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个验茶伙计身边的时候，沉鱼心念一动。
沉鱼闻到了一股酸臭中带着辛辣的气息。尽管味道极淡，但是沉鱼还是判断出来了，这个伙计，身中奇毒。一种叫连金香的奇毒。至少已经十三年了。
沉鱼知道解救方法。心血来潮，沉鱼突然开口：“百合花加千机草，可以解你身上的毒。”
说完这句话，沉鱼与研墨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沉鱼不知道，就是这样一次偶遇，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研墨才恍然大悟，说道：“小姐，肯定是那一次。早知他是皇帝，你我就在一边看热闹好了，何必出手帮他？”
沉鱼声音细弱，几乎是呻吟了：“不。那时我不知道他是新国皇帝，但是我已经知道他是新国贵人。操持着新国口音，一群人神情气度又如此不凡。我只以为他是新国的贵人，带着一群查看楚国国情的细作……”
研墨急切道：“小姐，既然那时你就看出端倪来，却为什么要帮助李广寒洗清冤枉？让他被一群乡村汉子纠缠，闹个灰头土脸，不是更好？”
沉鱼低低道：“是。那样我们可以看热闹。但是研墨你没有注意，当时李广寒带着的人，几乎每个都是武功高手。他们假如要将茶寮里的人都杀干净，你我根本无法阻止……而这样一闹，李广寒担心行踪泄露，必定要一路大开杀戒。而两国之间的战争，必定提早爆发……”
研墨说不出话。好久，才抱着小姐，低低哭泣起来：“我的小姐啊……你怎么将天下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肩膀上……”
沉鱼搂住研墨，低声道：“丫头，这就是命。你小姐的命。”
研墨走了出去，云墨岚走了进来。看着沉鱼，半日才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沉鱼淡淡叹息，问道：“什么为什么？”
云墨岚道：“难道你忘记了你说过的话？你……相对于国家大业来说，女子的名节，又算得了什么？假如皇帝看得中我……”
不错。相对于国家大业来说，女子的名节，确实算不了什么。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沉鱼心中隐痛。
接到了新国的条件，宰相父亲在自己门前跪了三个时辰，沉鱼也没有答应。然而，李广寒却开出了第二个条件：只要南楚进贡沈沉鱼，他就放被俘虏的几万南楚士兵回家。
沉鱼终于答应了——这个世界，注定要女人为男人作出牺牲。然而还不够，沉鱼魂牵梦绕的那个人，跪在沉鱼的面前，对沉鱼说：请你为我做间谍，为楚国做间谍。只要你愿意为楚国做间谍，我保证可以让楚国国富兵强，我保证在几年之后将你迎回来……
沉鱼的整个世界就在那一刻颠覆。
在那一刻，她简直疯狂。
然而，都过去了。当心成了碎片的时候，再大的打击也不过是一阵微风在耳边掠过。沉鱼点头，微笑，似乎是答应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她答应：我，会做楚国历史上最成功的间谍。
沉鱼恨这个世界，最恨的当然是新国皇帝李广寒。既然那个人要自己做间谍，那自己就做吧……至于那个人，沉鱼已经决定将他遗忘。
云墨岚是大楚将军云澄澈的女儿。新国不曾索要她，她却自愿成为贡品。
她的目的非常简单：做间谍。
在龙船上，云墨岚与沉鱼取得了联系。她们知道彼此的身份，彼此的目的，心照不宣。
沉鱼望着云墨岚。这个刚毅的女子啊，那灼灼的眼神，居然让她联想到了秋风中的烈火。这一团烈火，终究有一天，会烧遍山野，任何人都不能遏制。心中感动，口中却依然淡淡的：“我不是没有自杀成功吗？身后的你，会及时阻止我。即使你不出手，李广寒也来得及出手。”云墨岚惊讶的望着沉鱼。沉鱼微微点头：“如果我就这样一声不吭的从了李广寒，不用说李广寒，就是最没有脑子的大楚官员也会怀疑。”
云墨岚的眼睛终于温润下来：“我错怪姐姐了。”
沉鱼握住了云墨岚的手。对方的手汗津津的，又湿又热。淡淡道：“如果连你都不能隐瞒住，那我还想能隐瞒住李广寒么？”拉着云墨岚坐下，拂去了斜掠在她眼角的一根发丝。
云墨岚问道：“今夜李广寒就要过来……姐姐可做好准备了？”
沉鱼冷笑了：“又能如何准备？反正我现在是砧板上的肉，随便人家怎样切呢……”
云墨岚深深叹息了，道：“我们是女人……”好久才说道，“我怕姐姐沉不住气。我看姐姐手脚也颇为敏捷，希望姐姐今天晚上不要轻举妄动。虽然杀了李广寒，这个大新就会陷入混乱之中，然而……姐姐因此赔上性命，不值得。”
沉鱼的心，有些发冷：“是你自己揣度我要去刺杀李广寒，还是有人教导你？”
云墨岚道：“姐姐这副决绝的神态，做妹妹的心中惶恐，才胡乱揣测罢了。”
