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久久没有传消息过来,我猜他在写自传。
这当不断有妙龄女生来向我示爱,不,是向blue boy示爱,我只是代为接收。“我一看见你的名字就心跳,我们做个朋友好么?”这个女孩让我疑心在没见到这个名字以前是个死人,心都不跳的。
“我叫赵梅,十八岁,你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这哪里是聊天,简直就是征婚。不过女性由足不出户进化到主动求配确是达尔文所料不及的。
“我是美女。你要是帅哥的话,请回话!”美女这样的话是要别人赞的,由自己口里说出来就象三伏天变味的醋,酸中透着臭。
不过下面的这条信息惊得我连忙捂住了嘴。
“你的唇微张着,我小心地靠过去……”这省略号令人联想到可怖的事情。我的贞洁已失去了大半,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
杨晨恐怕也未能幸免,仿佛字也在发抖,断断续续道:“老师,这里太……比侏罗纪公园还……我们到QQ上聊吧。131502467,快逃!”
QQ上确实安全多了,你尽可以不理会外人的骚扰。除了短促紧迫象报警器的呼叫声,一切尽如人意。
杨晨向我发出了二人世界的请求,我犹疑地接受了。后来才发现原来二人世界也是一人一间房,才放下心来。
“老师,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可能是我运气好吧,认识一个商人。他知道我是学生没有经济来源就支助我,定期汇钱。”
我有些不信。雷锋都仙逝多少年了,难不成他的精神还活着?
“那要是我认识了他,他也会这样帮助我么?”我嗫嚅道。
杨晨打出一个大笑的脸符:“亲爱的老师,你可以试一试呀!”
这当,有个叫“半生缘”的头像不住地闪动,闪的我的脖子都酸了。我怕他借尸还魂跳到我面前理论,于是发信息给他想让他歇歇吧。
不料此消息一发,我登时被人从线上踢了下来。
待我再上线时,杨晨愠怒道:“老师不专心,同别人聊。”
我不信他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硬着头皮道:“没有啊。”
“如果没有怎么会下线呢?二人世界有了第三者就不灵了。”
我恍然大悟,自己实在没有说谎的天份,却对二人世界的发明者敬意顿生。想这样的机关如若能在男女问题上推广,天下准太平了。
“老师,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在几小时之前我最大的愿望是与尤忌冰释前嫌;在几天前还奢望过与他与子谐老。可如今已没有那份自不量力了。也或许我需要的不是尤忌,只是一种感觉,就象初春的虫活络筋骨,懒懒地那么一翘,惊喜着自己并未被隆冬残蚀——就象现在我在说而有人在听。
可是这些话象瘫痪的人的身子只能在我的心里终老。我恨不能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同你无所顾忌的讲话——可是不成。
“我还没有想好,那么你呢?”我感谢自己的手指没有偷听到心的对白。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
“长大可有什么好呢?我倒是想再回到十七八岁,背着书包上学堂。”
“老师别。如果你变小了,而我变大了,我们岂不还是有差距么?”
我心里一惊。杨晨的这句话好似路中央的石头,白天不怎么地,到了夜晚就威力大增。
我小心地绕开它道:“你父母还没有回家么?”
“我刚打过电话,还没有。老师,你一般几点睡觉?”
“十点。”我老实回答。再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怎么,居然破戒了?我有一种恐慌的窃喜,就象回民误食了猪肉,虽然表情沮丧却不得不赞肉香。
“老师,真报歉打扰你这么长时间。你休息吧。”
“那么你呢?到哪去?”
“总不会没有我呆的地方,你放心吧。”
我恨不能说到老师家来吧,讲出来的却是:“如果一小时之后还没人一定要与我联络。”
史湘云有择席之病,林黛玉错过了困头便睡不着。我是兼而有之,所以这一夜好似炉子里怕烧糊了的白薯不住地翻个不停。
第二天早上还未到六点便接了两个电话。第一是杨晨问我昨夜是不是没睡好。我答道还不错。这个“不错”并不是好的意思,而是说他的推测是对的。我反问他在哪里过夜,他起先不肯讲,经不过我的劝诱坦白道一夜都在网吧里,并不曾睡。我怪他不与我联络,后来又绝望地想他是对的。
第二个是尤忌的电话。我以为自己会激动得无法形容,可是搜索全身也不见激动来,疑心昨夜透支掉了。尤忌问我还生气不,理想中是被我吐成满脸花,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料我平静地说不,我的反应好似夜行船四周的海水,深沉地令尤忌感到恐慌,反倒说我应该生气。可是我的气同我一样深沉,并没有被他引诱。尤忌大急说晚上一定要与我见面。我随口答应了,心里却一直在盘算面容如此憔悴,不要被杨晨看出来才好。
来到学校我坐立不安,直想冲进去三下五除二上完了事。好不容易熬到上课的时间心里又别扭起来,直打退堂鼓,想这世界上男女可以平等而老师和学生却休想平等。学生可以旷课老师就不成。
把心一横走进教室,却发现杨晨并不在。整整一天也不见他的影子,难不成他又逃学了?
