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穿着学士服的照片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脸，得意的，失意的；朝气的，麻木的；向往的，逃避的。四年前，他们也在这里拍了各式各样的照片，那时的他们无一不一脸憧憬，而仅仅过了短短四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一脸颓废，再过个几年，待更多人身上的兴奋剂被现实磨砺得渐渐消退，那颓废会如毒气般散布在他们不再年轻的面孔上。
张宇飞被派去山东出差，米米只好自己费力地收拾那堆她用了四年青春制造的废品，然后带着几件换洗衣服和那张证明她活过四年的废纸回到了家里。其他的一切，连同理想，都留在了皇城极北三环的垃圾堆里。
直到她离开张宇飞也没能赶回来，他在青岛独立地做一个导师可以拿到30万而只给他三千块的项目，忙得夜不能寐。米米一个人背着大包坐在充斥着泡面味和脚臭味的车厢里，想哭。同是这趟连接家乡和北京的列车，竟可以承载着同一个人截然不同的心境，人生的可悲就在于所有的憧憬都会是一场空吧，与其这样忍受失落的折磨，不如放弃希望的权利，卑微地活下去吧。
去十六中报到，等待入职。她并不觉得和当年让她恨得要死要活的那群白痴共事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不过好在中学是有寒暑假的，她起码可以先在家吃喝等死地过三个月。
暑假的时候，大头回来了，她是米米高中时代最要好的姐妹了，无奈高考考去了上海，就此南辕北辙。大头一心想闯荡时尚界，无奈瑞丽、米娜都不要她，可能因为她头太大吧，头太大，装小资就不太像了。她和米米一样一路面霸，从欧莱雅面到了美特斯邦威，一路被鄙视。好在最后一家日本化妆品公司收留了她。这个大头，你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她，她找工作，是要看人家办公楼好不好看的，这家小日企虽然工资给的不多，但是租的办公楼着实不错，大头很满意。不过大头被暂住证烦得不行，天天有种打工妹的感觉，虽然话说回来她就是一个外乡打工妹，可也不要这么天天地提醒她吧。米米笑她，“别委屈了，再来查你的暂住证，你就用大头吓唬她。”大头晃着大头说：“就是，来查我暂住证也是要有心理素质的。”
大头6月底入职，也就只能在家待上两星期，于是这姐儿俩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高中时代的小吃，去便宜的KTV使劲K歌，要不就是满大街地瞎溜达。米米觉得这黑暗前的放纵理所当然，可米爸却为她担心起来，“米米啊，在家备课吧，你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拼命工作啊！”注意，关键词在拼命上。米米想：如果我调查得不错，我前半年的工资一个月才一千多点，拼命完了谁给我付医药费啊。想到这一千块钱，米米又开始瞎联想了：这个四位数的起始数字在北京能干吗？就算住三百块钱的地下室，剩下的钱一天也只够吃1块煎饼了，但在家，这一千块钱她完全可以当外块来买点小东小西提高下生活质量。想到这里，她开始庆幸自己回家这个英明的决定，并在心里渐渐接受自己只值一千块钱一月的这个惨烈事实。
大头在的日子过得飞快，米米觉得还没玩过瘾，大头就回上海去做小日本鬼子的奴才了。家乡6月的天气热得难耐，她只能宅在家里，“拼命”备课的同时拼命地排遣寂寞。这点她在北京的时候是不需要的，无聊了就去做家教挣点钱。可是在这个总人口也就三十来万的小城市，“资深”的老师们都拉不到家教活，别说一个还没入职的人了。
突然间她发现张宇飞成了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以前，他多少有点无足轻重，米米总是在忙完手头1,2,3,4,5……重要的事情后，才答应和张宇飞约会。可现在，她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和备她那备了八百万次的课之外，实在是找不到比跟张宇飞聊QQ更重要的事情了。她一天到晚挂着QQ，看到张宇飞上线就异常兴奋，可惜张宇飞太忙，能陪她瞎掰扯的时间有限。她以前一向隐身，从不和QQ上的人闲扯，在QQ成为沟通基本工具的前提下，她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成了很多人的好友，——可能是学生会活动认识的，也可能是卖二手书交易的，鱼龙混杂。但总有一两个特别无聊的人天天挂在那里，看谁上线就会上来唠叨两句。以前米米生活挺充实的，也就没空闲聊，所以她一般隐身。不过现在，她天天顶着个绿油油的青蛙头像亮在那里，巴不得人家跳出来和她拉两句家常，她告诫自己，“不能这么堕落啊，再这么下去就跟陈晴一样了。”不过她这点渺小的意志瞬间就被一望无垠的无聊吞噬得无影无踪了。
