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谁的青春仓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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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这么爱唱歌的陈暮 (1)

十六岁的时候,我遇到了陈暮。

那时我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抱着卡卡玩,教它怎样在我的口令里卧倒,抬头,致意,甚至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来扮个可爱的小鬼脸。背着木吉它的陈暮便这样在热气依然未消的夏日黄昏里,神情淡漠地朝我走过来。身旁的卡卡突然很羞涩地直起身子,朝它作了一个略略生硬的揖,又温柔地低声叫了两声。陈暮的眉眼,慢慢有了柔和的光影:请问,林老师是住这儿吗?我狡黠地冲他一笑,道:哪个林老师?画画的还是唱歌的?这两位大师都住我们家,你要把他们混在一起,他们是会不高兴的。

陈暮没有接我的话题,却是微微笑着看我,道:你是师大附中的林小初吧,我是邻校的陈暮,看过你的画,也听过你弹琴,如果你愿意,帮我引荐一下会唱歌的林老师,好吗?

陈暮就这样成了爸爸的学生,每个周末按时地来上课,收费依然是每小时100元,并没因我的美言,让一向严肃又惜时如金的爸爸,在时间上给他放宽一些。每每都是我看两个小时刚刚过,爸爸便开了琴房的门,很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我知道邻校的大部分学生,都是打工子弟;他们的成绩,也像他们父母在社会中的位置,黯淡卑微。所以如陈暮一样执著上进的学生,足以值得让人钦佩。但我亦知道以爸爸这样骄傲的个性,无论如何,他都是不肯给予陈暮唱歌以外的点滴同情和帮助的。

每每陈暮上完了课,我都会习以为常地代表爸爸将他送出门去。卡卡显然很喜欢有些忧郁的陈暮,总会在我门关的瞬间,唰地一下子从门缝里蹿出来,轻咬着陈暮的裤角,极笨拙的一步步跳下楼去。

我从不阻止卡卡这样的热情和依恋,总会呵呵笑着引导它将姿势做得更优美一些。卡卡很乐意听我的良言相劝,总是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抬起小小的脑袋来,楚楚可怜地望着不爱言语的陈暮,且尽力地将自己的各种POSE做得愈加地完美无缺。陈暮亦和我一样怜爱卡卡,遇见楼下有推着小车卖烤肠的,会买一根慢慢喂给它吃。我看卡卡那么温驯地趴在陈暮的身旁,边吃边微笑着蹭他的手背,常觉得有些感动,想陈暮这样优秀的人,如果在我们这样一个人人都觉得自己卓而不群的学校里,也一定是可以让全校的女孩子们仰视着的吧。

我极少问陈暮关于他的家庭及日常生活的问题。我觉出他在这方面似乎极其地敏感。有一次爸爸教他一些乐理知识时,很惊讶于他的敏锐与悟性,于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父母在音乐方面一定也是给过你很多的指导和栽培吧!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却是让陈暮原本晴朗安静的面容,无声无息地灰暗阴沉下去。

幸亏爸爸并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但那节课,他明显的心不在焉,连一旁的卡卡都偷偷蹭他,暗示他认真听课,别惹爸爸发脾气。出门的时候我和卡卡站在楼梯口,不约而同地没去送他,看他默默走到拐角,回头,冲我们挤出一丝有些勉强的微笑。

暑假很快地到了,我终于可以带着卡卡在黄昏时去远一些的地方溜达。这样的户外活动让卡卡兴奋地手足无措,它常常四面八方地跑去探险,任凭我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训斥它慢一些。有一次它在行至一个广场旁的酒吧时,突然地停住了,耳朵,也敏感地竖起来,似乎在倾听什么优美的音乐。我看它那么全神贯注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刚要上去抱它离开,不曾想它嗖地一声跑进酒吧里去了。我连忙地跟进去,不经意地一抬头,却发现对面小小的舞台上,轻抚着木吉它唱歌的,竟是陈暮。郑均的《灰姑娘》,在他那么深沉忧郁的演绎里,更多了一层美丽和忧愁。酒吧里说话的人渐渐停下来,听他唱歌;还有年轻的女孩子,跑上去为他献花。陈暮全然不理会这样的示好和吹捧,依然低头缓缓地唱着,像是一条浅溪,淡淡流过人的心田。

陈暮唱完的时候,于掌声里走向酒吧老板,在一片“多给点!”的叫喊声里接过一沓钞票。我在他回转身之前,抱起脚下的卡卡,悄悄走出了酒吧。

晚上倚在爸爸肩头看电视,想了片刻终于开了口:爸爸,你认识陈暮学校的校长吗?爸爸细细品了一口我给他泡好的碧螺春,笑道:你老爸这样优秀的教授,他是求之不得地想要结识呢!我开心的叫道:那他肯定会同意保送你的得意弟子陈暮喽!爸爸侧头看了一眼满脸兴奋与渴盼的我,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陈暮的水平值得爸爸为他力荐么?我一下子跳起来:当然值得啦!你不知道他在酒吧里唱歌引来多少喝彩呢!爸爸的脸色突然在这句话后难看起来,而后砰地将茶杯一放,道:幸亏我没有向出名的音乐学院推荐他,早知道他连我严格定下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我收都不收他这个学生!

