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急忙叫住她:“小姐如不嫌弃,可愿接受……我……的一点谢意?”
沉鱼道:“些须小事,将军不须挂在心上。”转身便要离开。衣襟却被青年拉住了:“小姐!”
沉鱼转头,有些尴尬,也有些愤怒:“将军!”
青年也有些尴尬,急忙松手,道:“小姐,失礼,抱歉。这个东西,还望小姐收下。”他递过一个盒子,一个雕刻古朴的楠木盒子——看着这个盒子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沉鱼不知自己是伸手去接还是不去接好。半日才说道:“无功受禄,是非君子之道。”
青年微微一笑,说道:“礼尚往来,自是人情之常,小姐如果觉得接受我的礼物是非君子之道,何不以礼相还?”
沉鱼的脸,终于再次涨红了。心中一个声音告诉她,好女孩不该如此。但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接受吧接受吧……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接受他的东西?
沉鱼沉默了半日,终于低声道:“私相授受,并非君子之礼。将军好意,小女子心领就是。”转身离去,脚步平稳,非常快捷——她生怕自己,如果慢了,就会改变主意。
脚步终于还不是非常平稳——在经过一棵桃树的边上时,她的头,被一枝斜逸而出的树枝划了一下。后面传来青年的声音,但是沉鱼终于没有回头。
回到家中,关上房门,沉鱼低声叫过研墨:“你这个小东西!我要教训你!”
研墨看着小姐,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小姐,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没有主意。这样好的机会,白将军对你也非无意,为什么不抓住机会?”
沉鱼看着研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研墨苦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沉鱼茫然坐下,好久才说道:“如果我就这样接受了他的东西,与他往来,他将再也看我不起。”
研墨眼睛中,不由掠过一丝无奈。好久才说道:“小姐,你要知道,放弃这样一次机会,将来或者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沉鱼恼怒道:“我自有主张,你不要胡说!”
研墨赌气道:“小姐,我是为你考虑!”
沉鱼道:“我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但是,我自有主意!”
研墨一声不吭,出门去了。将沉鱼一个人,关在闺房里。沉鱼茫然走到梳妆台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知道,研墨的意思。研墨是说,沈度元现在权势熏天,然而好景终将有期。皇上现在虽然看起来懦弱无能,但是这也许只是假象。毕竟,朝中忠于皇帝的臣子,还是很不少。如若有一天皇帝想向沈度元发难,沈度元不见得会占优势。
毕竟,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善于弄权之人。并不占据多少人心呢。
沉鱼微微苦笑了。
白池中是天子近臣。天子最为看重的近臣。现在虽然没有多少权力,但是他却是天子身边最重要的人物。
如果自己与他结下私情,甚至终身,那么,将来万一事变,那就是一条后路。是的,后路。
自己,应该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不是吗?
自己有着超人的武功。除了父亲,谁也不知道她有武功。自己一向以为,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安身立命的一个本钱。也许,是唯一的本钱。
可是,武功绝世又如何?如果朝廷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那么,再强的武功也无有用处。自己不想四处逃窜的过日子。
那么,正如研墨说的,现在就是一个机会。一个绝好机会。
白池中与天子是从小一起的交情。即便自己拒绝了天子,天子也断不会因此对白池中如何。毕竟,天子不认识自己。
而将来,天子却很有可能,因为白池中的关系,放过自己……
可是,想到了这些厉害关系,沉鱼心中,却有些憋闷。
是的,憋闷。
沉鱼很希望再次见到那春风一般的笑容。但是从心底,沉鱼排斥——排斥将那个春风一般的笑容,扯入自己的算计中。
那就让我与他,就这样错过吧——错过,也许不是错误。
沉鱼微微叹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子是新磨的,非常清晰。镜子中的自己,眉宇之间,到底有一抹淡淡的失落,无法消除干净。
看着自己,沉鱼蓦然怔住了。
铜镜里的美女,满头珠翠。插在边上那支琉璃凤凰簪,却是去哪里了?
