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琥珀的眼泪——女生爱情标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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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千载谁赏 (2)

汤芙以为这女人的声音已经尖到顶了,不料答话的女人技高一筹,声音尖的能刺破人的耳膜:“这馆又不是我开的,今儿个我买了你的书,明儿个准有一车书等着我收!”

“怎么会!我这书可是有学术价值的,谁还能说闲话不成!只求馆长你——”细高女声的声音越放越低,汤芙只得把耳朵贴紧门边,谁知这门与她的耳朵好似同极磁场相排斥,门“吱”开了,正撞见一个女人朝另一个女人手里塞东西。二人见门口站着个人同时抽回手,坐着的女人脸腾地一红,忿忿地道:“这是万万不行的!你回去吧。”从声音判断这是馆长。

那女的见大势已去恨恨地瞅了汤芙一眼,抱着书走了出去。馆长和颜悦色地冲汤芙打招呼:“你有事么?”

汤芙回过神儿来,颤巍巍地走近前,把书摞在桌上道;“这是文学作品的合集,里面有我写的一篇——”

馆长摆弄着书皮忽地插话道:“你叫刘犁?”

汤芙一愣,登时醒悟是馆长误会自己是本书的主编,忙回道:“不是,我不是编者。”

馆长似乎松了口气——大概是受够了编书者卖书的苦,道;“那你的意思是——”

汤芙哪里还敢说是来卖书的,亏得脑袋灵光道:“我是来赠书的,赠给——图书馆。”

馆长尖笑了几声,听得汤芙毛发耸了又耸:“你的心意我很感谢,只是图书馆接受赠书也是有原则有手续的,如果你要赠书首先这书得是——”

汤芙没想到自己的书这么地没份量,连白给都没人要,眼前晃动的全是“羞耻”二字,口不择言道;“原来这么麻烦呀,要不就当送给您好了,您有兴趣就看看,没兴趣丢了也就完了。不打扰了。”说完歪歪扭扭地逃出了图书馆。

经过这一役汤芙对卖书有了深刻认识。人不到穷途末路万万不能卖书,因为买书与买身没什么二样,都是以屈侮换钱的过程。

汤芙初涉文坛便跌得鼻青脸肿,可这跤摔得值,摔正了她的文风,使她懂得了文章同人一样也分贵贱。那些哭哭涕涕使自己和他人都心堵的文字只能当丫环,所谓贱命一条;要想当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架子,微笑着看人撒杀,必要时伸出一个指头就把纷争摆平,所谓大盗不操戈。从此她的文章渐渐有了笑傲江湖的豪气。

汤芙想入文学社之心已久,期末时恰逢文学社改造便递上申请。校园里的文学组织属于民办组织,既无权又无钱,工作者全凭一腔热血。初入社里的人不知它的花架子,捋胳膊挽袖子作大干状,渐渐地发现耗尽心血熬成的文章不给钱也就罢了,还不受读者待见。如今的读者好象个个都是批评家专门负责挑错,写长了那是裹脚布,写短了那是兔子尾巴,写学习说你土刨子,写爱情又骂你黄,到最后写作的都无血可滴变成干尸。社长拼命抽打干尸也抽不出一篇象样的文章,再逼急了干尸也会跳墙,引发了一起偷窃案。一社员明目张胆的把《读者》上的小说偷到校刊上,至此文学社名誉大跌。

社里正是用人之际,汤芙顺理入社而且带着文章作为见面礼。社长本就有退隐之心,见收了汤芙这员大将便主动让贤,放手让她主持《清流》大局并许诺让汤芙在开学时重组编辑组,从新生中选拔人才。汤芙一朝权在手方知生活的乐趣,把情爱二字倒看淡了。

这个假期汤芙完全为主编清流作准备,她在以往的栏目中新开设一个“清流小品”意在模仿雅舍小品刊登一系列有品味的文章。这样的文章不好写啊,主编当然得身先士卒,她写了一篇《追车小忆》,倒颇有名家风范,而且费力的打印出来以备社员样品学习之用。

宋代李元膺在他的《洞仙歌》里有这样几句:“早占取,韶光兴追游,但莫管春寒,醉红自暖。”好花当早开,即开了便要逐春而游,何必担心春尽无归处。每每读起此词便怦然心动,一个早字,一个追字令人玩味无穷。

我生性贪婪小气。因为贪婪所以处处占先,机关算尽;因为小气所以铢锱必缴,分秒必争。由着这点性情,高中三年追了三年的车,一路跑下去,跑出了一部追车史。

从家到学校坐车约二十分钟,电车每十分一次。平时犹可,一到放学时刻,但见汽车站旁蜂攒蝇集,万头涌动。远远地如有电车款款而来,刹时间人人进入备战状态,比正规军队还要快三分。电车一步步逼近,有如羊入狼群,透过玻璃窗,司机的惊恐之状尽收眼底。每遇此景都令我忆起一古谚:牛羊入屠户人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中国人素有经济细胞,紫荆花的枯荣无非是三兄弟争财夺地的先兆。亲兄弟尚且如此,外人之间更应该算得一清二楚。司机们一脸惨怛之相是因为学生们手中硬棒棒的板票,没有现钱的买卖怎不令人心灰意冷!于是头脑健全的司机心里噼哩叭啦地打起算盘:与其停而费时,不如跑而早归。总方针一定,脚下便不留情,油门索性踩到底,只恨开的不是飞机,嗖地一声绝尘而去,我们只有望尘而拜的份儿。