看着愤怒的父亲,我突然地想起,极其爱惜自己名声的父亲,在学生未“出徒”之前,是绝对不许他们到酒吧、舞厅等类似的商业场合登台卖艺的。意识到这一点,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是深深伤害了陈暮。

第二天陈暮来上课,还没开口问好,爸爸便冷冷地扔给他一句:既然你破了老师之前告诉你的规矩,那么,我们师生的缘份,也到此尽了!陈暮一时有些迷惑,等明白过来,却并没有我想像中的伤感和难过;他只是重新背起吉它,向爸爸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去了。我听见卡卡在门口哀哀地叫着,而我,则在陈暮渐行渐远的的脚步声里,慢慢流下泪来。

卡卡已经习惯了每日早晨九点准时为陈暮开门,突然地没了熟悉的敲门声,让它的生活,寂寞又杂乱,眼睛里,也不复有昔日的神采。我看它趴在沙发上,一脸哀怨地对着电视上低吟浅唱的歌手发呆,终于知道,自己要为卡卡,还有陈暮,做点什么了。

九月份开学后,我时常地会背了画板去邻校“采风”,遇到有“价值”的人,我会过去搭讪,得知他们中有高三艺术班的,我更会拐弯抹角地向他们提及陈暮。学艺术的人,大多都特立独行、自以为是,每每我一说到陈暮,他们便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我看得出他们的高傲里,其实有浓浓的醋意,便知道从他们口中,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有些犹豫该不该放弃的时候,有一天我在蜂涌而出的人群里,看到一个小巧的女孩子,温柔地笑着与陈暮说了再见,便转身离去了。而陈暮,则站在原地,看她在人群里再也看不见了,才默默走开。我莫名其妙地有种失落,但还是在第二天拦住那个衣着素朴的女孩子,委婉地向她打听陈暮的情况。她起初对我还有微微的敌意,后来看我一脸的诚恳,便相信了我是师大附中乐队的主唱,要挖陈暮去担当主力军的谎言。于是很详细地将陈暮之所以去酒吧唱歌的原因讲给了我。

这才明白,陈暮有了钱的父亲早已瞥下他和母亲远走高飞。长年有病的母亲连学费都很难给他凑齐,更不必说请名师指点的费用了。但陈暮太爱音乐,他唯有瞒了爸爸,到处唱歌养活自己和母亲……

回家后将这些话讲给爸爸,他却依然是淡漠,说人穷志也短,在艺术上耐不住清贫的人,终究成不了大器,只能在酒吧舞厅里混。听着爸爸这样刻薄的言语,我忍不住抱着卡卡哭起来。被我哭得烦了,爸爸终于丢下一句:如果他愿意,过来给我道歉,我会考虑帮他推荐保送的。我立刻停止了哭泣,拿起手边的电话,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熟悉的声音很快地在那端响起,我竟是因为激动而语无伦次起来,等到颠三倒四地终于将事情说明白时,那边却并没有想像中的欣喜。我听见陈暮平静地说:早想给林老师道一声歉的,担心他不肯原谅,所以便一直搁在了心里,那这次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好么?保送的事我从没有奢望过,只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入理想的大学,就足矣了……

不知道一旁的爸爸是否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我只看到,他盯着透明玻璃杯里沉浮的茶叶,许久都没有走开。

陈暮没告诉我考哪所大学,我也唯有沉下心来,等待高考的到来。

几个月后,我在邻校的宣传栏里,看到陈暮的照片。学校唯一的保送名额,终于还是给了我喜欢的陈暮。回家后问爸爸,是不是他帮了忙?爸爸抚着跳到他膝盖上撒娇的卡卡,轻声反问我:你觉得这样努力又好强的陈暮,不应该被保送吗?

几乎是同时,我和卡卡,深情地凑过脑袋去,偎在爸爸的肩头。

忘不掉的潘西。

潘西在刚刚转到我们班的时候,据说班主任撕破了脸皮,不管潘西是否是借了校长的面子转过来的,跑到校长室里软磨硬泡;据说还掉了几滴眼泪,发了一点脾气,但还是没能打动校长的心,把他撵出我们班去。所以班主任索性冷硬到底,连作自我介绍的机会都没给;还把他的座位按到后门,坐了雷打不动的守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