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恋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恋人各有各的不同。”在易倩十八岁这整整一年里,如果两人回忆起来,印象最深刻的大概不是那些幸福的记忆碎片,而是那——暴风骤雨般的争吵。
肖林摇了摇头,开始习惯性地头痛。那么多频繁的争吵,在局外人看来无非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在肖林眼里却是如此无法忍受。
很多场景在肖林脑海里浮现。
易倩在寒假开学不久便搬了家,是考虑到肖林和易倩的关系传得很广,旁边邻里邻舍都私下议论。房子离原先租的地方不远,是和小姨家合伙买的,易倩家买第一层楼。一放假两人就在新家度过。只要肖林来了,易倩母亲都会借故避开,把空间留给他俩。外面下着大雨,雨水打在运河上,两人在电视声里做爱。估计快吃晚饭的时候她妈妈才从亲戚家回来。
刚搬家的第一个月里,水厂的两个人经常来她家玩,这房子就是易倩家从他们手里买过来的。这两个中年男人大概出于惯性,每天一有空就会来串门,有时干脆自己拿钥匙直接开门进来,然后坐在后院里大声地聊天,眼睛时不时地在易倩身上扫来扫去。
易倩低着头,笑微微地从旁边走过。
有一天,周末,只有易倩和肖林两个人在家。肖林正在炒菜,这时那两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易倩,易倩……”
两人进来后就坐在藤椅上聊起来,刚好肖林炒菜要葱,当时易倩刚起床,穿着睡衣到菜园子里去了。菜地在那两个人的前面,当易倩撅着屁股背对着他们扯葱时,肖林瞟到两束贪婪的目光,那目光在易倩屁股上肆意地熨着。
肖林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葱切好后,易倩正在用桶打水,肖林问她干吗,她说想去洗澡。澡堂就在那两个男人旁边不远。一个女孩子穿个睡衣在陌生男人面前走来走去已经很不得体了,况且还要在这么个大白天当众去洗澡,肖林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易倩不解地看着她,一脸的茫然和忧伤。
一直到那两个男人走了以后,吃完饭,气氛才开始恢复。两人又开始打闹起来。
楼上住着她姨夫一家人。姨夫高高的,话不多,闲在家里。姨夫有个三岁多的孩子,叫刘云,蛮刁的一个小孩。夫妻俩都赋闲在家,男人也不出去赚钱,两口子经常拌嘴。
有时易倩家来客人,睡不下,易倩、她满叔两口子以及易倩的一个表哥四个人只好睡一间房,两男两女分别睡一张床。这样的安排令肖林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睡的?这成何体统?但肖林又不好明说。
那一个通宵肖林翻来覆去。
诸如此类的事,在肖林眼里理所当然要避嫌的,对易倩而言,却是块铁板,怎么钻也钻不穿。有时逼急了易倩甚至会回敬他:“连亲戚都怀疑……简直就是变态!”
肖林感觉血一下子堵在胸口,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他忘记了,易倩只有十几岁,说到底根本是个孩子,而肖林却是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男人。但是,他也知道,她不是孩子了。肖林十分清楚,现在十几岁的女孩和肖林那个年代十几的女孩远不一样了。
还有易倩的衣装,这也是两人吵架的一个焦点。天气凉快时,易倩穿的上衣很短,只要她蹲下身,后背就会露一大块肌肤来,有时甚至都可以看见股沟了。如果是两人单独相处,这倒没啥,但是易倩不管是有外人还是没外人,表现都一样,浑然不觉。有时家里来亲戚,易倩坐在前面,弯身去调电视机时,后面的几个男人会不由自主地盯在那里看。
这个时候,肖林知道,兴致勃勃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了。
男人,食色性也,肖林也一样,他恨不得街上的女人穿得越暴露越好,光着屁股跑最好,可是如果换成是自己的女人时……
为了穿衣服这么点小事,两人有时都会吵上一天,易倩也有易倩的理由:
“你也忒小心眼了,这么点小事都耿耿于怀。”
“别人都在做别人的事,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注意那里。”
“现在衣店里大部分只有这种衣服卖。”
“别人看那是他的事,你不放心上就是了,你还能把别人眼睛蒙上不成?”
到后来,肖林已经完全失去判断力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封建了?——这对于还没满三十的肖林来说是不是有点残酷?……他和易倩年龄相差近十岁,是不是有代沟?
