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虎见陆斌身手矫捷,夸赞:“和尚果然厉害,有时间教我几手。”陆斌很爽朗地说:“好呀。”两人快步出了卫生间,大步流星来到储酒间。
调酒师是个法国人,用不流利的中国话对陆斌说:“你,把酒端过去。”陆斌低头说:“好的。”那个法国调酒师连仔细瞧一眼陆斌的心思都没有,随即又低头调酒,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扮作侍应生的陆斌拖着托盘轻轻走了过来。他第一次扮作侍者,很不习惯,勉强镇定住心神,很谨慎的走到人群中。与陆斌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光明大戏院的弟兄,王克诚虽然得知陆斌是血战平津的英雄,并且在少林寺学过功夫,手段极厉害,但是他以为陆斌有些武夫的粗鲁模样,如果让他独自去探听北条樱的身份,只怕会露出马脚,于是又派机灵的罗小虎协助他。
“小虎,我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真不知道该先迈哪一只脚呢。”陆斌有些窘迫。罗小虎说:“只管往前走就是,管它先迈哪只脚呢。你可千万别慌神,你要是慌了神,咱们的把戏可就被别人看穿了。”陆斌小心翼翼拖着盛着几只酒杯的托盘,来到舞池外缘的柜台处,将托盘放下。罗小虎赶紧帮忙,将酒杯放到柜台上,一字排开。
柜台后的一名侍者对陆斌说:“你去把调酒师叫来,让他在柜台前现场调酒,不是更方便些吗?”机灵的罗小虎说:“调酒师似乎不大喜欢这种喧闹环境。”柜台后的侍者说:“你这话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性情古怪的家伙。”
陈仪贞柔软的身躯在音乐声中轻轻旋转,她身上那身玫瑰红纱衣在翩然飘飞,陈仪贞整个人如同一大朵绽放的玫瑰花,而她妩媚的脸庞恰似层层花瓣包裹中的花蕊。她跳得太投入,陈为鹏已经成了一位旁观者,周围很多外国人都成了旁观者。
陈仪贞如此招摇,引来大片的喝彩声。连北条樱都不禁向她投来嫉妒的目光。陈仪贞浑然不觉,仍然忘情的跳着,她脚步轻盈,如同凌波而行,又像蜻蜓点水。陈仪贞脸上一直漾着迷人的笑意,她自信凭着这一点就能够征服许多男人。
小田切让的目光被陈仪贞的舞姿吸引了过来。北条樱更加嫉恨眼前这个身穿玫瑰红衣服的中国女人。北条樱注视着欢快舞蹈的陈仪贞,眼眸中尽是轻蔑的神色。小田切让发觉北条樱的异样表情,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说:“怎么了?你对那个支那女人不满?”北条樱说:“岂止不满,我现在很想杀了她!”小田切让笑着说:“她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出手?”言下之意,似乎是陈仪贞不值得北条樱动手。北条樱却说:“在我没有遇到她之前,我们确实无冤无仇,一旦相遇,她就必须得死。”北条樱与小田切让用日语交谈,旁边的人都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
北条樱很气愤,走到柜台边,举起一杯白兰地饮了一口。白兰地绵醇的酒劲在她嘴里扩散开来,沿着喉咙深入到她的胃中。她的胃里瞬间燃起一团火。小田切让走到北条樱身边,将左手揽在她的腰间,右手抢过北条樱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同样热辣辣的感觉瞬间扩散。北条樱佯装恼怒,说:“我喝过的酒你也来抢?”小田切让说:“不是抢,是替你喝掉。我只不过多看了那个支那女人几眼,你就这样?这可很不好。”
