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子扬面前我终于不再感到别扭了,我又渐渐恢复每天中午一个小时的练琴,杨子扬和我保持着物理距离。在这个时间内,我会偷偷地观察杨子扬侧脸的轮廓,曲线和谐,英俊逼人。在阳光不均匀的照射下,他的影子依然修长挺拔。偶尔杨子扬发现我在偷窥,会故意撅起嘴巴,然后坏笑,气氛轻松自然。
我说不清我和杨子扬究竟算什么关系,可在我的心里,他和苘叙一样,站成了山,苘叙是一座大山,杨子扬是一座小山。倘大山稍有倾斜,会引起天崩地裂;而小山移动,只会产生并不明显的位移。
开学一个月,在我站在教室外的栏杆旁,仰头看天空时,杜方岩叫我,他说:“苘莲,你是不是得罪了马老师?听徐眉语说她好像要去家访。”
我说:“没有吧,我哪敢得罪那个小个子英语老师啊?除非我吃了豹子胆了。”
杜方岩说:“你还是小心点吧,好像她今天要去家访,她问过你家地址了。你小心点啊。”
我闷闷不乐,这个小个子英语老师又要找茬吗?
我认真地反思这个月的表现,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上课注意听讲,作业按时上交,已经是一副典型的好学生了,她还去做什么家访?
早上剩下的两节课,我都在思考小个子英语老师的阴谋。
放学后,我内心七上八下,就连推开家门的霎那,我都在想着小个子英语老师那张脸,椭圆形,双眼皮,架着一副黑色的镜框,樱桃嘴。
平生最讨厌樱桃小嘴,那么喜欢教训人,生一张樱桃嘴供她爆发力量?
在我还没完全勾勒出那张脸的时候,小个子英语老师已赫然出现在我面前,母亲乐呵呵地说:“莲子,快过来。”
我说:“哦。”
小个子英语老师坐在母亲对面,在父亲左斜对面,现在我的右斜对面。
母亲说:“马老师说你最近英语进步很大,月考都考到八十分了。莲子,妈妈真高兴。”
看着母亲合不拢嘴的脸,平素的哀怨从言语里消失,此时,我对小个子英语老师的戒备稍稍放松。
父亲说:“莲子,好好学习啊,爸爸还要带你去意大利玩了。”
小个子英语老师说:“莲子挺聪明的,她会考第一的。”
我说:“我可不要考第一,还是让徐眉语或者杜方岩考第一比较好。”
小个子英语老师说:“为什么呢?学生不都争着要考第一吗?”
我说:“让你喜欢的学生考第一吧。”
小个子英语老师微微拉下脸,母亲立即瞪了我一眼。
这个披着羊皮的小个子英语老师,在我父母面前和在我面前,两副迥异的面孔;我比她高尚,在她面前,我从不伪装,从来都是一副鄙视模样。她清楚我对她的态度,只是她想不到就算在我父母面前我对她也如此放肆。
没过多久,小个子英语老师识趣地告辞,母亲让我去送她,我一万个不乐意也不能抗拒,在走到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时,小个子英语老师说:“原来他真的是你父亲,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不该怀疑你。”
我问:“你不会是来找我父亲的吧?”
小个子英语老师诧异地看着我,口气勉强而急切,说:“怎么可能?我找你父亲干嘛?我是来家访。”
然后小个子英语老师挎着公文包,干练而匆忙离开。
她的形迹实在可疑。
吃午饭的时候,母亲问我:“莲子,你这学期换英语老师了吗?我记得上学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寒假来家访的那个。”
我一怔,母亲是指杨子扬,我反应迅速,连忙说:“对啊,换了一个了。上学期的那个调去教音乐了。”
母亲满意地笑了,说:“马老师看上去挺好的,年龄不大吧?结婚没有呢?长得挺秀气的,脾气应该很好吧?”
我和父亲差点同时喷饭。父亲和我应该同时想起了在学校里,小个子英语老师把父亲误会成我男朋友的那一幕了。而这许多年的经历并没让母亲学会判断一个人。
母亲继续说:“难怪你英语进步这么快。改天我要好好地答谢她。”
我说:“别,千万别,妈,我求你了。”
父亲说:“对啊,老师教好学生是她们的责任和义务。曲荷,别忘了你也是老师啊。”
母亲朝着我和父亲温和地笑了笑。
我的母亲曲荷,脾气好的时候,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优雅之至。无人能比。
但愿我的父亲能读懂他妻子的美丽。
小个子英语老师离开之前单独和我说的话,我一直耿耿于怀,特别是那句“原来他真的是你的父亲”,还有她勉强的语气,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感觉自己挖了一个火坑,不知道谁会跳下去。
我坐在书桌上,一边想着小个子英语老师,一边抄写着林语堂的《京华烟云》,有一句话写得精辟,“在人的一生,有些细微之事,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有极大的重要性。事过境迁之后,回顾其因果关系,却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
林语堂的这句话,就像是某种危险的暗示。
小个子英语老师家访过后,徐眉语对我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时不时会凑过来和我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我很不屑地问:“有事情快说吧,别这样,搞得好像我跟你很要好似的。”
徐眉语往四周瞅了瞅,见没什么人,胆怯地问:“马老师去你家做什么啊?她说什么没有啊?”
