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太祖母那段神奇的故事,使太祖母的孙子,也就是布语的父亲,迷上了与动物打交道。
最初,他出于对狐狸的好奇,制造一些绳套,想捉住一只狐狸。歪打正着,他套到了一些兔子和其他小兽,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足以改善餐桌上的生活,让肚子里有了油水。长到十七八岁时,乡村里组织了许多民兵连,他荣幸当选为民兵,手里有了真正的武器——猎枪。
那时候的夜晚,在漆黑的山林里,经常能够看到猎枪打到天空的五彩信号弹,各个在山林里守卫的民兵手中都有猎枪,为了告诉同伴自己的位置,就鸣枪示意。在守卫之余,一些猎人出身的民兵会结伴狩猎,猎熊、虎、鹿、野猪,当然也会捉狐狸、黄鼠狼,不过这两种家伙神出鬼没,很少落入罗网。
如今,猎枪早就不允许私人拥有了,布语的爸爸刘大笙依然喜欢玩打猎这个游戏。他会设一些绳套、捕兽夹,捉住倒霉的动物们。其实,他最想捉的是狐狸,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狡猾的狐狸一闻到他身上的猎人气味,早就避之千里之外,他想尽各种办法,终于在今天实现了愿望。
他在陷阱里捉住了在龙泽和沼畔家贪吃喝醉酒的赵大瓢。
学校里的赵小瓢虽然眼睛一直在盯着黑板,心中却十分不安,爸爸赵大瓢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带着弟弟赶路,说要到龙泽家打探一下情况,毕竟,他们被迫在河畔洗澡的那一晚遇到了一个行为十分古怪的女孩,心里充满了担忧。
刚到学校,沼畔就想尽办法单独将他唤到一株开得正灿的金达莱旁,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可是赵小瓢心里还是十分不安,这种不安像一朵沉沉的云压在心底,令他的心绪莫名地沉重、低落。
他并不是一只坏狐狸,却总打布语的坏主意,虽然一次次证明布语心地善良,永远也不会伤害狐狸家族,但他却对布语心怀憎恨。因为他的一个好伙伴,就死在布语的爸爸刘大笙的陷阱里,那是一只单薄瘦小的黄鼠狼。
赵小瓢连做梦都希望刘大笙出点意外,这样,生活在这片山谷里的动物们,就不会每天都胆战心惊,害怕自己丧命在绳套或陷阱中了。他们虽然修仙成人,却还有着动物的本性,难免做出一些动物才会做的事情,包括判断失误落入陷阱里。
所以,在学校里,赵小瓢跟布语总是对着干,他们之间发生的争吵比树上的树叶还要稠密。战败的一方总是赵小瓢,因为布语的同桌龙泽是不允许有人让布语吃亏的。
赵小瓢的同桌是一条花蛇,所以人类的名字就叫李花。她总也站不直,坐不直,连走路都十分怪异,这让老师十分头痛,所以学校的运动会从来不敢让她参加。她不爱笑,可以说从来也没有笑过,表情总是冷冷的,带着几分僵硬与讥讽。
不管赵小瓢跟她抱怨什么,她都回以轻蔑的一瞥,让赵小瓢摸不清她是在蔑视自己,还是蔑视其他。
六年级中一共有四个非人类,赵小瓢、李花、龙泽和沼畔。他们四个知道彼此的身份,也可以说,只要是他们这种身份的家伙,一眼就可以看穿对方。人类在往森林深处扩张,为了活下去,森林里但凡能够幻化的动物们,都必须学习人类所懂得的一切,融入人类的生活中去。
适应能力强的家伙们,有许多都已经搬到了人类的城市里。
就像李花的一些亲戚,他们生活在人类的神婆家中,由于能够预测一些事情,又很有耐心,不兴妖作乱,生活过得十分安逸。再过许多年,李花也会过那样的生活,每次想到这些,她对自己的身份就很有一些优越感。
