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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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说(11)

讲这么多无非想证明这一点,段剑锋没有任何企图,只想做我的朋友。我跟那件凶手案无关。他还做了许多让我难忘的事。当然了,装电话只是其中之一。我曾经拒绝过。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尽管人多,表面光鲜,可没一个能联系的人。幺姑曾经有过一部手机,但她把我遗忘了。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村子的人更没有电话,那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外人不敢踏入,我们不敢出去。我要电话又有何用?段剑锋是个好人。他理解我的心情。他拍着我的肩膀说,电话机有一根线,能连上外面的世界,在这个城市我不再是孤儿。

段剑锋说得真好,上帝。当时我哭了。其实这部电话救过我的命。有一次天气很糟糕,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窟窿淋进来,狂风也像强盗破门而入,屋子里全是水,我坐在床上不知所措。浑身湿漉漉的,后来发高烧,头昏目眩,四肢软绵绵的。三天三夜没吃没喝。那一刻我真得快死去。多么希望幺姑来看看我。送我去医院。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怎么会来?最后我看到了红色的电话机,真有一根黑色的线,我爬过去拨通段剑锋的手机。我的选择是对的,相信他也是对的。黑色的电线把我的呼叫传递给他。他很快开车来了。我被送到这座城市最好的医院。在那里享受了一段幸福的时光。医生给我做了检查,是感冒发烧。

让我想想段剑锋还为我做了什么?除了救我,他还时常开车过来。带来新鲜的蔬菜,嘱托我不能捡路边的废叶吃;送我新衣服,有带帽卫衣,休闲风衣,还有火箭头皮鞋。说人只有洗得干干净净才算一个真正的人。我在他的关心下完成动物到人的蜕变。头发理顺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灰绿色逐渐消退,变成黄色甚至是白色的皮肤。走到大街,人们再也不用锐利的眼神瞪我。

嘟嘟嘟,嘟嘟嘟。

上帝你稍等,我再去接个电话。

这个该死的,电话又断了。难道是警察?上帝上帝你别多想,我说的是段剑锋。刚才讲到哪里我忘记了。哦哦哦。我好像隐瞒了一些细节。段剑锋每次过来都愁眉苦脸。他曾经这样问我,有一件事情明明是对的,可又错了;有一件事情是错的,可又是对的。绕来绕去把我绕糊涂了,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只有我最清楚。我裂开大嘴笑了,笑得十分开心。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哪里明白?

段剑锋很可怜。工作遇到不小的阻力。他也从不说。很遗憾我帮不了他。其实有时候我想帮,但——实在无能为力。

嘟嘟嘟,嘟嘟嘟。

这个该死的电话又响了。好好好,我们不去理他。从现在开始我专心致志跟你对话。上帝你是我最亲最敬的人。如果我有不足请你原谅,如果我有罪请你宽恕。

段剑锋其实是为那件杀人案发愁。一个多月过去了,毫无线索。上面一直追查此事,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也在追问。他每天跑来跑去,疲惫不堪。毫无结果。上帝你一定想问我对此事的看法。这很简单,去找马克。

马克失踪了!

你很好奇吧?马克已有一个多月没出现。不是他,会是谁?

上帝。你千万千万别用怀疑的眼神看人。我说的全是事实。马克是个好人我知道,全知道。他尊重我,说我有趣。说我是个写小说的天才,说我的语言组织能力极强。我们一起做游戏。弹猪眼,就是跳棋的玻璃球。在地上挖个洞。我们跪在地上看谁射得精准。这是好朋友的游戏。事实上我们早已经是好朋友。我们一起爬墙上树,偷过果园的东西。上帝上帝,我们是一时兴起,并不是真正的小偷。况且我们偷得极少。只摘一个大大的苹果。红得发亮,就像天上的圆月。我要把这个圆月般的苹果送给幺姑。

上帝,你这个空气。懂我的意思吗?我很想幺姑。

我真的很想幺姑。

嘟嘟嘟。嘟嘟嘟。

混蛋。是谁捉弄我?不接不接。空气,我对幺姑的爱是真的。我是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没有我就没有她,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可是我仍然忘不了她。只好托马克传话,请他捎苹果过去。我要她知道,我很想她。

马克是个好人。真把话带过去,但是我万万没想到……

呜呜呜。上帝你这个该死的笨蛋。你怎么不说话?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你知道我这样痛哭流涕为什么吗?