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挤压在一起,肖林的情绪时好时坏,有时往往是今天两人还开开心心地在床上打闹,明天就为了点小事吵起来了,而易倩也是个犟脾气的人,什么芝麻大的事都一律顶回来。
吵完架后,看见易倩在自己面前哭得那么伤心,肖林又会自责:自己都比她大那么多,又是个老师,这样是不是太不大度了?太不男人了?可是一旦吵架,肖林又会忘得一干二净。因为这样,易倩的爸妈和亲戚对他的印象很不好,私下里甚至叫他“神经病”,就连三岁的刘云都会嗲声嗲气地对他说:“哥哥,你有点神经。” 这样下来,情况只会更糟糕了。有时吵架吵得很猛时,肖林会连续一两个星期不待见她。
这对易倩和肖林来说,都是伤神伤骨的。对只有一个独生女的易倩父母来说,同样也是伤神伤骨的。
有一天,易倩母亲她们出去散步了,两人拌了嘴,肖林觉得闷,就一个人翻墙出去了,把易倩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易倩揪着心地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坐了一会儿,易倩默默地把脏衣服收拾好,堆在洗衣盆里。
洗了一阵后,她姨夫从楼上下来了。
姨夫看了她一眼,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易倩聊着天。衣服洗完后,要到厕所里去冲洗。桶里的衣服很重,易倩提起来有点吃力。姨夫站起来,说:“倩倩,我帮你提了。”说完从易倩手里接过桶子,提到厕所里去了。
在厕所狭窄的空间里,姨夫一边说话一边帮她冲洗衣服,这时厕所门不知怎的砰地关了,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突然从背后死死地抱住她。易倩吓了一跳,回过头,猛力挣脱开来,低着头快速走了,一直没敢往后面看。
姨夫飞快地跑到楼上去了。
易倩进了里屋,把门关了,愣愣地坐在床上。过一会儿,她站起来去衣柜里拿衣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站在她身后来了,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口里不知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吓得心怦怦直跳,那一刹那易倩突然有种释放的感觉——奇怪而不可思议。她突然觉得那么踏实,那么温暖,一种偷偷摸摸的快感从骨髓里蔓延开来——那种压抑的喜悦和快感。当那双大手开始肆无忌惮时,易倩猛地清醒过来,害怕和羞耻压过了一切。她用力扳开那双大手,挣脱开来,跑到角落里,脸上烧得厉害。
姨夫像做贼一样地打开门溜走了。
她跑过去用力把门闩紧,背靠着门,心还在猛烈地跳。
一会儿,她慢慢地向穿衣镜走去,镜子里的她是如此美丽——两颊桃红,眼睛亮亮的,微微地喘着气。
好久,她都不敢出门。一直到她妈妈散步回来,才出去晾衣服。
那件事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怪她姨夫,甚至——她内心里很感激他(虽然她不会承认这一点),同情他,可怜他,觉得他生意不如意,又被小姨嫌弃。有时想到那天她姨夫急急忙忙跑出去的狼狈样子,心里会觉得好笑。
而这事,肖林是永远不会知道的——自从把元宵节那天的事告诉肖林以后,易倩吓怕了,再不敢跟他讲这类的事,况且还是这种事。
那事以后,出于女性天生的害羞和自卫心理,易倩会尽量避免和姨夫——那个高高瘦瘦、沉默的男人,单独在一起。
当易倩再次站在肖林面前时,竟然没有一点愧疚感,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开始怀疑自己——自己是不是骨子里很……为了压住这个念头,易倩找出很多理由来为自己开脱:“肖林脾气太大,乱猜疑。”
“太任性,太自私,太不顾及我的感受。”
“如果那天他不是赌气冲出去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
当这么想时,易倩心里会轻松很多。
后来,姨夫出门做水果生意去了,在外面待了没多久,亏了老本,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那时已经是暑假,当姨夫再拿那样的眼神看她时,易倩已经觉得很讨厌了。只是当他再次出远门时,她会忍不住轻声地问刘云:“你爸爸呢?”
刘云坐在旁边专注地玩着电脑游戏,没听清,易倩重复着:
“我说你爸呢?你爸到哪儿去了?”
从肖林那天冲出去,两人冷战了一个多星期,最终还是在别人的屋檐下见面了。肖林看着她,她明显瘦了。黑暗里肖林摸着她的脸,手里感觉的几乎全是骨头。他的心隐隐作痛。
易倩蹲着身子,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
黑暗里易倩的哭声一点一点拉长。肖林无力的望着他。
那一年的春天特别长,可肖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