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青年多半是以模仿起步的。文章分二种,一种是以词藻碓砌感情的,大凡背几个冷僻的成语词汇,历一段丧亲失恋都可以落笔点蝇成为后来者模仿之良选;一种是以经历化成感悟的,此种人必先半世受累,阅尽沧桑方可悟出一番良言,模仿颇不易。汤芙是新手,自是对华丽迤糜的文章着迷。忽地得了一本何其芳的《画梦录》,惊为天人之作,时刻不离枕边,夜夜吟咏“夕阳如同一支残忍的笔在溪边描出影子。”“初秋的夜如一藕花色的蝉翼一样的纱衫飘起淡淡的哀愁。”“衣角发出冷的清响。”之类的幻语。而且再也不肯入世为俗,表达思想能用书面语的坚决不说白话文。比如感动叫枨触,烦闷必说愊忆,默默无言是愔愔,继续被替成赓和,并且为写出了“我不敢眨眼,生怕那美从我的眼睫尖下滑落”这样的句子激动不已。写出的文章忽忽悠悠的,生怕人看得懂。小说《守约》应时而生,汤芙写完美文后投到校刊《清流》上,不想社长正为稿件犯愁。社里搞文学的很多,可搞文章的就少了,汤芙的小说堪为文学青年的代表,决定刊用。
这天汤芙正在教室上自习,门口一个憨憨的女孩冲她招手。汤芙指指自己的鼻子,那女孩笑着点头,待汤芙近前方道:“我是《清流》主编,你的小说很好,决定选用。只是人手少,只好让作者亲自校对,你不介意吧?”
汤芙大受刺激,作出一副知恩图报的笑脸:“怎么会?你们也太辛苦,交给我好了。”接过打印稿一个字一个字地校,恨不能把笔划也拆开。
乾清认得那女孩是文学社的头把交椅,忙凑过来问何事。汤芙淡淡地道登篇稿子,乾清满脸仰慕,一块跟着读下来。
《守约》
我又坐在校园里萧然的石矶上。这里大概就是校园里最荒凉,最寂寂的角落吧,一轮西沉的残阳,一颗愈百的古树伴着一个心凉似秋的我……
起风了。这是我所崇拜的如画如诗的自然界中唯一一处败笔。风,代表着波澜,代表着宁静的不复存在,代表着生命的骤然变迁。一片落叶随着风的节奏舞动起生疏的舞步自醉在昨日的梦里,它可曾想过从此它便要睡在沉寂的土地上再也感受不到生的气息?
风停了。我听到沉静中自己的心跳——凭着女孩独有的敏感,我知道他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在期待着什么呢?期待着从冰山般寂寂的生命中获取生的活力与希望?期待着从死水般的冷漠中获得水的清音与柔情?好一个痴迷的梦中人啊!
然而我却无权打碎你的梦。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梦里颤泊?
九月十七号,就是今天,你我约定的最后期限。一年,是一很长的时间么?长的可以使一个人忘记自己许下的诺言?诺言,不是必须遵守的么?难道说过的话可以不算?人生最大的闹剧莫过于两个人的戏,其中一个已御妆而去,另一个却固执地守在独角戏中不肯放弃……
我开始喜欢秋天了。秋的悲凉与悱恻,秋折成熟与练达,对了,还有“秋的神韵”(这是你的句子)所以,我不怪你。春红的火热与娇媚算得了什么,唯有秋花的饱经风霜与神韵方令人蒙昧思服。
脚步声由远而近,由轻至重……你来做什么?这么急切切地打碎自己的梦?也好,梦醒了便不会轻易再做梦。
我坐着,你站着。可我深知在我们的精神里你坐着,我站着。你,亦如一年前的我。“令人怜爱的小妹妹”,一年前他这样称呼我。
“为什么总独坐在这里?”低沉沙哑却透着春的朝气。我不由得上下打量着他:一张朝阳般灿烂的脸,眼睛里流露出对一切事物的关切与渴盼;一身运动衣,我仿佛看见了运动场里他矫健的身影。不错,这正是个该追梦的时节。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窥视别人的踪迹?”我反问,用一颗苍老的心。
“我,只是好奇。”
“而我,是为了不再好奇。”我站起身来欲离去,怕演坏我的角色,有一些人可以轻松地打碎别人的美梦,可我不行。
“劝你一句,别陷在独角戏里。”我用姐姐般的口吻对他说,再迈着皇后似的步子消失在他的眼前。
真没想到,我竟能如此洒脱地告别今天,这么说,我已走进了秋?
