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都这个月第几拨了?”
说话的人颇为随意地坐在地上,用一块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绢布,仔细地擦着一柄染了血的长剑。
她对面,一个眉目俊朗,衣着华贵的男人,看着她支棱着右腿的姿势,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你”字出口,在女子询问的目光里,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女子眉毛略挑,低下头,继续擦剑。
眉眼温和,神情专注,仿佛手下是她最满意的情人。
她叫夕颜,是个倒霉催的新人杀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所在的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小破组织,居然接了一个非常大的单子——刺杀本国雍德帝。
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刚从外面吃了只叫花鸡回来,嘴角的油光都没来得及擦。
当时她是什么反应来着?
夕颜支着剑,想了想,哦对,是咂了咂嘴,惊叹于老大的胆儿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个表情太过明目张胆,被老大瞧见了,这烫手的山芋,直接就扔给了她。
无奈之下,她只得提着小包裹,去皇宫完成任务。
2
要问她为什么不中途逃跑?
这种组织,当然都有控制下面人的一套法子。
左不过毒药、亲人,夕颜光杆司令一个,因此到底是什么催着她到皇宫送死,那答案妥妥的昭然若揭。
虽然横竖都是死,好在这个刺杀任务并没说要立即完成,她倒是勉强松了口气。
而且,老大也没一损到底,还多给了她几颗解药,最起码能坚持个一年半载的。
只不过,夕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来杀人的,一开始就碰了壁。
刚到皇宫时,她打晕了一个小太监,换了他的衣服,打算四处转转打听情报。
因为她毫无人性的老大,连目标的画像都没给她。
谁知摸错路,竟到了御膳房。
要怪就怪她这张贪吃的嘴,到那儿就走不动路了。
夕颜趁没人注意,偷偷拿了不少好吃的。
还没吃到嘴,就撞到人了。
而且,她灵敏的鼻子嗅了嗅,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本能地,她没去管掉了一地的食物,而是抽出腰间软剑。
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和前头几个蒙面人打了起来。
等她把人收拾完,才懊恼地一拍脑门。
这可是皇宫!她闹出这么大动静,估计过不了多会儿宫里的侍卫就会赶过来。
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撒落的食物,夕颜还没溜呢,嘈杂声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她四下看了看,似乎也没什么太好的藏身地点。
就在这时,手腕蓦地被人抓住。
随后,她被人拉着七拐八拐,跑了很远一段路,直到听不到后方的声音了,才停下来。
3
“一个女子,为什么穿着太监的衣服?”
那人并没松开夕颜的手腕,目光带着探究地打量她。
夕颜先是惊异于他的敏锐,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然后,她发现似乎事儿大了。
因为那人的一身衣服,太华贵了。
周身气度不凡,隐有威严之感。
又对皇宫了如指掌,似乎还能随意进出。
此人到底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夕颜在心里暗叹自己倒霉,明明是来杀人的,居然阴错阳差之下,救了暗杀目标。
她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莫非,是哪个宫里的妃子,为了讨孤欢心?”
果然,一句话验证她的猜测。
眼见着雍德帝的目光越来越奇怪,夕颜脑子飞速运转,还没想出所以然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她。
惊得夕颜差点儿再把软剑抽出来。
他把夕颜禁锢在自己怀抱,在她耳边低声道:“配合我。”
一脸懵的夕颜听话地没动,心里早把老大骂了个狗血淋头。
来的,是个眉眼无双,乌发雪肤,衣衫华美的美艳女子。
她的身后,还跟了不少太监宫女。
夕颜注意到,她先是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随后和川剧变脸似的,立刻满面忧色地关心还没放开她的人。
直到这时,雍德帝才放开她,掸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很明显地敷衍了美艳女子几句。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打横抱起,就这么大咧咧地走了。
4
这一系列操作,夕颜真的是来不及反应。
虽说她为了生计,迫不得已做了杀手。
但说实话,其实也没出过几次任务。
就算出任务了,也没接触过这样的大人物。
所以在雍德帝提出要与她做交易时,她第一反应是,茫然地“啊”了一声。
“孤不管你是谁,也不追究你的罪责。但是,你要装作孤贴身的小太监,保护孤三个月。”
雍德帝又耐心地说了一遍。
“你拥有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什么还需要我保护?”
