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你,可当我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更爱你的时候,你却与我,渐行渐远。——米米日记
简缘的小插曲结束了,似乎并未影响他们的感情,反倒是增加了彼此的信任。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隔着什么,现在似乎就更不隔着什么了。
生活就是偶尔闹点小别扭,偶尔来点小感动的点点滴滴。如果可以如此继续下去,那当然是件充满幸福的事情,可有些人,中间却总隔着现实。这平静如水的生活,让米米和张宇飞都忽略了这一点。他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小城,一个还没毕业,一个薪水少得可怜,一个抱着梦想即将要去闯荡,一个因为挫折蛰伏在安逸中,这些差异将给他们带来怎样的结局,他们并非没有预感,只是不愿意去想。他们冷眼看世界的种种不公,但是在二人世界中,生活如同童话,只有王子和公主,巫婆终归会被打败。有时候爱让人软弱,让人不舍,更让人选择无视血淋淋的现实。可终究有一天,他们要去面对。
米米的工作并不顺心,她很卖力,成绩也不错,可她是个新人,“上头”又没人,很多机会和她是沾不上边的——除非是天上掉馅饼。辛辛苦苦地工作,钱吧,挣不了多少,荣誉吧,又都是高干妈她们这种人拿走,她有点不知道工作的意义在哪里了。说实在的她也没有修炼到那种默默做园丁就很满足的境界,所以,多少觉得工作起来越来越没劲。看着周围同事,天天唾沫横飞地不是骂学生就是骂学校,不是骂学校就是骂社会。她无奈地想,如果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也一定会成为一个让人厌恶的中年妇女,每天拉拉家常,偶尔搞搞工作,时刻不忘抱怨,永远不想努力。
这日复一日两点一线的生活让她的情绪很低落,现在的她,每天连头发都不怎么梳,随便一窝就去上课了。她真的不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伴随着她直到老去,可又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实,有的时候,甚至懒得去多想——这就是可以毁灭掉人的懒惰。
自从她把自己埋在了这种安逸里,她就向现实举手投降,也背过脸去不愿再面对自己的理想。
生活却并没有因为逃避而过得好一点,原本以为总算可以做回自己的主人,可吃住都在家里,忍着爸妈的唠叨不说,还要饱受同事们的摧残。三线城市的生活并不和北京一样丰富,工作不算太累,除了工作以外,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做,一群闲得无聊的人就爱上了拉家常。她显得不太合群,因为他们的那些话题她着实不是很感兴趣,于是有人说她拽,有人说她有后台,有人说她傍大款,有人说她结识了某官员,当然,也有人比较符合实情地说:“不就是找了个博士吗?有什么得意的……”她的不掺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办公室文化就是——不然就同流合污做战友,不然就义无反顾当敌人。
在外面受到伤害时总觉得父母是唯一可以完全依赖的,可这种爱,偏偏又要竖着个她不敢苟同的价值观,爱有时候也会成为伤害,别人对她唠叨、对她施压,她不听不理就是了,可老爸毕竟是老爸,她爱老爸,如果自己的倔强终究要伤害到自己的父亲,她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伤害自己,保护爸爸。
老爸是个面子大过天的人,而他的“面子”,无非就是有个体面的工作,最好做个有头衔的“公职人员”。最近他对张宇飞越发地不满,觉得他总没个定数,好不容易读了个博士,不做官,他想死啊!不知道这种逻辑是怎么被他培养出来的,可这就是他坚定不移的逻辑。
张宇飞导师那句酒话也就停留在了酒后失言的层面上,四年半的时候,张宇飞试探地问了他毕业的事儿,他立刻大手一摆,“全学校也没几个四年半就能毕业的,你的研究还做得不够,再等半年再说。”半年转眼又要过去了,可他还是大手一挥,“研究做得不够,论文写得欠缺。”偏偏就不说哪不够,哪欠缺。这让张宇飞一腔怒火无处宣泄。
早在米米决定回去的时候,他就暗下决心,争取早点有能力左右生活,而不再眼睁睁地看着生活左右自己。于是这一年多,他更加拼命地给导师做狗,骨头没见多给他,就指望着毕业的时候不要卡他,这点希望也瞬间变成了奢望。
他对人生并非没有计划——给导师做狗,做得一份学历之后可以找个资本家,给资本家做狗,也许每月8000,也许每月8万,可总比那800好。好好磨炼磨炼,攒点人脉攒点钱,等什么都具备了,才可以不做狗,做自己。
张宇飞的专业是相当出色的,除却这点,他一直以来的人生理想就是有自己的公司和事业,哪怕是做面粉的,做麻袋的,不管怎样,那都是两脚站在地上的有产者了。他自己无所谓,真要是去讨饭,他也能活下来,可他不想让米米吃苦。