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仍铃声仍然在响,去******,让它一直去响。上帝,马克并不是个好人。他背叛了我,他真的背叛了我,他给了我致命一击。他竟然跟幺姑勾搭上了。我是怎么发现的呢?好吧好吧,我说出真相。其实我是个复杂的男人,表面上看我很卑微很弱小,内心却十分强大。你要理解我的意思,一个匍匐在地上的小狗,或者是脏水里溜达的癞蛤蟆,他的生命有多么顽强。越低贱越顽强,这就是我,这是大自然给予的本能。要不然世界上有这么多物种。每个低贱的生命都有他生存的意义。我也一样。我得适应这个社会,用自己的弱小保护自己。我现在开始说实话。我进过厚德女子大学,不止一次。这堵墙阻挡不了我。我自小生长在山野,跟猴子一样灵活。不过,我只找过幺姑一次。人太多了,个个凶神恶煞的,我好险丢了命。见幺姑的那一次是晚上。天黑漆漆的,我像猫儿从女子大学后面跳进去。钻进一片灌木丛中。那里有一条水沟,我顺着水沟爬啊爬,爬到树林。然后躲到假山,悄悄潜伏。女子大学真的很漂亮,教室灯光明亮,宿舍朦朦胧胧像公主的寝宫。到处是花草的世界,小桥流水,林荫小道,一片片草地散发出清新的味道。偶尔几个长衣女子经过,让这美丽的景色更加欲人。直到晚上11点,我才发现女生的寝室。这时候校园没几个人了。我顺利接近女生寝室,藏在花坛后面。啊,上帝。我很幸运,终于发现幺姑的身影。这么晚没睡觉,她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袅袅走来,长长的头发随意飘在身后。皮肤光洁得像瓷瓶,眼睛在夜里忽闪忽闪,勾人心魂。只是半年的功夫就变得这么漂亮。我浑身颤抖,心脏像马达一样咚咚直跳。等幺姑走近时我跳出来。她猝不及防一声尖叫。我抱住她,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别出声。当发现是我,她才平静下来。我放开她,她立马变了。变得冰冷冰冷。她叫我赶紧出去,不然就麻烦了。我懂她的意思,还是不想跟我好。我说只想看看她,给她送钱花。她呆了一下,随即说不需要,有兼职。我说你不能这样,好歹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你还是我妹妹。幺姑的脸色十分难看,说我与她的距离太大。我当时愤怒了,就算她当上国家主席,还是我妹妹,还是我们村子的人。她笑我太幼稚,还说给了我机会。给了无数次机会我没抓住。我们当场闹翻了,吵得很凶。惊动了很多人。那些温文雅尔的女生顿时变得张牙舞爪,一波波围来,恨不得将我撕成碎片。接着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他们抬着我,像扔野狗一样将我扔出校园。还狠狠揣上几脚。

嘟嘟嘟。嘟嘟嘟。

我并不恨幺姑。一个女人这么完美,理应得到万千宠爱。我想说的是马克。这个虚伪的畜生。他用表面的善良蒙住了我的眼。

他居然跟幺姑谈恋爱。我现在所受的苦是他造成的。这个该死的外国佬。是他让幺姑见异思迁。

嘟嘟嘟。嘟嘟嘟。

上帝何必喋喋不休?我无法控制我的仇恨。尽管我低贱,可仍然有七情六欲有爱有恨。还是说说段剑锋吧?这才是天下最好的人。我始终无法相信他是个警察,一名警察竟然这么善良温和,这么有爱心。我理解他为我做出的一切,也理解他到底为啥烦恼。