秋天一天凉似一天,古树上的叶已落了大半,未脱落的也如浮萍泛海摇摇欲散,它们是耐不过风寒的。
我无力地坐在石矶上,披着晚霞,漫数落叶。一片,二片……一张雪白的信伴着落叶从我的手里落:
玉婉:
提起笔悬凝许久,往日轻如鸿毛的笔今天却分外滞重。我不奢望以妙笔生花的文采激起你对我的些许注意,我只希望你能体会到一个人搜索枯肠,殚思极虑却无法言心中情之万一的苦闷与无奈。
我不是个会吟风赏月的人,在我的眼中春与秋各居一方沃土。直到有一天我聆听了你的《春与秋的对白》,心中的平静不复存在。
“春与秋相遇了。秋的稳健与自信使春汗颜。
‘停一停,让我追上你的脚步。’春风里传来春的呼喊。
‘如果你能,就赶上来吧!’秋飞奔着,没有因春的哀求而减慢。
春绝望的哭了。一滴泪滚到娇艳的春花上——花萎了;一滴泪溅在翠绿的春叶上——叶枯了;一滴泪洒向澄碧的天空——天暗了……于是,春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秋……”
告诉我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当另一个春欲追赶你的脚步时,你是否会为它停留?
杨楠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浑身散发着生气的男孩,神彩飞扬的眉眼,爽朗无忧的笑声。我感动于你的真诚,感激于你的流视,可我却不能接受它们。它们整整迟了一年。一年,真是太短了,短的弹指一挥便悠然而逝;一年,又太长了,长的可以容纳一切改变。逢人未语已含颦,可堪回首问前因?杨楠,你真想知道关于春与秋的故事么?
一年前,一个明媚的下午。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孩子兴奋地嚷着,“文栩哥,我们来编花环好不?”女孩扯着她身边的男孩的衣袖映求着,仿佛他的一声许诺便得到了一个世界似的。
“好的,小丫头。”他的手真巧啊,一朵朵娇艳的花在他的手里连在了一起,缠过来,再绕过去……太阳西下了,最后一道霞光射向大地,映着他饱满的额头,修长的手指——一种幸福满足的感觉在女孩的心里升腾!“文栩哥,我愿永远这样!”
男孩不语。
女孩的心冷下来,“你的意思是——”
“当春的娇艳与秋的神韵共存时我选择后者。”
女孩不服气“我们做个约定,期限为一年。一年后的今天你再来重新认识我,好不好?”
男孩点头了,缓缓地。那一天是九月十七号。
然后呢?然后是半年后的又一明媚的下午,文栩手牵着一个有着“秋的神韵”的女孩自豪地介绍给他的小妹妹。
多普通的一个故事啊!可是谁看见了那个小妹妹凝在眼眶里不肯滑落的泪珠?谁看见了半年来她“欲叫日月换新天”的尝试?谁又看见了她那颗由火热沸腾到冰冷凝固的心?
一年,太长了!
原来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今天的古树石矶竟不似往日那般荒凉萧然了。半年了,在这里我轻轻地诉说着我的沉吟感伤,而今后我不会再来了。是否还有人在这里独赏古树,残阳,落叶与秋色?可我,真的要走了。
“就这样决定了?”不知何时杨楠已站在了我的身边。
是的,就这样决定了。你好比一本未翻开的书,扉页上还散发着墨香;而我的人生之书已破旧泛黄。我们怎能携手共进?
“好吧,让我们做个约定,期限为一年。一年后看我可否走进你的世界。”
我糟了。
“不可违约哟!”杨楠头也不回地跑开去,留下惊呆的我。
这可是梦么?怎么刚走出自己的约定又走进别人的约定里?杨楠,你会是个守约的人么?一年,必竟太长了啊……
看完之后,二人都“愔愔而坐”,乾清不说话是因为没看懂,汤芙不啃声是因为不能自己夸自己。实在憋不住了启发乾清道:“观后感如何?”
乾清首次对女性诚实地表达感情:“没大看明白。”见汤芙沉下的脸忙补救道:“我对文学就是癞哈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