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研看了看颜夕没有说话,而是将点燃的三柱香递给她,颜夕接过香,学着韩青研跪在地上磕头,再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在墓前。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姑姑带着我一起嫁入了颜家,这是颜家唯一的孩子,现在是我的妹妹。我会听姑姑的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韩青研整个身体都伏在地上,显示出至高的谦卑。颜夕不由地一阵心酸,眼眶开始发热。
半晌,韩青研将跪在地上的颜夕拉起来说,好了,我们回去。
再等一下,我脚有点发麻。颜夕半站起来又迅速坐下。
怎么变成红红的兔子眼?韩青研贴心地问。
是吗?风太大,把沙吹进了眼。颜夕用手遮住眼睛。
傻瓜。韩青研拍了她的头,不等颜夕反应过来迅速地将她背上自己的背。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背你一下,不要说不可以,不要说不行。
颜夕捶着他的背。
你知道我很抢手的,多少人要我背我还不背呢。韩青研把颜夕的两条腿抓得紧紧的。
颜夕在他的背上安静下来,她把脸贴在韩青研宽厚的背上,嗅着衬衫上淡淡的皂香,心里无比地甜蜜,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场梦里,她梦见韩青研背着她上了大巴士,摇摇晃晃地又到了地铁站,她的手总是摇来摇去,韩青研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她听到嘈杂声,人潮涌入的声音,还有地铁内报站的声音,她从梦里醒来,她睡在韩青研的怀里,手被他紧紧地抓着,韩青研的衬衫上居然有她的口水印,真是丢死人了。颜夕眯着眼睛看韩青研,还好此时的他正在睡觉,颜夕用手指去擦留在韩青研衬衫上的口水,韩青研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只能装作没醒,垂下手,迅速地钻进他的怀里。
天哪天哪,真是丢死人了颜夕。颜夕在心里暗骂,她又眯着眼睛瞄韩青研身上的那块口水印,还是挺明显的,她的手又忍不住地递上去想毁掉罪证。
你醒啦?韩青研的声音把颜夕的动作给制止了,她递出的手迅速地闪开,身体几乎是跳着离开韩青研怀里的。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颜夕显得很不好意思,明知故问。
我反而觉得时间太短暂。韩青研眉眼温柔。你说下午要带我去哪里?
现在不告诉你。颜夕神神秘秘的。
韩青研并不追问,任由颜夕带着他走出地铁站,走过几条街,在一家蛋糕店前面停下。
你在这里等我。颜夕丢下韩青研便跑进店内,不一会便拎着一盒蛋糕走出来。
你过生日?韩青研问。
是为你补过生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生日和你爸妈的祭日在同一个月,真是抱歉,之前我没有想到,准备得太晚了。颜夕带着歉意。
从来都没有人为我过生日,所以,谢谢你小夕。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韩青研再也没有过自己的生日,他不希望这样的痛一直在心里蔓延,永无止境地忧伤下去。但这次不同,这次是颜夕记得他所说过的话,当然,记得他说过的话的人多不胜数,圣琦学院就有很多,但那些只会令韩青研觉得过于夸浮,他喜欢颜夕如此单纯率真的个性。
蛋糕很小,但价格不菲,是颜夕前一天打电话预定的。两个人在附近公园的长凳上分享了那块蛋糕,浓郁的香草味及外层的抹茶口味巧克力融化在口中,有漫步在云端的快感。颜夕用刀叉将生日快乐四个字整齐地切盘放在韩青研的面前,并为他拍手唱生日歌。
韩青研内心感动,生日这个词被他封闭了太久,他已经不想记起以前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为他过生日的画面,而今这首熟悉的旋律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他觉得内心无比欢悦,他一直挚爱香草味的蛋糕,只是不知道颜夕为什么对于他的任何都了若指掌。
小夕,谢谢你。颜夕唱完生日歌后,韩青研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颜夕咬着沾满蛋糕的手指问。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生日是不详之兆,觉得这个月份充满着不吉利。虽然和你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又觉得已相识多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小夕,谢谢你,这个夏天因为有你,让我觉得充盈而快乐。
颜夕很想问,那你以前在圣琦学院有没有见过我?可是她没有问,她晃着双脚,阳光透过枝叶照在她洁白的脸上,她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睫毛在阳光下跳舞。
