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澶渊城下阴云密布,不见天日。
倒不是真的阴云密布,也不是真的不见天日。鏖战那几日,太阳其实毒辣的狠。
那时已入深秋时节,但当两军列阵之时,忽地万里无云,烈日当空,整个战场笼罩在烈日之下,便似回到了三伏天。
真宗皇帝和随行官员在城内阴凉处督战,大宋兵将在城门外浴血杀敌。烈日将铁盔炙烤的滚烫,触着面上肌肤,便如烙铁划过双颊。身上皮甲也是热气腾腾,众将士的汗珠滴下,湿了这战场的百里黄沙……
钟蕴朗乍闻澶渊旧事,不禁心潮澎湃。他知道,那年辽承天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攻宋,一路长驱直入,深入宋境,直逼澶渊城下。真宗皇帝御驾亲征,也被围在澶渊城内,情势万分危急。幸亏有三十六位武艺高强的武林豪侠前往城下助阵,这才转危为安。钟蕴朗的授业恩师,两年前在河间府过世的穆封穆老英雄,便是其中之一。
钟蕴朗忆起江湖传言,对路掌柜既惊且佩:“江湖上所传的只有武林同道对这些好汉的尊称,叫做‘五虎八彪六杰十三侠’。但其间各人是甚么身份,叫甚么名字,江湖上所传甚少,我也从未听闻,没想到路伯竟是那‘六杰’之一。”
又想:“师尊从澶渊城下归来后一直神志不清,及至他老人家离世,我都没能知道他是这‘五虎八彪六杰十三侠’中的哪一位。”念及先师,心中不禁凄楚。
路思源一声长叹,眼底渐湿:“想我如今苟且偷生,我那五位兄弟却再也回不来了。”此时提及旧事,路思源情难自抑,言语之间悲痛已极。“咱们在澶渊城下,打了那场胜仗下来,大伙不都还是好好的么?”路思源说道此处,眼泪再也遏止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钟蕴朗听着却是无比震惊:“路前辈,你此言何意?澶渊一战,是咱们大宋胜了么?”
路思源微一仰头,说道:“那自然是胜了的,而且是大获全胜,不然如何能解澶渊之危?”
钟蕴朗兀自疑惑不解,问道:“那既然咱们胜了,却又为何要签这缴税纳贡的羞耻条约?”
路思源苦笑道:“战场外的事,那可另有一套说法,自有肉食者谋之。”这里的‘肉食者’指的自然是那年操纵这一切的大宋君臣了。
钟蕴朗低声轻叹,先师穆封的教导在脑中猛地闪过:“若是心意不正,但叫你位高权重大红大紫,也不过是为祸更多罢了。”钟蕴朗心中暗道:“师尊所言确是至理。听路伯言中之意,这些前辈们便都是丧生于这‘战场外的事’了。想我师尊归来之时已成痴傻,怕是也于此有关。”当下侧耳细听,生怕从路思源口中听漏了一个字。
路思源挥起衣袖,拭了拭眼泪,长叹一口气道:“但我可真没用,辛辛苦苦这么些年,竟也未能查出,究竟谁是那幕后黑手。”钟蕴朗本以为当年真相就在眼前,满心期待。此时听路思源这么说,心中一空,好生失望。
路思源见他面有怅然之色,又道:“钟爷不必太过失望,瞧着目前情势,一切当在英雄大会之时便有分晓。眼下当务之急,是请钟爷相助昨夜之事。”
钟蕴朗喃喃念道:“当在英雄大会之时便有分晓,‘英雄大会’,‘英雄大会’。”忽的想起昨夜与那少女舟中夜谈,低声叫道:“对了!就是‘英雄大会’,你怎么也这么说?”
路思源面显诧异:“还有谁也这般说过?”
钟蕴朗正自思索,摇了摇头,口中却道:“是昨天,一位姑娘告诉我的。”
路思源道:“姑娘?那可奇了怪了,我也是今晨方才知道。这姑娘却是何人?”这路思源名如其人,思源思源,思便是思考追索,源便是源头起源。他的性子便是这样,凡事追根溯源,只要有甚么不解之处,他必弄个清楚,绝不轻易放过。但眼下有件更要紧之事,他便也不再多想,只道:“钟爷,这事咱且不想。”
钟蕴朗本就思索不透,听他这么说,知他有要紧之事,忙问道:“嗯,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前辈,快请说吧。”
路思源道:“钟爷可知陈抟老祖曾著有一本奇书,名叫《易龙图》?”
钟蕴朗点点头:“嗯,有所耳闻。昔年陈抟老祖将此书著成后,交予本朝太祖皇帝之手。此后一直由朝廷保管,现藏于开封皇城内含元殿中,由七十七名大内高手护卫。”
路思源听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
钟蕴朗问道:“前辈为何摇头,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么?”
路思源道:“钟爷所言大致不差,只是现如今这易龙图却已不是在那含元殿内。澶渊之盟以后,这易龙图竟是不知所踪。”
钟蕴朗奇道:“这镇守含元殿的七十七位护卫,都是我大宋朝中一等一的高手,难道还有人能在他们眼前盗走易龙图么?”
路思源笑道:“若是易龙图好好的摆在含元殿中,那自然是万无一失,但若是离了含元殿,那就不好说了。不管怎样,自那以后,易龙图便再也没有在人们眼前出现过。”
钟蕴朗心下纳罕:“这易龙图怎会离了含元殿?”刚想发问,路思源已接着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访当年澶渊旧事,虽未能查知幕后黑手,但却也探听到当年之事,竟是与这易龙图有关。江湖中人口口相传‘先天功谱绝寰宇,易龙全图定乾坤’,想来这等厉害的宝物,必有其不凡之处。自古以来,奇珍异宝便是诸般祸端根源,说当年旧事与这易龙图有关,也是合情合理。”
钟蕴朗听他越说越奇,不禁瞪大了眼睛:“那上何处去寻这易龙图呢?如无线索,怕是难以寻到。”
路思源道:“线索我早已探听到了,那易龙图的秘密是藏在华山之巅的一张玄铁古琴之中。”钟蕴朗点头道:“前辈让我相助,是要我去华山之巅将这玄铁古琴取来?”
路思源摇头道:“不不不,那古琴已取过了。是望城观刘道长亲自去取的。刘道长侠名远播,道号少阳子,钟爷想必也是知道的。”
“刘道长是去年隆冬时节动身去的华山,这几月间,我们一直书信联系。这古琴的秘密,那江湖上知道的人也不少。既然故老相传这‘易龙全图定乾坤’,那自然是有不少妄人眼红喽。因此我常见刘道长在信中说道,哪门哪派几大高手出面抢夺古琴,今天这帮,明天那派,但信的末尾总是言辞狂傲,说的都是他如何将夺琴之人打发了。哈,他便是这样狂傲的性子。”
“我与他约定好了,在今年二月初七,也就是昨天,在我这兴隆客栈碰面。昨晚我等了一夜都不见刘道长踪影,偏偏又被铁剑山庄和那俏……”
路思源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哎,在我这客栈闹了一夜,脱不开身。今早天还没亮,我便赶过江去查看。沿江走了好一阵,只见江面上几艘小舟翻着,江边混乱不堪,尽是打斗的痕迹。也真是怪我太过大意,以为凭着刘道长的武功,自当万无一失。哪知却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