这天，她趴在电脑跟前听了一天脑残音乐也没等到张宇飞上线，她有点小生气，正准备给张宇飞发短信，“滴滴滴”QQ响了，她立刻精神了起来，一看，却不是张宇飞，不过是谁都行，“再不说话本姑娘就要憋死了！”
“How are you 米？”这个开场白让米米很是不喜欢，中文就中文，英文就英文，这多没技术含量啊!她看一眼那人的资料，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米米挺希望他是一熟人，哪怕是幼儿园同学也好，总得有点共同话题吧。“请问你是谁，你认识我？”
“我是你的net friends 啊。”米米心想：又来了，以前也没什么网友啊！不过她都等大半天了，好不容易有人上来和她说话了，就算是个大傻帽，她也将就了。
“我什么时候加的你啊？你见过我吗？”
“见过啊！你不记得了？三年前。”
“不记得了……”
“发张照片来看看吧！”米米虽然无聊，但这是底线，一旦发了，就证明她已经无聊到陈晴那个水平了。
“没有照片。”
“怎么了，不方便？男友在身边？”
“没有就是没有。”虽然她已经无聊得犯贱，但还不是很贱。
“我是××大学老师啊，你忘了吗？” “我认识××的老师么？只有我爸的朋友有一个是，都五十多了……是你？再说你咋不科研天天泡Q啊？”米米对“老师”这俩字有抵触，听到了就不爽。
“online啊，也不一定聊天啊，哈哈。你和我聊对你有好处啊，哈哈。”……我很讨厌自以为是的人 。”
“你早点和我聊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了 。”“我走什么弯路了……你克格勃啊……我走个弯路你还知道……”
“你太执著了，你不是也渴望成功吗？”米米对他毫无逻辑且自以为是的话非常愤怒，拼命在脑海中回忆这人到底是谁。 “到底要说什么……你是××老师又不是我老师我渴望成功还是渴望死的跟你有毛关系啊 。”“别激动嘛，你也是很傲的人，所以……”米米听到了“傲”这个字，终于激发了记忆链，想起了这人是谁，她心想，“此时不骂，更待何时啊！” “我就是说和你没关系……别人的事情别瞎操心摆出一副名师的样子……不欠骂么。我一向隐身来着一上线就吃苍蝇，不爽。本Q不闲聊，你要实在闲得欠骂正好本姑娘心情不好……”说完立刻拖入黑名单。
三年前，米米是个傻乎乎的大二学生，天天满北京地听讲座。有一次去了××大学，听了一个光头的讲座，以她当年有限的水平，她觉得这个讲座很有水平，在讲座结束时，她很大胆地请这个光头在她的书上签名，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还留了个QQ号。米米回去就特兴奋地加了光头，光头邀请她去家里做客，当年要不是贝娜说：“别去，是色狼。”米米没准就带着崇拜的心情去了。在光头被米米拒绝之后，骂了米米一句，“你当你什么东西啊，请你来是看得起你，傲什么傲。”米米当时特别受打击，鉴于她崇拜光头是个知识分子加大学老师她还留言道歉了来着……原来就是这个小人。 5
她赶紧关了QQ，把软件也给卸载了——“这样下去我自己都得变恶心了”。她愤愤地想着。
“张宇飞你在哪儿呢！”她已经养成了习惯，不开心了立刻就往张宇飞身上撒气。
“你猜啊！”
“猜什么猜。没心情！不爽！”
“哎呀，我在去你家的火车上啊……你没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么？”张宇飞也练就了吸星大法，总能事先预料到米米要向他开火，做好准备在第一时间扭转战局。
“真的啊！”
“你听啊……我骗过你吗？”
“你又不跟我说一声，对了对了，我爸妈还不知道我俩谈朋友的事情，你来了我咋办？”
“我来看你，不看你爸妈了，这次时间紧，我也没准备见面礼。”
“那你住哪儿？”
“导师不是给我发了三千块吗？宾馆也够住几天了吧！”
“不行！”
“为什么啊？”
“你知道我们这儿的人们多八卦么……我要去宾馆看你的话被发现了不知道能演绎出多少版本啊！”
“那怎么办……那我隐蔽点？”
“你做贼啊……直接来我家吧，就说是我一个普通朋友。”
“不不不不……不不不……”
“你干吗呢？做拨浪鼓啊！”
“我紧张，我没……没准备好……我害怕……”
“你……上次谁一腔热诚地说我回来了就来找我然后拜见我爸妈来着……你怎么这样……”
“我……我这不是走得急吗？就得这两天空。我开场白都没准备呢。”
“你在火车上好好准备，我和我妈说说。”
“你好好说说啊……把我美化美化。米米我好害怕啊……”
“你是男人吗？怎么这样！”
米米挂了电话，满脸幸福的笑容。
“妈，我有个朋友要来玩几天。”
“什么朋友啊？男朋友女朋友啊？”
“男同学！”老妈诡异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