沉鱼站了起来，说道：“现在刺杀李广寒，大新绝对不会陷入内乱。皇后是萧氏，长子是萧氏的儿子；掌握大权的是萧氏的兄长，宰相萧潜。李广寒一死，萧潜立马可以扶皇长子上位，乱什么乱？反而，挟着国君之丧，大新的军队，会立马踏遍南楚的每一寸土地。大新的军队不是天下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但是如果一心为国君复仇的话，天下没有人可以抵挡。”看了云墨岚一眼，说道，“且不说我不能拿咱们三十多个姐妹的性命开玩笑，就是愿意，也要拿自己的性命图谋最好的结果。只能图一时之快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去做。”
云墨岚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道：“妹妹多虑了。姐姐原谅。”
沉鱼淡然道：“你也是细心，也是为我着想。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们是姐妹。”
好久，云墨岚低声抽泣起来。
沉鱼走出门去，回头道：“不用哭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哭哭啼啼的，被旁人看见，要动疑心的。”
云墨岚拭干了眼泪，道：“姐姐教训的是。”
日子虽然难捱，但是夕阳还是一点一点的坠落下去了。夜晚，很快就来了。
花朝轩里，点了最明亮的宫灯。新来的楚女在老宫女的带领下，一个一个浓妆艳抹，毕恭毕敬，屏声屏气，战战兢兢，等着皇帝大驾光临。
想容已经将洗澡水与衣服准备妥当，呈递上来，道：“请新贵人沐浴更衣。”
沉鱼冷冷道：“新贵人？是谁呢？”扫了那些新衣一眼，说道：“放着吧。”
想容道：“新贵人，这是规矩。一定要沐浴净身的。”
沉鱼道：“那皇上，是不是也需要沐浴净身？”
这话问得无礼，想容面色变了一变，却终于没有说其他话，只低声道：“请新贵人不要为难我们下人。”
沉鱼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说道：“服侍我沐浴吧。”看着外面跪了一地的宫女，道：“你放心，我身上绝对不会藏什么凶器。不过是砧板上一片鱼肉而已，却担心什么？”
撩起一捧清水，洗净一身灰尘。
撩起一捧清水，洗净我的过往。
灰尘可以洗净，我的过往，是否可以洗净？
浴桶里的水轻轻晃荡，水里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有些阴沉。
手指在自己的胸前划过——胸膛并不十分丰满，烛光下看去，更是消瘦。
想容又端了热水过来。
再揉，再搓。皮肤已经发红，几乎就要磨破。
湿淋淋站了起来，接过了研墨送上的毛巾，揉擦着自己柔顺的长发。长发上的水滴滴答答而下，在浴桶里打出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想容赞叹道：“新贵人，您的头发，是各宫娘娘中最好的。”
沉鱼冷笑道：“是吗？”
烛光昏暗。
床上已经铺了雪白的绫纱，在昏黄的烛光下居然有了些阴惨惨的味道。坐在绫纱上，沉鱼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一条被剥了壳的虾。一条被剥了壳摆上供桌的虾。
一条很无能的虾。
夜幕一寸一寸加深。二更锣声响起。
李广寒还没有来。沉鱼的两只脚自己开始酸疼，然而她依然端坐没有动。
耳力非常敏锐，终于听见远方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有高有低，有轻有重，可以分辨，其中有些是高等侍卫，有些是没有任何武功的太监宫女。
李广寒，终于来了。
沉鱼松了一口气，身子，却禁不住有些发抖。因为兴奋，抑或是害怕？
花朝轩门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门：“花朝轩沈美人接驾——”
门外传来了宫女太监们参差不齐的声音：“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想容已经跪倒在地上，一边却用眼睛看着沉鱼：“娘娘……”
第一次称呼我做娘娘呢。沉鱼笑了。笑容里却没有任何暖意。站了起来，两脚酸麻，却是几乎趔趄摔倒。研墨急忙扶住，还没有下床，就看见门被打开，一阵风刮了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遮盖住了前面的烛光，巨大的黑影，投递在沉鱼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