没有人是天生的孬种,更何况是一群血气方刚的高中生。他那边躲,闪,逃,窜,我这里阻,截,堵,拦。风吹衣展,宛如“九里山前摆阵势”;呼声彻天,直似“昆明城下赌输赢”。好一场撒杀,汽迪声,助威声,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大将军符坚曾道: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只可惜他的断流之鞭没有遗传后世,而以身断车的法子委实不敢善用。所以此一场战役总是学生输多赢少。

忽一日,素来善战的截车先锋想出一妙计,先遣一队人马在前拦车,而另一队电车减速之际于后拽其电线,电断则车停。兵者凶器,实是不得已而用之。至此,“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战局竟一日好似一日。

中国人素来看重骨气。古时一个叫颜回的人因不受嗟来之食饿死道边,然而此种傲骨若用在追车上便只有披星戴月的份儿。买票员的那两只眼睛冷光四射,碰着了就不免要打个冷颤,横看竖看就是学生长得不入眼,一不留神飞镖便直扑面门而来。回瞪?有失体面;舌战?技不如人。骨气在此一无用处。

留心观察久了,我便摸出一条规律:学校六点放学,而恰恰相反六点零五分有一电车呼啸而过。如果你打铃便冲出校门,沿着百米长的柏油马路奋勇直追便有希望退出拦车战,从而早到家半个小时。从此,马路上便多了一个追车的人。

起先还有一同窗与我同追,后来她觉得追车有失风雅且很难发扬其方步的精髓,便只有我一人奋战了。有时还没出校门,电车便绝尘而逝。追?不追?两个念头在一秒钟内能打上七八个滚儿。脚下却不迟疑,一步紧似一步,手里的饭盒叮叮当当地一路唱下去。

令我吃惊的是,无论车跑得有多快,离你有多远,只要你一个心地追下去十有八九能追得上。追上了,任路边杨柳疾驰而过,把身后一群拦车族抛得老远。也正因了这早到的半个小时我才把十几卷书尽罗于胸内。

二十年前一个叫秦文君的女孩问她的外婆:人能跑,为什么要走呢?心存着这个疑问,她一路跑下去,如今已是文坛中坚。

二十年后的今天,一个为赶早而追车的女孩撒开腿不计得失的一路跑下去,跑出了一条真理:只要你肯追,就一定追得上。

我不喜欢流行歌曲,而有一首歌每每听到它便心潮澎湃。不是它的曲调,不是歌者的技巧,而是铿锵有力呼之欲出的三个字:追!追!追!追爱情也好,追事业也罢,与追车有着同一个根。

要赶早,就得撒开腿去追,就得不计得失地一路跑下去。

汤芙怀揣着这件宝贝匆匆赶往风满亭。文学社因为是民间组织,所以根本没有固定活动地点,只得打游击。汤芙对风满亭情有独钟,决定在那召开招募新成员大会。开会的只有五个人,除汤芙外都是责任编辑。以往的主编升为副社长了,美编升为理事,总之只要当官就是一个升字。本次会议结果如下:从新生中招录责编四名,美编二名,通讯员四名,记者四名。选取分三步走:第一上交简历及代表作各一份;第二在竞选中作即时三分钟陈述;第三现场命题作文。这第三步是汤芙后加上去的,意在加大入社的难度。这同追女人一个道理,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有人珍惜。而且男女有别的规定了三要三不要:

对男士实行三要政策:一,文笔不行长得帅的要;二,长的不行文笔帅的要;三,长的不行文笔也不行,想入就要。

对女生的三不要政策:一,常换男朋友的不要;二,没有男朋友的不要;三,有男朋友但两地分居的不要。

此政策是文学社建社以来的老黄历,意在保护男性不受蹂躏,同时保证入社女生机会均等。虽说有点黄,怎耐肉少狐狸多,也是逼不得已。

散会后汤芙溜溜搭搭地向教室走去,正与白冰峰迎面相逢。她放慢了步子心中此起彼伏。一个多月不见了,万事皆更变,如今竟是找不出一句话可说。汤芙站在门口等他先进,谁知白冰峰退后彬彬有礼地道:“请进。”汤芙惊讶,暗想以往的他小气好使性子,开个玩笑也会恼,今日的所为却有君子风度,士别三日当真得刮目相看。可是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干,她点点头淡淡地走进去,故意拉开彼此的距离,一直退到相逢的最初。

屋里就他俩人,汤芙感到不自在,思想无法集中。恨自己没定性,一咬牙向门外走去。就在她经过白冰峰身旁时却听见一声长长的柔婉的口哨,这声口哨好比孔雀张开的吸引异性的屏峰,勾得汤芙又要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