雍德帝没说话,眸色沉沉,直直地看着她。
夕颜闭了嘴,也知道自己没资格问,更没资格讲条件。
可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有那么多人想他死。
一个月十几拨,刺杀、投毒,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纵使夕颜武功不错,也觉得有些疲惫。
在此期间,她也知道了一些关于雍德帝的事情。
在大雍国风雨飘摇之时登位的这位雍德帝,面临的问题远比想象中更艰难。
这些刺杀的人,有的是前朝臣子找的,还有本朝大臣找的,甚至,还有他后宫妃子指使的。
比如夕颜一开始见过的美艳女子,陈妃。
大致,就是话本子上说的,因爱生恨。
毕竟身为皇帝,很难做到终其一生,只一人。
而陈妃想要的,却是雍德帝满心满眼只有她。
就算不是活着如此,死了也可以。
堪称爱到疯狂的典范。
夕颜不能理解这种爱,她也不想理解。
她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在事情还没到不可解决的前提下。
至于雍德帝为什么没有自己身边可用之人,夕颜问了,他却没说。
她也不是个执着的人,也就没再关心这事儿。
只不过,数数这一个多月身上添的伤,夕颜叹气,好像比她这么多年受的都多。
5
夕颜苦恼的还不止这些,雍德帝看她的眼神,也让她很纠结。
她不信堂堂一个皇帝,会喜欢上她一个不得已才保护他的,来历不明的人。
可那时时刻刻粘在她身上的眼神,却昭告着她并非如此。
好在三个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夕颜站在大殿里,抹抹额上沁出的汗珠,冲雍德帝露出这三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她惜命,这些来杀皇帝的,全是疯狗一样的亡命徒。
雍德帝没有食言,打算亲自送夕颜离开皇宫。
就在他的手扶上夕颜的胳膊时,看似已经脱力的夕颜动了。
那柄染了不少刺客献鲜血的软剑,直刺雍德帝要害。
即使雍德帝凭直觉往后侧一闪,仍被刺入小腹。
刺客来时,只夕颜一人力敌。
此刻,却有不少一身玄衣的人出现,剑锋指着夕颜。
“为什么?”
雍德帝捂住伤口,抬手阻止人去传太医,只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也想问,为什么。”
本来用剑戳着地才能立住的夕颜,摇晃了两下,还是摔在地上。
雍德帝另一只手攥起又打开,半晌,还是没伸出去。
“孤走这一步险棋,将身边可用之人全部派出去,是想把盯着孤的所有背后视势力牵出来,一网打尽。”
夕颜咳嗽了几声,心中暗道,怪不得。
“从一开始,我就是来杀你的。”
雍德帝大方告知,夕颜也没藏着掖着。
“那为什么答应保护孤三个月?”
雍德帝面色因失血过多有些惨白。
夕颜的脸色并不比他好上多少,“我只是想活着。”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想活下去。
以当时的情景,不答应雍德帝,即便他身边无人可用,捏死她一个小刺客,也易如反掌。
若是答应,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杀他,也是为了活下去。
只有完成任务,回去才能领到解药。
其实三个月以来,她保护雍德帝的同时,也在寻找杀他的时机。
不过雍德帝太过警醒,她并没找到机会。
直到刚刚。
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雍德帝转过身,不知是不是错觉,夕颜好像听到他叹了口气。
“你走吧。”
她听到他这么说。
夕颜盯着他看了半晌,慢慢站起来。
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走到大门处。
她不知道的是,雍德帝在她身后,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