赵小瓢叹口气,“只要我不贪吃,过些年,也会在城市里找到工作。”
龙泽和沼畔的身份不一般,不知在多少年前,他们就生活在这片山谷里了。那时候,别说村庄,连人烟都十分罕见。人类的城市没有扩张,村镇也稀少分散,离这里还十分遥远。身为龙族,他们施云布雨,福泽四方,惩罚祸害其他生灵的野兽的权力也掌握在他们的手上。
龙爸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早早就乘云出门,为了方便他出行,这片山谷终日飘浮着柔软绵延的云山。龙妈则只照管这片山谷,也许是性格的原因,她处理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遇到不公平的事反应更为强烈,碰到有人类破坏山谷的草木花树,她就经常施雨。
反过来说,要是龙爸觉得最近不该下雨,而她非要可怜附近村庄里的村民,就会偷偷施雨。这种施雨很奇妙,并不是真的下雨,而是让清晨的露水多一些。
通常,这样做都很辛苦,她要早早起床,还要调集一些生灵帮忙。
为这事,龙爸跟她吵过几次架,可是龙妈一旦发起脾气来,不仅要哭上几嗓,还要大声骂人,这一哭不要紧,会带来一场大雨,龙爸只好抱着脑袋,忍受龙妈的“胡作非为”了。
沼畔的性格跟妈妈很像,龙泽更像爸爸。
沼畔学了很多作为一个龙族该掌握的本领,龙泽却只知道玩,偷跑到龙湖去洗澡,没少挨龙妈的惩罚。
“你干吗打我?”这天放学,他刚走进院子里,早就躲在门后的龙妈捏着扫把冲出来,追着他不停地打。
龙泽感到不痛也不痒,他毕竟是一条龙,可是他感觉被冒犯了,尊严受到严重挑战,准备将龙妈手里的扫把夺过来。扫把被夺后,龙妈更生气了,想揪住儿子的头发,给他教训。
龙泽一缩脖子,头发化成龙鳞,飞一般逃进了房间里。
“妈!”沼畔实在忍受不了妈妈每天都这样惩罚龙泽,她更忍受不了的是龙泽,因为龙泽一定又干什么令人瞠目结舌的坏事了。
龙妈哆嗦成一团,跺着脚,“他把龙婆生长在龙湖里的花拿走了。”
沼畔也吓坏了。
这可是大事情。
那是一朵四季不败的花,曾经生长在万里之外的天湖里,是龙婆,也就是沼畔的祖母从祖父手里得来的。只要有这朵花在,虽然冬天这片森林冰封雪飘,龙湖却从来也不结冰,水还是温润的,不知拯救了多少老弱动物的生命,大家以龙湖为生,才让这片山谷里的一切欣欣向荣。
为了得到这朵花,龙族之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战争,祖父正是在那场战争中没有了下落。如今,花居然被龙泽拿走了,沼畔飞奔进房间里,一把推开龙泽的门。
“花呢?”
龙泽正坐在床边写作业,尾巴就吊在天花板的吊灯上。
“我问你呢!”
沼畔揪起龙泽的耳朵。
龙泽力大无比,轻轻一捏,沼畔的胳膊就动弹不了了。“送人了。”
沼畔心里马上出现了布语的身影,她还是压下好奇与怒气,轻声问:“谁?”
“知道了你还问。”
沼畔马上奔向门外——
刚一放学,心慌的赵小瓢将所有的书本一股脑儿倒进书包里,背起来就飞奔向学校门外的大道。他没心情等待校车的到来,顺着大道朝家的方向狂奔。跑过村庄,越过一些飞着蒲公英种子的田野,到了无人之地,他朝地上一滚,化作狐狸,直奔向他们安家置业的村庄。
在村庄外,狐狸变回赵小瓢,他背着书包疾疾地跑向一片被漆成黄色的围墙,推门闯进院子,“爸爸回来了吗?”
他没有看到爸爸,也没看到妈妈,只看到几只小狐狸在院子里蹦跳着玩耍。
赵小瓢生气地驱赶着弟弟和妹妹,逼迫他们跳进屋子里,一群小狐狸变成了人类孩子的模样。
“爸爸说过多少遍了,这样会被猎人打死。”赵小瓢将书包扔到床上,“爸爸呢?”