北条樱拧了小田切让一把,说:“你不止有酒胆,也有色胆,我没问你,你竟先承认了。你找打呀!”小田切让亲吻着北条樱的脸颊,说:“你舍得打我吗?”北条樱笑了,笑容很迷人。
罗小虎与陆斌一直在旁边探听令人的对话,无奈这两人一直用日语交谈,叽里咕噜,不明所以。罗小虎说:“和尚,俩鬼子在调情呢,唉我说,这可真有好戏看了。”陆斌本来是要打探北条樱的身份的,拖延很久毫无进展,心中越来越焦躁。
罗小虎将陆斌拉到角落里,对他说:“和尚,咱们在这里干盯着他们看有什么用啊?依我看,没机会下手的话就先撤了,然后再从长计议。咱们弟兄多,可让他们四处打探,我就不信查不出这个东洋女人的来历。”
“王老板交代的任务,如果办砸了,他会怎么看我?”陆斌仍不肯知难而退。罗小虎说:“老板太心急了。就凭咱们两个人,两双眼睛、两双耳朵,又没有孙大圣七十二变的神通,怎么查啊?这两个鬼子呜哩哇啦说了半天,咱们连一句都听不懂。待会儿舞会结束了,这俩鬼子一走,咱们弟兄连个屁都摸不到,更别提查对方是什么来头了。”陆斌制止罗小虎:“你可别说泄气话,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查出那个女人的身份。”
北条樱与小田切让跳罢一支舞,来到柜台处与侍应生用英语交谈。这六国饭店中的中国侍者都多少通晓几句简短的英文,可以与外国人交谈。陆斌与罗小虎哪里会说这些“鸟语”?令陆斌自豪的事情只有两件:会念几句经文,能杀几个鬼子。罗小虎本是出没街头的惯偷,在光明大戏院忙碌完了,就拍拍屁股到大街上继续忙,一来二去,没少从行人身上赚些金银挂饰之类的东西。
北平城中惯偷太多,有时甚至会出现联手偷盗的情况,这些偷儿背景复杂,并非全是无业游民,有的偷儿甚至与警员勾结,分摊赃物。像罗小虎这样有正经职业的人仍然手痒难耐,到大街上踅摸,令人唏嘘。王克诚怎么说也是北平城中有身份的大老板,肯用罗小虎这种小辈,自然有他的用意。昔日孟尝君是天下名士,门客中尚且有鸡鸣狗盗之徒,更何况在黑白两道上混的大老板王克诚?
罗小虎不懂外语,可他擅长偷盗,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偷到手。眼下既然听不懂洋鬼子的“鸟语”,有道是贼不走空,说什么也得顺带点儿东西回去向老板交差。
“和尚,你在这里等着,看我从那个女人身上摸件东西。”罗小虎笑意盈盈的说。陆斌说:“我觉得那个东洋女人是个狠角儿,你最好别去招惹她。”罗小虎低声说:“爷在北平混了多年,几乎从未失手,难道还怕一个洋鬼子不成?”陆斌真想一睹罗小虎在众目睽睽之下偷盗的风采,也就不再阻拦。
小田切让在与其中一个日籍侍者交谈,两人用日语低声交谈,小田切让时而微笑,时而凝神静思。北条樱跳舞未能尽兴,眼神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被陈仪贞拒绝的英国人迈着潇洒的步伐走近北条樱,稍稍鞠了一躬,笑着说:“女士,可否与我跳支舞?”北条樱正百无聊赖,接受了英国绅士的邀请,与他相拥,跳了起来。
乐手在演奏一支略显忧伤的曲子。北条樱似乎沉浸在乐曲的旋律中,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罗小虎开始行动了。他一身侍者衣服太显眼,就蹲在陆斌身后的角落里,快速脱掉那身侍者服,站起来时,已经是一副绅士的派头。原来他与陆斌混入饭店中时,穿了一身很光鲜的衣服,趾高气昂的进了饭店,门前守卫以为他大有来头,没敢阻拦。现在他只需扒掉外面那身侍者服,摇身一变,就成了摆阔耍酷的公子哥儿。
