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寒阴着脸,说道:“京师那边不用担心。萧潜已经将手里能用的士兵都调到这里来了,京师那边,朕也不是没有安排。派个两千人回去看看,就可以了。”
于啸天道:“那么,追击的事情,不容拖延!请皇上将上山的士兵召回,先去追击敌人要紧!如今一刻时间也不能浪费!”
李广寒突然焦躁起来,说道:“沉鱼也是你的义女,你就如此不心急?”
于啸天噗通跪下,说道“臣不能以私废公!安妃娘娘是臣的义女,臣一刻也未曾忘记……不过现在,火势已熄灭,安妃娘娘如果还在人世,那也已经脱离了危险;如果已经……不幸,现在浪费时间找她,也是于事无补!皇上,请以大局为重!”
“请皇上大局为重……”应云天也跪下,“皇上,安妃娘娘用两千兵力,拖住五万叛军一个晚上!这等风采,臣虽然不曾亲见,却是遥想,恨不得早日一晤!只是现在,追击叛军,不能拖延了!如若让叛军进入附近州县,占据粮仓武库,只怕还能为虐!”
李广寒冷笑道:“大局为重,大局为重!谁都叫朕大局为重!……”声音停住,猛然翻身上马,下令:“吹号,召回山上的军队!追击叛军,绝不轻饶!”
训练有素的士兵,不过片刻就已经集中在山下。李广寒的面前,黑压压一片。李广寒咧了咧嘴,却发不出声音。片刻之后,才哑声说道:“士兵们,朕最勇敢的士兵们!你们的君王受到了侮辱,你们的君王差点被逆贼杀害,为了保护你们的君王,你们的无数袍泽鲜血浸红了这片土地!你们说,要不要去报仇?”
“要!”下面的声音像山崩一般,震动了天地。
李广寒厉声道:“那好,我们这就去追击!记住了,敌人加给我们的侮辱,我们要十倍索回!”
大军东去,马蹄扬起的漫天灰尘,将整个世界都遮盖。
山火未熄。顺着风向,它们向西南方向扑去。猎猎的火焰吞噬着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被燃烧的树木,在火焰中痛苦的蜷缩着,奏响一支悲壮的乐章……
李广寒勒住了马,望着那火焰燃烧的方向——那个方向,不会有人吧?
疾驰的士兵从李广寒身边掠过。应云天追上来,叫道:“皇上!”
李广寒狠狠拍马,疾驰而去。
后面,留下了一阵风——还有一片猎猎的火焰。
李广寒自然不知道,在山火与灰烬的后面,隔了三四里路,有人在凝望着他。
一声幽幽的叹息,随风飘得很远……却终于还是消散了,消散在这片碧血浸透的战场上。
叹息声会消散,正如很多刚刚萌芽的心绪会消散一样。
身边是一群重伤的士兵,不过他们没有沉鱼这么好的目力,可以看清下面的局势。他们只依稀看见旌旗招展,战场摆开,两军交战,杀声震天。却看不清楚,究竟是谁胜了,谁败退而走。
沉鱼腿脚受伤,但是有拐杖的她行动仍然不受影响。她目力较寻常人要好得多,自然看清楚了:留在下面战场上的,是李广寒的旗帜。
即使看不清那旗帜,沉鱼也可以判定,胜利者是李广寒。
没有人比沉鱼更理解李广寒,连李广寒自己也比不上。
李广寒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既然已经忍耐了十多年不肯向萧家动手,没有理由这么几天就等不下来。沉鱼给他出了很多主意,虽然其中有冒进之策,但是假如李广寒按照沉鱼的安排,缓缓图之,萧潜定然不致于这么着急动手。
李广寒很喜欢祥瑞——作为君王,有几人不喜欢祥瑞?萧潜投其所好,在社祭场所放了这样一只白鹿,将李广寒引入猎场,趁机围杀——这个计策,看起来绝对是萧潜单方所为。所有的局外人看来,这件事情,绝对是萧潜狼子野心,阴谋弑君。萧潜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沉鱼却看到了这个阴谋背面的东西。
李广寒警惕萧潜已久。萧潜要在猎场围杀皇帝,预先必定要调动大批军马。调动三五百人,李广寒或者无知,调动上万人,李广寒岂能一点风声也不闻?何况李广寒已经在几支军队中都想办法安插自己的人马!