“对不起……”
“哥哥,爸爸早晨就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妈妈去找爸爸了。”听到赵小包这样说,赵小瓢有点慌,他猜了许多可能,每一个可能都令他心慌。
龙泽的爸爸每天都很忙,他是不会在家里待上一整天的,也就不会邀请爸爸在那里做上一天的客。再说,龙爸是这四方山谷的领袖,而赵大瓢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他们之间根本不会出现这种友谊。赵大瓢去找龙爸,除非是迫不得已,而龙爸也只是帮他的忙而已。
爸爸赵大瓢会去什么地方呢?
除了与吃有关的事情,赵小瓢想不到别的。
他知道嘴馋能坏了大事,心里越来越不安。太阳正缩向山谷深处,小狐狸们都变得不安起来,纷纷问哥哥,爸爸妈妈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
赵小瓢不看好这群小狐狸,担心他们会惹出乱子,只好忍受着不安的煎熬,在家里等待。他准备了晚饭。如今,像他们这些会幻化成人类的狐狸,已经真正融入人类的生活之中。
赵小瓢会使用各种厨房电器,还能到人类的商店里去挑选种类繁多的生活物品。他带上一些零钱,买了些香喷喷的猪头肉,还买了几包方便面,总算让弟弟和妹妹们填饱了肚子。
闹了一天的小狐狸们终于安静下来,纷纷挤在床上打起呼噜。
赵小瓢的心里是满满的担忧,根本没有心思睡觉,趁着夜色跑出村庄,越过山野,到爸爸的几个老朋友家去打探。这些朋友,遥居在森林深处,还过着狐狸的生活,有的则散落在村庄里。在一个山脚下的黄色草房里,赵小瓢听到了一个令他脚步不稳、跌扑在地上的坏消息。
“爸爸受重伤,被捉起来了!”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睛里聚集了一团泪水。
他再也无法支撑着人类的模样,吱吱尖叫着变回狐狸。跑了几圈后,他跑到人类老头模样的老狐狸面前,又变回人类少年,跪在他脚边摇晃着他的双腿,“我的妈妈呢?”
“唉……”老狐狸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长长叹息。
看着赵小瓢伤心欲绝、浑身打战的模样,他哆哆嗦嗦,费了半天的工夫才点燃手里的长烟斗,“我看到,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啦?妈妈怎么啦?”
赵小瓢浑身软得爬不起来,只扯着嗓子喊叫着。
接下来的话老狐狸似乎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又害怕赵小瓢也为此搭上性命,就含着泪,将赵小瓢扶起,“是你妈妈太心急,大白天顺着味道找到陷阱那里……被绳套勒死了。”
赵小瓢不相信这是真的。
早晨出门时,妈妈还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期盼他早点回家。昨天泛着昏黄灯光的夜晚,他还听妈妈和爸爸讲森林里的古老故事。妈妈为他打的毛衣还只织了一半。他想爬起来,却怎么也动弹不了,躺在地上打着滚,回想着妈妈的音容笑貌。妈妈的手是那样柔软,毛皮是那样温暖,变成人类的样子也是那么美丽,连她的嗓音也是那样甜美。
妈妈适应了人类的生活,还交了几个人类朋友。
她是那么热爱人类的邻居,热爱村庄里的生活,爱自己和弟弟妹妹们,更爱爸爸。只要有她,在傍晚鹅黄的灯光下才有香喷喷的晚餐味道从锅里飘出来;只要有她,上午温暖轻柔的微风中才有新洗衣服的清香味。
等到赵小瓢终于挣扎着爬起,他化作狐狸拼命跑出草屋,循着气味跑到人类设置的陷阱里,他不仅闻到了爸爸和妈妈身上的气味,还闻到了刘大笙和弟弟赵突突身上的气味。可是,这里没有自己的亲人。
他奔跑过野地,钻过蒺藜与树林,蹚过村庄前横亘着的那条大河,终于气喘吁吁地趴在了村口。变回男孩时,他浑身水淋淋的,不停地打着哆嗦,鼻子抬到半空闻嗅,狐狸皮和鲜血的气味格外强烈地钻入了他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