下班后灰着一张脸走出校门。有人拦住了我的路。
我抬头一看是尤忌。忙把吃惊的表情换下去,脸色灰的可以扮死人。
“芳龄,我与他只是随便聊天,并没有做什么,你不要误会。”
我装做没听见,眯着眼望天,半响才道:“天又没黑,你这样来太危险。”
尤忌苦笑:“谁规定我们只能天黑见面?”
“噢,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我们属于地下关系,见不得阳光呢!”
尤忌不喜欢看书所以不欣赏黑色幽默,急道:“你要讲理,我没骗你。”说着来拉我的手,我忙避开。我自知自制力不强,与他的肉体相接触保不准会答应做小。
“尤忌,我们的交往必须有一个原则,”我郑重道,“无论哪一方都必须坦白。你可以喜欢别人,但在故事还没开始之前我有权知道。反之亦然。”
我奢望着尤忌会怒骂道:“不会有别人,我只要你!”然后狠狠地打我一巴掌,打痛了我也不在乎——可是没有。
尤忌郑重道:“我答应你。”
我们都是自私的人,不愿为爱情而牺牲自由。这样的交往前提残酷得让人心酸。变心的人在我们之中不仅无罪,而且不会背负良心上的谴责。不过现实点也好,毕竟这个世界容不下童话。
那一晚我们说的话比这些天来加一起还要多,只是气氛客气的有些不自然,仿佛两个老相识在排练陌生人街头偶遇。尤忌不小心碰了我的左臂,慌得他一个劲地陪不是,好似我会割臂以示贞洁。我开始疑心其实以前的种种亲密接触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与尤忌定下城下之盟后,心内稍安。我属于战胜国,却秉承了清政府的遗风,签定的条约平等的近似于不平等。我知道所谓的永远的爱情根本就是小说家欺人欺已的痴话;那个边读爱情小说边流泪的女孩不仅该消失而且没有轮回的权力。
然而心中却开始牵挂杨晨,那个小我七岁人也不顶正派的坏孩子。他为什么又旷课?不管怎样——我固执的认为——不管他在哪里,多么地遥不可及他都会向我解释。我希望他好,否则,我也会与好绝缘。
二天过去了,并没有杨晨的消息。
杨晨的班主任薛非与我同龄,最近刚在男女问题上跌跤,被女友fire了。原因倒很体面,女孩认为他是好男人,好的近乎圣人,所以自己高攀不上,只好忍痛让贤,下嫁给一个坏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坏无从知晓,一目了然的是他比薛非帅多了。
薛非对这个理由并不满意,却把这笔债算到老主宗头上:薛仁贵连累无辜的廷平公主屈死;薛平贵蹉跎了王宝川一十八载的青春。薛债薛还,他的被女人甩有了依据心中也就释然了。薛非是君子,并没有因此把女人看贬,可是到底气难平,遂把怨气发泄在比他帅的男人身上。
杨晨不幸身为男孩,更不幸是个漂亮男孩,所以薛非才没心思管这当子事儿呢。然而我心急如焚,恨不能越权代他去家访。
星期六我主动邀薛非吃饭想把这个意思在饭桌上婉转地传达。薛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吓得我差点说实话。
我策划了整整一个晚上,好象杀人前的计划,要滴水不漏才行。先从同情他被甩入手,再表现出对他目前身体状况的担心,然后坚决地要替他分忧,以杨晨为例。末了,再扯一些愿为其觅良伴成姻缘的闲话。此点犹为重要,好比杀人后的焚尸灭迹。我开始崇拜自己,觉得杀个把个人不成问题。
与薛非见面时兴奋地有些紧张,可是与他的紧张相比我反倒显得镇静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