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在上次分手的地方等严禾,天色渐渐暗下,身着艳丽的女子从颜夕身边走过,她嗅到她们身上清洌的香水气息,被深秋的风吹散,在严禾出现时,香水的气息刚好散尽。
严禾依旧是酒红色的短发,红色低胸小礼服,银色的高跟鞋被她拎在手里,她光着双脚,漫不经心地从颜夕的身边走过。颜夕的喉咙因为紧张而干涩,她笨拙地跟在严禾的身后,怯怯了叫了声姐姐。
大概是听到熟悉的声音,严禾转过身看到颜夕,她们的脸几乎贴到一起,颜夕的下巴不停地抖动,因控制情绪而扁着嘴巴,眼眶泛红,颜夕的声音压得很低,她说,姐姐,抱抱我。
从小严禾就缺少拥抱,她由原本的渴望变成厌恶,她和陌生人没有情感,有的只是肉体的交易。但是她无法拒绝颜夕。她把颜夕拥入怀里,闻到她身上自然的清香,她是个有着干净灵魂的孩子。
怎么了这是?严禾看着眼眶泛红的颜夕问。
没,没事。颜夕用手背抹掉眼泪。
是不是韩青研那小子欺负你。严禾每次提起韩青研的名字时都忿忿不平的。
他对我很好。颜夕看到严禾这么紧张自己,不禁破涕而笑。
再好也不能以身相许。严禾对韩青研毫无好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警察呢?严禾打量着四周又问,警察没来吗?
他临时有事先走了我留下来等你,是希望今晚你可以跟我回家。
我不去。严禾不问原因,果断地拒绝。
颜夕没想到严禾会拒绝,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小夕,对不起,我不能去。严禾表示歉意。
你是不是怕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情,你放心吧,韩青研不会把你怎样的,你应该回自己的家看看,还有,看看我们的爸爸妈妈,我还要给你煮菜,你以后永远都要住在那里,姐,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了,这样多好啊。颜夕脑海里想规划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以致于话都说不清楚,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严禾带回去,带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小夕!严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是我太着急了,你听我解释,你不是孤儿,也不是被遗弃,缘份就是这么奇妙,我们认识在先,卓扬,他在查办一件贩卖人口的案子时发现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够了小夕,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我想那个警察只是想有人同情我而故意编造的谎言,你不必当真。如果你忘记这件事情,我还会把你当作是我的恩人,不然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严禾迅速地闪开颜夕,和她保持距离。
姐姐。一想到严禾不愿意回去,并且知道彼此的关系后将她拒之千里,颜夕又忍不住地扁了扁嘴巴。
小夕对不起,我不会是你的姐姐,那个家也不会是属于我的。我,不值得你这样喜欢,你救不了我,就像上一次你在马路上带我离开住进你家,可是我在不告而别之后依旧还是去做了人生第一笔的交易,在此之前我只是个贼,或是受陆家人的摆布,我需要钱,足够可以养活自己,填满我内心的空虚,我才能够远走高飞。我是没有根的,我一直走啊走,说不定有一天,我就把你给忘记了。
不会的,你不会。颜夕不愿意相信严禾会将她遗忘。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没有谁,地球会转,太阳会再升起,人们不断地来和去,你们可以再次失去我,这些都不重要。对于我,小夕,请你,请你不要有任何的要求,你要的,我全部都不能给。严禾的语气开始冷淡,她冰凉的手指放在颜夕的唇上,她的手里拎着银色的高跟鞋,她的眼睛被红色的头发遮住,然后她转身向黑暗中奔去。这一次,她没有和颜夕说再见。
不是,我没有任何的要求……颜夕看着严禾像儿时玩的红色蹦蹦球一跳一跳,由大渐小地消失在视线里,她的眼泪才决堤般地涌出。眼泪它不用表达,它渺小,它瞬间可以滴落或蒸发。可是,它是人类心底最真实的情感流露。可是,严禾没有看到。
颜夕尚未从严禾的事情中脱离,就被急忙赶到的韩青研拉上出租车迅速带离,一路上韩青研始终沉默,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只是头发和衣服都略显凌乱,颜夕隐约感到有事发生,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韩青研抓住颜夕的双手,哽咽地说,不要离开我。