陆斌实在是大开眼界,心中感叹:“不愧是戏院里的,演戏的本事令人称绝。”罗小虎伴着音乐的节奏,独自跳起了舞。他将目光投向附近的陈仪贞,想引起她的注意。陈仪贞认出罗小虎,对陈为鹏说:“咱们的戏到此为止,我该去帮他一下。”陈为鹏说:“好吧,以后有时间咱们接着演好戏。”陈仪贞说:“随时奉陪。”
陈仪贞与罗小虎翩翩起舞,陈仪贞说:“你来做什么?”罗小虎说:“我们的目的应该相同。”陈仪贞又问:“角落里那个侍者跟你同伙?”罗小虎说:“是。”陈仪贞不再细问陆斌底细,而是说:“你想怎么做?”罗小虎说:“只需要你掩护我靠近那个东洋妞儿,我想顺手取点儿东西。”“不要打她的注意,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个人深藏不露,连我都不敢轻举妄动。”
罗小虎说:“好歹试试,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机不可失。”陈仪贞笑了,说:“果然是绝佳的机会。”然后,她与罗小虎步步靠近北条樱。
北条樱似乎仍然没有察觉到迫近的“危险”。她实在太想放纵一下压抑在心中的感情。她在深山中进行忍术训练,不得不克制心中诸多念头,一旦脱离那种严苛的环境,成熟女人心中蹲伏的欲望就像凶猛的虎豹,决然而起。
北条樱原本在国内等着与小田切让结婚,不料未婚夫被调到中国后迟迟未归。两人分别太久,北条樱等得心焦,又考虑到一介弱女子到中国寻夫,即便寻到小田切让,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她也会是个累赘。北条樱的父亲是日本黑帮中的精英,性格倔强,好勇斗狠。北条樱虽生为女子,却继承了父亲坚韧凶悍的性情,为了能够帮助未婚夫,投奔伊贺流,成了女忍者。
小田切让自跟随关东军侵占东北四省,在土肥原贤二的特务机关中工作过很长时间,又与七三一部队的负责人石井四郎相交很深,不过他一直不赞成石井四郎的细菌武器研究,觉得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实在是对大日本帝国武士道的侮辱。
然而小田切让是个军人,又不能公开反对石井四郎等人的计划。况且细菌实验是由军部下辖指挥的,小田切让做不了主,只能置身事外。军部将小田切让调到华北担任香月清司所部参谋,部分原因就是将这个私下反对细菌战的家伙支开。
北条樱与小田切让分开四年,本以为见面之后会亲密无间,哪知小田切让虽仍对她很爱惜,可北条樱总感觉两人之间有了隔阂。北条樱将这种隔阂归之于未婚夫在中国有了女人。她想找出这个夺走自己未婚夫的女人,然后杀死她。
今天在六国饭店,北条樱初遇陈仪贞,将陈仪贞误认作是情敌,痛恨不已。幸好陈仪贞应变迅速,与CC系特务陈为鹏搭上了线,两人虚与委蛇,“缠绵”了许久,这一场戏演下来,渐渐打消了北条樱的疑心。然而,北条樱对人戒备心很强,她的直觉判断力也很强,她仍提防着那个身穿玫瑰红衣服的女人。北条樱看出英国人米奇只不过是个花花公子,对自己毫无威胁,因此才与他敷衍起来。
小田切让正忙着与日本侍者交谈,没有留意到北条樱的轻佻举动。再说了,在六国饭店中的舞池中,女人若不轻佻,倒显得不太正常。这里本就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罗小虎终于贴近了北条樱,他看到北条樱纤纤细腰上缠着几道亮银丝带,丝带上悬着一枚玉器,仅有拇指大小,雕的是一个体态肥胖的罗汉。这个罗汉玉雕是北条樱的父亲北条盛生前佩戴的饰物。北条盛战死异国,尸首被革命军运回日本。北条樱从父亲的尸首上取下那枚罗汉玉雕,佩戴在身上,希望父亲的英灵能够永远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