身边结婚的同学也比比皆是,活生生的例子更让他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不想步他们的后尘,让自己的爱情毁在一块钱两块钱的婚姻里,他不爱钱,可他需要钱。对未来,他有规划,也有信心。尽管他知道,社会已经相当的不公正,那些特权阶层,那些有产者阶层已经形成,而且越来越坚固,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被他们剥削;第二,变成他们去剥削别人。
虽然白手起家比登天还难,不过为自己为米米,别说登天,就是破天,那也得去。更何况张宇飞并不是个书呆子,凭什么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并且有大脑的人要一辈子受穷呢,凭什么呢?但他知道,不爽没用啊,手上没钱、没权,别说你不爽了,就是你跳楼了,过了几天也没人记得你。
要爬到不公正的另一端,也许过去了他也是贪官污吏或者为富不仁,可总还有选择的权利,但如果爬不过去,啥也不说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真是一辈子如此,他倒希望米米直接找个有权有势有钱的嫁了,不要跟他吃苦一辈子。张宇飞的专业的确出色,眼瞅着就能毕业了,好几家公司主动过来跟他谈工作的事儿,这让他有点受宠若惊,本以为要进传说中的“骡马”大会,被人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呢。他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大部分技术型企业不是劳动力过盛而是劳动力不足,招进来的都没法用,这不能怪学生,也得看看现在大学里都教的是什么,真的,计算机的本科生上手能力真的未必就比什么新华电脑学校的好,这种教育只能把大部分人培养成白痴。然后学校再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谁让你在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学习,毕业了吧,傻了吧,你丫的找不到工作还得考研来吧。然后学校收了学费赞助费等等等等,再耗你个几年,让你出去死无全尸,这就是学校,亟待药救的学校。好在张宇飞没那么蠢,天赋也不错,没被弄成白痴,便成了抢手货了。
这让他更加需要那个含辛茹苦换来的博士学位,可在这节骨眼上,他的导师,著名的教授,让他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权力。权力,说白了就是有让人爽或者不爽的能力,导师就是这么个有权力的人,他有本事让张宇飞爽——毕业吧,反正课题也做完了,论文也发表了;也有让他想死的权力——我就不给你毕业,让你接着给我做狗,你能拿我怎么样。既然这种终极权力在手,怎么使权力就看个人人品了。沈教授,人吧,看上去很大儒的样子,可人品吧,实在不敢恭维,跟小师妹关系“特别好”,在实验室里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宇飞啊,课题进行得如何了?”
“收尾了。”
“是这样啊,宇飞,你看,你是直博,应该是最少五年毕业,但就你课题进行的情况来看,你五年毕不了业啊……”
这话让张宇飞不乐意了——你让我干活的时候说四年半可以毕业,现在五年了,还不让我毕业,还敢说我课题做得不好,老子专业不比你差。你打从做上了导师就知道天天拉项目赚钱搞师妹,你懂个屁啊。
不过没办法,张宇飞气是气,但没法撒气。唯唯诺诺了两声就走了——这老家伙明摆着是要挟自己上供,可是他真的没什么可供的了,再供篇论文吧,时间不够,供钱吧,他完全没有,供色吧……更不用说了,他在脑中缜密地思考着对策,这时候的张宇飞,和在米米面前那个经常孩子气的他,已经判若两人了。
米爸神秘兮兮地拉着米米到身边,小声地说:“女儿啊,有个组织部的小伙子很不错。”
“什么嘛,什么组织部的。”
“国家部委的挂职干部,据说还是你校友呢,年纪轻轻的有前途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
“咦,怎么没有关系。你也不小了,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爸,我和张宇飞交着朋友呢。”
“说到张宇飞啊,是个好孩子,爸爸有个朋友是南×大的领导,我去帮你问问,能不能把他招进去,既然不想做公职人员,退而求其次,做个大学老师也是好的。”
“爸,你别操心了,人家又不是你孩子。”米米很不耐烦,老爸对公职啊、工作啊这些问题真是天天说、日日念啊。
“我不是为他操心,是为你操心,如果他就去了个民营企业,以后失业了你俩就去喝西北风吧!我跟你说的那个组织部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是正处级干部了,前途无量啊前途无量。”老爸露出了赞赏的微笑。
“他就是省长又和您有嘛关系啊,您乐呵什么!”