上帝你说这么好的警察,凭啥折磨他?我曾亲眼看见他的困惑,他的表情扭曲了,就像山林的野兽,可仍然没纵容自己。我觉得是时候帮帮他了。

嘟嘟嘟。嘟嘟嘟。

上帝上帝,这电话是你打来的吗?你一定想知道真相。那我告诉你真相——女子大学被杀的女生就是幺姑。呜呜呜。幺…幺姑就是我杀了。反正这屋子没别人。而上帝你只不过是虚幻的东西,甚至连空气都不是。我不介意告诉你一切。本来我并不想杀幺姑。她那么美丽我怎么舍得。都是那该死的马克。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噩梦,梦醒十分已经晚矣。我天天问自己什么要这样做?推演十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我们已陷入死局。幺姑死只是一个意外。当时我潜入女子大学,在假山后面碰到了幺姑和马克。

幺姑仍然那么漂亮,尤其是身体的曲线令我急切。马克穿一套牛仔坐在她身边,而幺姑紧贴着小鸟依人。最令我不能接受的,幺姑还为他削苹果。一看见苹果我火冒三丈。我冲出灌木林他们惊呆了。我夺过水果刀和苹果。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娼妇狗贼****强盗****的能骂的我都骂了。马克听了不敢吭声,他还有什么理由与我辩驳?相反是幺姑不堪忍受。她说够了够了什么时代了,我只属于自己不属于任何人,爱谁谁是我的权利。我逼问她有权利就有义务,你的一切是我一家人辛苦换来的,你现在这么打发我,算人吗?我挥舞着刀子简直快疯掉。不不不,我已经疯了。我逼近马克,想杀死这个混蛋。是这个流氓让她痴迷不悟。我瞅准他的胸膛,幻想着只要一刀下去就留个大窟窿。我小时候曾经杀过猪,一刀下去血溅四地。没想到幺姑跳过来挡在前面。刀子扎的不是马克,而是她温软的乳房。

我当场懵了,眼睁睁看着幺姑倒地。

血流了一地。到处都是血,天空是红的太阳是红的,树林楼房草地全是红的。马克抱着幺姑大哭,痛不欲生。紧接着我听见有人喊杀人了杀人了。马克朝我痛骂,畜生你还不走?我就走了。回到出租屋我两天没吃饭。一直提心吊胆怕警察找来。三天过去,没有任何动静。我按捺不住跑到女子大学打听。人们都说不知道凶手,唯一的证人失踪了。马克逃了,面对不了残酷的现实。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凶手。

呜呜呜。上帝,请原谅我的脆弱。是我杀死了幺姑,我是凶手。马克也是凶手。唯独段剑锋是无辜的。

嘟嘟嘟。嘟嘟嘟。

该死的电话,这是你打来的吗?哦,一定是你上帝。你想问我为什么撒谎?这世界不公平,为什么我的村子那么脏,而别的地方青山流水;为什么我长得丑陋无比而他们英俊挺拔;为什么我的女人被别人生生夺走,而他们若无其事。其实我和幺姑能好好过下去,是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改变了一切。

我有罪,本想回家,可回不去,我无法面对家中的父母,那一双双期许的眼神。他们肯定会问幺姑呢?狗娃皮蛋二卵子也会刨根问底,到底上了幺姑没有?他们甚至会猥琐地追问上过的滋味。

我回不去,我对不起幺姑。她本可以跟花儿一样绽放,摇曳着美丽,是我残忍地毁了她。在这栋小楼躲了三个多月,我快发霉了。在这期间遇上段剑锋。他的忧虑他的关爱他的包容他的责任感和敬业牵动了我的神经。曾经有几次,我快脱口而出,凶手就是我。话到嘴边生硬硬吞回去了。我下不了决心。我是胆小鬼。

嘟嘟嘟,嘟嘟嘟。

上帝,跟你告别吧,你是不存在的。段剑锋才真实存在。这电话是他打来的,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正好我下定决心。这种日子我过厌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想有尊严地活着,像个男人去面对。我要为我犯下的罪行赎罪。

段剑锋一直在等我。他是个好人。他来这里无非等我做这个决定。我要自首。我知道他在门外,楼下一定有一辆警车。

在出门之前我要透露一个秘密,这部电话安有窃听装置。现在我终于轻松了。

上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