直往脸上冲撞,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感觉。
“谁稀罕?”他撇撇嘴,吹了声口哨,走进了房间里。
早在门口等待的一个大巴掌,啪的一声拍到了龙泽的后脖颈上,虽然表面苗条而实际上却非常健壮的妈妈从门后绕出来,捉着胳膊把他提到里面的客厅里,“人类的孩子在十二岁时,就有些记性了。你呢?我告诉你多少遍了,还不会装?”
“妈,到底怎么啦?”龙泽委屈得像小马一样乱甩胳膊,这动作倒像是人类的男孩。
“自己瞧。”
龙泽被按到落地镜前,他马上吐了吐舌头,后脖颈上的一大片鳞片还没有消失,刚才他用它们夹苍蝇来着。鳞片消失后,龙泽忍受着妈妈像磨刀一样用毛巾在他的脖颈上使劲蹭了蹭,把水擦干后,就满不在乎地吃饭去了。
他可不怕疼痛,不仅他,妈妈、爸爸、沼畔,都不怕。
他并不怕爸爸,因为爸爸很少在家里,每天腾云到处奔波,有许多要处理的事情,只有妈妈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举动。他每天都觉得好烦。
“能不能慢点吃?喂,生鱼要到厨房里偷偷地吃。”
龙泽好不容易让妈妈相信自己是一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孩子,妈妈才去忙她自己的事情。龙泽则抖动了两下耳朵,听沼畔和布语的谈话。
“一个杀手。”布语说。
龙泽的心一沉,连眨几下眼睛,又细细地听。
“怎么可能?”沼畔说,“应该是邻居的大叔去捕鱼。听你的话,箱子里很可能装的是渔网。山涧有水流下来,晚上撒网,能捉到上游游下来的许多小鱼。”
“可是,他的样子好像掏了一把手枪。”布语说,“箱子里说不准是一个被害的孩子。”
“那好,我们就等着明天的新闻吧。”沼畔无奈地说,轻柔地抚摸着布语的乱发,语调里的紧张消失了,“相信我,不会是杀手的。”
龙泽笑得快岔气了。
要不是妈妈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能笑晕过去。
布语走后,沼畔走进餐厅,重重地吐了口气,“没我们想象的糟。”
吃过晚饭,她和龙泽躺在屋顶,观望被浮云遮住的夜空,他们总是这样等待爸爸的归来。刚开始只是一滴“墨珠”,后来天空中会移动的“墨珠”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像闪电一样倏地划过天空,快要降落屋顶时,才看到一条巨龙慢腾腾地甩着尾巴,降落到屋顶,同他的身体共同降落的雨珠,浇得沼畔和龙泽发出惬意的叹息,连忙化成龙在屋顶上那瞬间积满的波光粼粼的池水中翻滚着身子,畅快游弋。所以,房前的山在很久以前,就被当地的村民们称为雨山。
不过,谁也不知雨山竟然是这么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