小夕,你怎样看待光明?韩青研问。
亮。颜夕回答简单干脆。
韩青研看着坐着身边的女孩,单纯而美好,他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将生日快乐四个字吃掉,觉得这是一生中吃到最好吃的生日蛋糕。
分享完蛋糕之后,他们走出公园,决定走路回家。韩青研讲他的童年给颜夕听,那是被光明遗忘了的童年,疼爱的父母被毒瘾折磨的时候,他将自己锁进衣柜里不敢出声;当他们得到毒品时吸食的贪婪模样让他感到万分的恐慌,年幼的韩青研开始知道,每段生命都是一场浩劫。
颜夕安静地听完,将手递给韩青研说,牵着我的手。
为什么?韩青研感到诧异。
韩青研,我要带你走向光明。
他的嘴角挂起了淡淡的笑,冷傲的帅气,他拍颜夕的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阳光照着颜夕清秀的脸庞,风将她额头的发吹起,她重复着说,韩青研,牵着我的手,我要带你走向光明。
颜夕遵守着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时刻陪伴在韩青研的身边,从他的眉眼间,颜夕可以感受到他的欢乐与喜悦。直至开学的前一天,卓扬来找她,白色的衫衬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无可否认,卓扬真的很漂亮,颜夕无法改变对他外形的形容。
他依旧递过一束花,那是用一张张鲜亮的彩色纸扎的花。
这是?颜夕感到好奇。
雏菊在炎热的夏季里无法盛开,但是我依然想送给你,怎么办,真是伤脑筋啊。卓扬笨拙地拍自己的脑袋。
没有关系,在我心里,它依旧是最美的雏菊。颜夕笑。
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卓扬将花递过来的时候征询式地问。
颜夕注意到韩青研的神情,他先是错愕了一下,很快又恢复镇定,拿著书安静地从卓扬的身边离开。
等一下。颜夕叫停他,又看看卓扬,他可以一起吗?
好。卓扬倒是显得格外大方,毫不犹豫地答应。
小夕,我不想去。韩青研果断地拒绝。
明天都开学了,一起去好不好?
一起吧。卓扬看着韩青研诚恳地说。
韩青研不顾颜夕带有企盼的眼神,最终还是拒绝了。他内心也曾挣扎,可终究敌不过卓扬手里的那一束雏菊,他因嫉妒而放弃共同前往,他知道这样只会令他们更加亲密无间。
你真的不去吗?颜夕坐在白色轿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打开车窗再次问站在门外的韩青研。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玩得开心点。
车子起步,很快将韩青研远远地抛在后面,颜夕从后窗口里看着一直站在原地的韩青研,他对于自己和别的男孩约会无动于衷,却固执地不肯转身离去,颜夕想不明白。
兄妹情深。卓扬打开话闸。
可是颜夕却丝毫提不起半点兴趣,她本能地蜷缩起来,用双臂将自己抱紧。
冷吗?卓扬用手挡在颜夕的面前试探空调的风速。
哦,没有。颜夕直起身子。
小夕。卓扬温柔地叫她的名字。
嗯?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任何事物不要投入太多,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害。卓扬的双手把着方向盘,语气沉稳而认真。
我会的。颜夕随便应付。
卓扬转过脸看了看她,小夕,我多想时光倒转,从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重新遇见,我会比那时做得更好。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
可是我还想给你更多。卓扬很认真。
颜夕开始沉默,对于卓扬,她并不想亏欠太多,可是卓扬对她却始终如一,未因太久没见而显疏离。
请原谅我的坦诚,你不必因此而感到不安,或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我们是好朋友。这句话说得很恰当,适时地缓解了空气中刚弥漫起的尴尬氛围。
两人的话闸也就此打开,卓扬滔滔不绝地给颜夕讲警察的英雄事迹,讲警察扮成卧底深入毒穴,在深山里和毒枭暗战三年的时间,终破大案,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仿佛身临其境,连那个警察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学得有模有样,绘声绘色。
你应该写小说,当警察有点浪费了。
可惜我从小就只想当个警察,而不是小说家。小夕,你想过长大后会做什么吗?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想做个像妈妈那样的人,孩子的世界单纯而美好,我现在学法律系,以后注定要做律师。
那我们是同行,没有什么不好。
当初选读法律,只是不想让自己做个弱者,试着让自己变得强大。颜夕自嘲。
你已经做得很好。
在安慰我?