颜夕不忍放开他冰凉的手,一路上就紧紧地相握,这让她想起韩晓和严禾的手,同样都是冰凉的,而每一次,握住她冰凉手的人,却是卓扬。她摆了摆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韩青研依旧喃喃自语地说,不要离开我。
她说不出话来,答应了就是承诺,承诺除了勇气之外,还需要更多的决心以及长久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恒心,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韩晓说她有适可而止的分寸。
出租车不是开往家的方向,而是在医院的急诊门前停下,颜夕不解地跟着韩青研下车,深秋的夜晚让她感到一丝凉意,正想问清原因的时候,一件棉质的格子衬衫适时地披在她的肩上,她抬头,看到面带微笑的卓扬。
不要担心。卓扬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颜夕心中有一种不详的征兆。
她想见你。卓扬牵起颜夕的手,将她带进急诊室。他的手很温暖,瞬间融化她指尖的凉,电梯里的灯光刺眼,双面镜子折射出三个人的身影,韩青研始终跟在他们身后,头很低,双手插进裤子的口袋,直到走进病房,韩青研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
韩晓正在输液,身体插着各种仪器的管线,她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身体削瘦,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走,她始终沉睡,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我想她应该希望看到你,所以让青研去带你回来。她刚才醒来没有看到你,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等得太久,又睡着了。
谢谢。颜夕看着卓扬再次说,谢谢你,卓扬。
不用。卓扬一昧地傻笑。
过去的事情我实在记不起来,所以我打算忘记,重新开始。就像和姑姑之间的关系,我也打算忘记之前的,重新开始。
卓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笑着说,没有关系,记住以后比较重要。
对不起。颜夕看着卓扬再次说,对不起,卓扬。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为何对于卓扬的印象全无,所能记得的也只有零星的记忆,她知道那不是全部,可是用尽力气也无法想起,她不愿意常背负着一种被遗忘的记忆而存活,就像她期盼韩青研可以忘记仇恨,严禾可以忘记过去一样。
重新开始。
颜夕最终还是不敌睡意,醒来的时候可以看到泛白的天空,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四处摇摆,她的身上除了盖着卓扬的格子衬衫外,还多加了一条毛毯。
你醒了?韩晓发出微弱的声音。
好点了吗?颜夕乖巧地站在韩晓身边问。
她点了点头。
颜夕注意到她嘴唇干裂,帮她床背调高,矿泉水里插放一支吸管递给她,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你留下来陪我。喝完水的韩晓看起来仍旧气色不佳,但已经比昨晚看到的时候好很多。
总是要吃东西,不要让家人为你担心。颜夕俨然像个大人的口吻。
卓扬敲开房门,拎着大袋的食物走进来。鸡丝粥、瘦肉粥、还有你的最爱,小学巷口的那家芝麻烧饼……他是她的守护天使吧,不然为什么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刻出现,而且最懂她的心思呢?
直到吃完早餐,都没有再见到韩青研,卓扬赶着去上班,颜夕把他送到电梯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你见过韩青研吗?
昨晚陆小锦来过,我看到他们在走廊发生争执,后来没再看过。卓扬不喜欢陆小锦,对和陆小锦过份亲密的韩青研也始终保持距离。
昨天和严禾谈得怎样。卓扬关心地询问。
她不愿意回来,并且不承认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颜夕回答得很沮丧。
和我预料中的一样,你们都要给彼此时间去适应,小夕。
是,是我的冲动吓坏了她,我没给她空间,也试图阻止她前进的自由,卓扬,在这件事情上,我处理得不够恰当,我做错了是吗?