老爸皱了皱眉,可能是觉得现在的确也没关系,是不该乐。“喏,他的名片,有空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去,认识个优秀的青年对你也总是好的。”米米拿了名片,心想,老爸你总算有一句话还说在点子上,多条朋友多条路,如果不是非要相亲,认识个既是师兄又有“前途”的人,确实没什么不好的。
米米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侯建业,括号,部长。
张宇飞仔细地斟酌着导师的每一句话,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意思只有一个,“不然给我点好处,不然就再替我做狗。”介于自己实在是再没有剩余价值可供剥削了,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件能做的事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豁出去了,做回真爷们儿,脱了鞋,谁怕谁!做不了博士,就做流氓去。
张宇飞这不是冲动,也不是被逼无奈,他对历史还算有研究,知道适时地揭竿而起是在和统治阶级做着聪明的博弈。而这个点,只要选得好,是可以做到有惊无险的。有句话说得很霸气,“自从哥变成了狗屎,就再也没有人踩在我头上了。”为了不让哥脑袋被踩残了,变身下狗屎又何妨。
正当他缜密规划的时候,米爸的电话来了,“宇飞啊,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叔叔。您身体还好吧?”
“嗯,很好很好,就是心里为你们担心啊!”
张宇飞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不该问的,“叔叔,担心什么?”
“米米这个孩子任性啊,不听话啊,我看她最近的情绪也比较低落,估计是牵挂着你这边工作的事情呢……”
“哦……”其实张宇飞心里清楚,米米对他找工作的事情是完全不担心的。
“听说你快要毕业了,对未来有什么设计没有?”
“嗯,叔叔,有几家公司联系了,去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公司,什么公司?”
对米爸的啰唆,他是早有耳闻的,于是硬着头皮回答,“都是业界的公司,您可能没听说过。”
“是国营企业还是民营企业?”
“叔叔,做IT的国营企业不多的,几乎都是民营。”米爸那个心啊,凉飕飕的。
“宇飞啊,我是过来人,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可还是要听长辈的劝。”
“对,您说的是。”应承了导师,还得奉承米爸,哎,人生何其凄苦啊。
“叔叔觉得吧,民营企业太不稳定,变数太大,而且你在北京和米米隔着太远了,以后不是个事情啊。我女儿的事情我是有发言权的,既然她回家工作了,而且工作也不错,我是不想让她再去北京吃苦了。”
电话那头张宇飞深深地沉默。
米爸觉得劝降的时机到了,赶紧换了个语气,温和地说:“我有个朋友是南×大的博导还是系主任呢!你考不考虑过去教书啊,他们学校现在缺人,要做个大学老师,又轻松又受人尊重。多好!”
“叔叔,谢谢,我考虑考虑……”
“考虑好了记得给我电话啊!我对你有信心,小伙子,好好努力!”张宇飞放下电话,忧心忡忡,他隐约感觉到了,现实比想象中还要困难,前方充满了坎坷。
眼看着就要交毕业材料了,导师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偶尔还拿论文或者实验来吹毛求疵一番。早在去年导师就和张宇飞聊过以后工作的事情,导师在外面有家小公司,很缺人手,想让张宇飞毕业直接去那个公司给自己打工,张宇飞又不傻,导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很清楚,我已经卖了五年青春给你,可不想把整个青春都贱卖了。
他留了个心眼儿,没直接拒绝,而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想着一边拖着一边再想办法吧,可到关口,终究还是逃不掉被人压榨的命运。
前几天,导师又转弯抹角地跟他提了下去工作的事情,说是给解决北京户口,但薪水开得比较低,当然这也只是口头承诺,真要从了他去了,还没准能不能达到这个条件呢。不去,打死他也不能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导师给他最后通牒,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把这些年的研究和发表的论文又重新翻看了一遍——两个博士文凭也值了,你要刁难我?好,那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