我问:“你觉得她会说什么?”
徐眉语说:“苘莲,你别装糊涂啦,我知道你最近英语也进步了很多。马老师真的没说什么?”
我说:“没有啊。”
徐眉语说:“苘莲,你可别小人得志,是我告诉马老师你家的地址的。”
我说:“爱信不信,随你吧。”
徐眉语硬着头皮说:“真的没说什么?”
我说:“无聊。”
徐眉语说:“算了,不说就算了,反正待会我就知道答案了。”
她简直莫名其妙。
看着徐眉语气势汹汹离开的架势,同桌黄馨咬着“阿尔卑斯”棒棒糖说:“真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呀。喂,苘莲,你猜我们的班长最怕什么?”
我耸耸肩,摇头。黄馨的狡黠我上次已领教过。
“敢不敢和我打个赌?”黄馨煞有介事的样子,说,“输了请我吃棒棒糖?”
在徐眉语在她的位置坐定以后,黄馨冲我眨了眨眼,说:“毛毛虫。”
黄馨的话音刚落,徐眉语立即从座位上跳开,尖叫一声:“狗日的天杀的,这只毛毛虫,谁放的?谁放的?哪个混蛋?”
我屏住呼吸,看了看黄馨,她只继续咬她的棒棒糖,看她的漫画书,仿佛这事和她无关似的。
在徐眉语准备进行全班大排查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只见小个子英语老师三步两步走到讲台上,徐眉语满腹委屈地走上前去,说:“马老师,不知是哪个同学在我抽屉里放了一只毛毛虫。”
小个子英语老师自然先宽抚她的得意门生,表示此事一定追查,并只叫了一个男生清理现场。
待徐眉语回到座位,小个子英语老师说:“同学们,我宣布一件事,这次参加南塘镇英语竞赛的人员,已经确定了。我们班一共派两个人去。”
小个子英语老师故意咳嗽了两声,我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和她的眼睛碰撞,“咔擦”一声,摩擦两下,像两个武林高手在对峙一般,无声胜似有声,谁妥协了谁就输了。若真的是小个子英语老师这样的对手,我肯定落荒而逃,以致我先埋下头,专心于那些像蚯蚓一样的字母,小个子英语老师说:“第一个,杜方岩。”
全班鼓掌,众望所归。
“第二个,为了鼓励某些同学学习英语的乐趣,我决定让苘莲同学参加。”
小个子英语老师特温柔地朝着我微笑,她怎么没听到全班嘘唏一片的声音?班级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四周传来议论的嘈杂声,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于情于理,有参加比赛资格的都应该是徐眉语,她的英语没人能比,也是小个子英语老师最疼爱的学生。小个子英语老师连续喊了五声“安静”,教室才慢慢地恢复了秩序。小个子英语老师说:“眉语,你的英语成绩那么好,应该让其它同学有更好的锻炼机会,比赛重在参与,对不对呢?”
徐眉语愣在座位上,估计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本来一大早看见一只毛毛虫已经够倒霉,而今竟连本是唾手可得的竞赛资格也被剥夺,徐眉语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可是她最尊敬最喜欢的马老师却只是一笔带过。
小个子英语老师见徐眉语默无表情,把话重复了一遍,徐眉语很从容地回答,说:“是的,苘莲这段时间进步挺大,应该让她有更好的锻炼机会。马老师,您做得真好,我没关系的。”
小个子英语老师笑着说:“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苘莲,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说:“当然有。把名额给徐眉语吧,我不参加,也没资格参加。”
徐眉语说:“苘莲,别担心,就算拿不到名次,你也已经努力了,重在参与嘛。”
小个子英语老师说:“眉语说得对。那现在名额就这么定了。开始上课。”
那两节英语课,我都没有听进去,小个子英语老师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这不是在挑拨我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吗?果不其然,当小个子英语老师走后,徐眉语的那群党伙就走过来挖苦我,说我走后门的本事可真高,不声不响就把一切都搞定,说我那么垃圾的英语是在给南塘南丢脸,说我应该把名额让给徐眉语,我“哗”地站了起来,说:“好吧,我也乐意让,我还没有那么不要脸。”
杜方岩走了过来,瞪着那群女生。徐眉语在后面叫道:“别闹了,这又没什么。比赛重在参与嘛。”
杜方岩冲着徐眉语笑了,他说:“徐眉语,你真识大体。”
徐眉语边看着我边说:“那当然。我是班长,不跟一般人一般见识。”
丹凤眼的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器,暗中刮破了我的眼眸。没人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