卓扬心疼地看着颜夕,你没有做错,错的只是时间,是时间的不恰当。
谢谢。颜夕认真地看着卓扬帅气的脸庞,谢谢你,卓扬。
午后,阳光明媚,韩晓左手的输液管终于被拔去,颜夕的心情也在看到她的脸色好转后而显得兴奋,像个孩子一样围着韩晓不停地问,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饭,直到她问,要不要出去走走?韩晓欣然点头。
颜夕帮她在蓝白相间的病服外面加了一件桃红色的针织衫,还细心地为她绑了头发,在旁人眼里,她们根本就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韩晓看着颜夕为她而忙碌,始终面带微笑。
她们在阳光下散步,颜夕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韩晓,步伐缓慢,心里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她在心里开始酝酿着谈话的内容以及情节,只是在她还没有想好的时候,韩晓已经先开口说话。
谢谢你小夕。
嗯?颜夕还没反应过来。
我的一生,想感谢的人不多,最想感谢的人是你的父亲,他圆了我穿着红衣出嫁的梦,圆了我有生之年想嫁给他的梦,那扇门我等了太久,曾经望眼欲穿;想感谢你,在有生之年,有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儿陪在身边,走过最后安静的一程……
姑姑。
小夕你听我说,每个人的宿命都是注定好的,生死牌在上帝的手里紧紧的握着,我已经拥有过,所以不会有任何的遗憾了。韩晓的眼瞳黯淡,但是整张脸却洋溢着幸福,很满足于现在生活的状态。
难得韩晓如此看得开,但颜夕心里还是有很多心结未解,她不明白突然送进急诊室的韩晓为什么拒绝做手术,还有,她和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多的问号在她的脑海里打转,但是看着韩晓苍白的脸,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姑姑,你接受手术吧。颜夕想反正也是要问,还是挑最重要的问。
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是我们家族的遗传病,卵巢癌。我已经算是幸运,一直撑到一年前才病发,而且让我痛苦和挣扎的时间很短,病魔没有幸福强大,它被我心里的幸福几度地击败,这一次败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的幸福减少,而是因为我的身体机能减弱,身体并不是不争气,只是它也累了,需要长时间的休息。我,也觉得累了,需要长时间的休息,不被打扰的休息,能享用的幸福和快乐,我已经全部得到,我很满足。
颜夕顿时明白父亲当时决定娶韩晓时的复杂心情,当爱与责任并重的时候,他的内心必然经历过矛盾与挣扎,也曾有苦痛,一切都因为有爱而支撑到现在。
我看了那封信,知道一切都是我太任性而引起的误会,我曾经设想过你是故意让我看到那封信的,但是那天听到你和父亲的对话,我一切都明白了,你的心里对于他和我都是爱的,对此,我深表感激。姑姑,我们之前所有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颜夕诚恳而认真地说。
所以,想在我生命最后的一刻,多留些美好给我是吗?韩晓莞尔一笑,但很快她又认真地看着颜夕,不管怎样,小夕,我对你仍然有太多的感激,谢谢你。
有很多时候,我们在面对病痛和灾难的时候都显得渺小,越无能为力,就越能显现出亲情的重要性。颜夕想到这些,慢慢地走上前,她抱住了韩晓,韩晓的身体只微微一怔,就沉浸在那爱的拥抱里。这个拥抱,它的意义深远,它的爱博大。
韩晓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颜潮生,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颜潮生则朝她不停地点头,他们此刻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情,就是,颜夕终于长大了。
颜夕送韩晓回病房休息,直到她睡着之后才退出房间,她在门外的长凳上看到了父亲,父亲双手抱着头,显得无比痛苦,听到关门声,他抬起头看着颜夕。
不过才数日未见,父亲的双鬓已经惊现白发,他的眼神凹陷,直到他看到颜夕,才勉强挤出一丝笑颜,谢谢你啊小夕。
其实不用多谢她,一直任性而无事生非的是她啊,她看着父亲,感到心疼。
小夕,听卓扬说,你去见了她?
颜夕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她点了点头。
颜潮生的双手紧张地搓揉着,不知这一刻该如何摆放,他太想念那个孩子了,而且心生愧疚,过于想念,而让心里的那个伤口隐隐作痛。
她,她还好吗?父亲的声音颤抖着,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她,她还好吗?颜夕重复着父亲的这个问题,她无法给出圆满的答案,又或者说,这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啊。
怎么了?父亲担忧地问。
她很好。颜夕为了不让父亲担心而说了谎话。她何尝不想严禾,过得就像她给父亲的答案一样,很好。可是她发现,说完这个谎话后,并不能够让她欢愉地笑起来。
这是件好事,我以为她已经遭遇不幸,却意外地得到她的消息,现在还知道她过得很好,这是件好事。颜潮生泪流满面。第一次,颜夕正面地看着父亲,觉得他真是老了,有很多皱纹纷纷踩着步子爬上了他的眼角。她想起小时候,常常坐在门口等父亲回来,却在他回来之后慌慌地跑回房间,那时候的父亲,多年轻啊,玉树临风的。
我想见见那个孩子,小夕,我想见她。隔了很久,父亲用他深邃的眼神看着颜夕。
好。看着父亲的眼神,她不忍拒绝。
去找严禾之前,颜夕打了一通电话给卓扬,希望严禾不要让父亲感到失望,如果她实在不愿意,也请她看在友情的份上帮她这个忙,就算是演戏,也千万不要当面拒绝和父亲的相认。
即使让卓扬事先安排,颜夕还是觉得这样过于仓促,怕操之过急而吓坏了严禾,颜夕改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