琉璃凤凰簪,不是值钱东西。不过样式别致罢了。沉鱼心中,略略有些可惜,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打开梳妆盒,却又再次怔住了。
梳妆盒中,有一个小盒子。那古朴的花纹,是这样熟悉。
心中的怒气,蓬勃的涨了起来。想要叫研墨,却又住了口。
也许,我应该先展开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只看一看,并不失礼……也不算逾越。我……毕竟没有想过要利用——想要利用白将军……我看一看,不算过错……
沉鱼,终于打开了小盒子。
盒子里,只有一张信笺。淡淡的香气,浅浅的墨纹,是紫竹斋的出品。打开信笺,里面是很整齐的隶书小字。是一首新词,《咏荷》。
很拙劣的诗呢。沉鱼扫了一眼,随即将信笺折叠好放回远处。心却再次剧烈的跳动起来——“有时风掀新叶,却现惊鸿倩影”——那哪里是写新荷啊,那,分明是写那日小巷的情景……
风掀开轿帘,我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
他,到底不是俗人啊。
不知怎么的,沉鱼居然低下头,自己一个人,低头微微的笑了。
研墨走了回来,沉鱼也没有质问她关于盒子的事情。研墨梳理着沉鱼的头发,说道:“那支琉璃簪子,就这样失去了,倒也可惜。”
沉鱼想了起来,自己曾经被桃树的枝条划了一下——那琉璃簪,就是那时候失落了的吧。心中蓦然升起一种淡淡的喜悦,说道:“失落了也就失落了,满大街都是的东西,一点也不用可惜。”
研墨看着小姐淡淡的神色,突然掩嘴笑了起来,说道:“失落了这样的东西才可惜了。捡到的人,谁也不会在意,自然也就没有人会送回来了。小姐如若因为丢了这样的东西到处去寻找,也要被人看做小气。如果丢掉的是好东西,那就好多了。即使人家不送上门来,小姐也可以明目张胆去寻找。”
沉鱼生气了,冷声道:“研墨!”
研墨笑了,利利索索给小姐将头发解散,转身端洗脸水去了。
以后的事情……沉鱼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大大越轨了。但是仿佛是中邪了一般,她不能自已。
研墨与侍书,做的根本不该做的事情。而自己,却对他们的行为不加斥责——甚至,自己还盼望着他们,早些将白将军的诗句或者书信传递进来。甚至,在研墨的怂恿下,她还在半夜悄悄的离开了家,去了一趟将军府——只是,她只在外面远远看了一眼,终于不曾走近。
书信里,并没有很多越轨的言语。但是一点一点,两人还是渐渐熟悉了。那飘逸稳重的字迹,终于渐渐走进了自己的心灵。从谈论风花雪月开始到山河江湖,谈论的内容渐渐拓展。后来,白池中甚至无意之中与她谈论起了军国之事。
这些书信,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具名。是的,这到底是越轨的事情,具名给人留下把柄,何必呢。但是,每一封信,每一首诗,沉鱼还是很珍重的保藏着。看着那些书信,眼前就会幻化出青年那明亮而深邃的眼睛。
指甲深深扣进肉里,楚孤鸿也不觉的疼痛。
那个女子——那个女子,那个永远恬静如同深潭的女子,那个华贵如同牡丹的女子,那个曾经与他谈论诗书的女子,那个曾经一句话解脱他的尴尬的女子……将要走了。
从此,她,就是朕的路人……
是朕,造成了她的命运……
锥心的疼痛,不能自已。
面前是一支簪子,琉璃凤凰簪。孤鸿还记得,那次在御花园中重逢,这支凤凰簪,就在她鬂旁摇曳,衬托的她的面容,如同美玉一般。
她在母后面前,都可以做到落落大方,可是在我面前,她却慌乱胆怯,不能自已。朕喜欢看她那慌乱的样子。但是,最终,她还是恪守着礼仪。
慌乱,那说明,她在意朕啊……
朕还记得,她温软的声音,像山间的温泉……让我心醉啊……
朕还曾天真的设想,假如有一天,她发现,朕是朕,不是白池中,她会如何的花容失色,又会如何的欣喜若狂。
只怕她不会花容失色,也不会欣喜若狂——母后知道了朕的荒唐行为,淡淡的说。
母后是对的。即使知道朕是朕,不是白池中,她也不会大惊失色。她就是她。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属于朕。
那样的女子,那样的女子……
心已经绞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