不是,是实话。
我无法想象你穿警服的样子。颜夕仔细端详着卓扬。
如果你看到我穿警服的样子,应该不会再说我漂亮。
那会是什么?
会认为我特别帅,有男子气概。卓扬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自豪,神采飞扬的。
他果然患有严重的王子病。颜夕心想。
车子驶入一条用石子铺成的颠簸不平的小路,路边盛开着很多颜色各异的小花,走到小路的尽头,看到一幢三层小楼,楼的外围种了很多指甲花,颜夕跟在卓扬身后进入房间大堂,素净的大堂摆设,处处弥漫着古典气息,走廊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但走在其中,看着两侧的壁画却有种迂回曲折的感觉,像是身在迷宫之中。
他们走向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堵白色的墙,颜夕疑惑地看着卓扬问,我们现在要往哪里走?
往前面。卓扬像是在变魔术。
颜夕用手去推那堵墙,奇迹出现了,原来那是一扇门,被设计者巧夺天工地伪装成一道墙。室内装饰典雅,与大堂的风格雷同,尤如八音盒的音乐缓缓穿越耳畔,清脆而温柔的声音,勾起令人怀念的往事。她惊喜地看着卓扬。
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颜夕不停地点头。
人们通常都习惯了思想模式,认为这里只是一堵墙,却想不到,如果打开就可以看到另一种风景。主人想有个地方让自己安静地怀念往事,不想让喧嚣与繁华打扰到自己。
主人?
走,我带你去见他。
卓扬领着颜夕一直走,她打量着路过的每一个房间,每间房的设计都不同,有的是日式风格,端庄整洁;有的是复古的部落风格,有藤椅;颜夕被卓扬领进一间房,房内流淌着悦耳的琵琶音,墙壁上挂着很多画,却又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像是一张照片被分切成若干部份。
房内一男子,正席地而坐在一张诺大的桌前泡茶,动作自然、细腻,不卑不亢,给人一种亲切感。听到有人进入的声音,头也不抬,用手示意来者坐下,又继续沉浸在泡茶的氛围中。颜夕在他的对面坐下,男子身着白色的盘扣式唐装,素雅干净,没有任何的图案及多余的颜色加以点缀。
男子将泡好的茶从陶壶中沏入品茗杯中,一一递给颜夕及卓扬,这才抬起头来,他脸的左侧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眼角处有很多细小的伤痕,他仔细地端详着颜夕。
小夕来了?他笑,眼角处的伤痕全部挤在一起。
你认识我?颜夕对这个男子无任何印象。
你长得很像你的妈妈。男子依然目不转眼地看着她。
颜夕感到有些窘迫,她开始努力地想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爸,你这样会吓到她的。卓扬善意地提醒。
卓扬的父亲,卓浩铭,颜夕见过,高大英俊,和这个男子有如天壤之别。
看着颜夕质疑的眼神,男子笑了起来,这沙哑的声音也与卓扬的父亲截然不同,可是,昔日里那个气宇非凡的卓扬父亲,为何会落到如此的地步,是毁容还是意外,好奇心颇重的颜夕最终还是没有问。
颜夕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品茗杯的杯沿,中指托着杯底,分三次将茶水细细品啜。铁观音。颜夕脱口而出。
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品茶却如此了得。卓浩铭忍不住夸奖面前的这个女孩。时隔数载,她已经和初见时大不相同,更胜她母亲当年的风采。
叔叔,你就别笑我了,我还记得以前你常说我不长进。颜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想得以前的事情了?卓扬在一旁显得特别兴奋。
不多。颜夕注意到卓扬的眼神带有失望。
有什么关系,记住以后的比较重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卓铭浩安慰卓扬。
他再次泡茶,动作娴熟,干净利落地将茶泡好,再次冲入他们面前的品茗杯中,尝一下这是什么?
颜夕端起杯,将杯中的茶分若干次品净,也未能猜出,她摇着头问,奇怪,这是什么茶?苦中带点甘,甘中又透着香,我猜不出来。
没关系,你多来几次喝我泡的茶,自然就会知道的。卓铭浩再次笑起来。下午的阳光从玻璃窗里斜射进来,面前的杯子空了,茶的清香和微苦还在舌根打转,他很满足地站起身来,抱着胳膊,看墙上的画,看墙角自己的影子,不再说话,面带满足地离开了房间。
你不要介意,他习惯这样。卓扬为父亲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