李广寒进入猎场,被叛军围攻,背靠大山悬崖,坚持了两天。皇宫之内,银甲武士应该早就得到消息,早就前来护驾。按照银甲武士的武功,从高东门正面进入猎场或者不大可能,但是从山后找出一条路,护送李广寒离开,却是轻而易举。
然而,李广寒却是舍银甲武士不顾,派人前来温泉行宫求救。
即使不向银甲武士求救,李广寒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临县的驻兵。那里驻兵,至少也有五万人马。那几万人马跑过来,总比沉鱼这两千人马有用得多。
非常不合情理的行为。这一行为,暴露了他的全部用意。
他是想试探沉鱼的忠诚,顺带将御林军士兵来个大换血。
无论温泉行宫出兵不出兵,李广寒都不会有事。那银甲武士已经在猎场后面的山上等待着吧,等待到了最要紧的关头,从山上降下,将李广寒带走。
沉鱼知道,李广寒对御林军,对自己的皇宫侍卫,都不是很信任。因为,萧家统治那两支队伍,实在太久太久了。
何况,这两支队伍里,反对他对匈奴用兵的将领,实在太多。而李广寒想对匈奴用兵,这个念想,已经不能遏制。
虽然他将于啸天调了回来,管理御林军,但是时间短暂,定然还没有什么效果。
一场叛变就是一块试金石,可以看出将领的忠诚。并且,也可以借这场叛变将军中所有反对自己的声音抹去。李广寒借这个机会取得军队的唯一发言权。
沉鱼的心一阵一阵的发冷。
李广寒这个男人……那才是真正的霸君。为了用最短的时间达到目标,他可以将自己放进绝境。
几千御林军哪——那大部分是忠于李广寒的人——
就因为其中不少将领,反对李广寒对北方用兵——就被李广寒借助萧潜之手,就像拿一块抹布抹去桌子上的灰尘一样,轻轻的抹去。
临县的驻兵首领应云天,那是朝堂上仅有的几个支持李广寒对匈奴用兵的人之一。将应云天调过来,平叛之中立下大功,提拔重用,分所应当。
这就是君王,你所心动过的君王。这就是政治,你即将接触的政治。沉鱼冷冷的告诉自己。你是在玩火,你要万分小心。
没有对与错的区别,只有需要与不需要的区别。
李广寒需要萧潜来一场叛变,就加速自己的夺权行动,促成萧潜的叛变。无数忠于他与无数不忠于他的士兵,在这场叛变中变成一具尸首,一团灰烬。
眼睛已经干涩,尽管沉鱼非常想哭。
身边的士兵,见沉鱼若有所思,都是眼巴巴望着她。却又不敢多问。
前天夜晚沉鱼带领军队在敌营之中杀进杀出,那种天神一样的英姿,已经深深的刻入士兵的脑海。再加上昨天晚上,沉鱼指挥大家放火转移,百余个自分必死的重伤士兵,居然大半顺利转移到上风处。不知不觉之中,大家都已经将沉鱼当做主心骨,尽管这个主心骨,是个女人。
沉鱼笑了一笑,说道:“看样子,胜利者是皇上。或者是皇上的兵。”
“皇上?”士兵们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欣喜的叫喊:“皇上无恙!我们下去,我们与皇上会和!”
“暂时不行。”沉鱼微笑着阻止了大家,“皇上现在正忙着追击叛兵,我们下去,只能做了皇上的拖累。再说火势虽然小了,火场却依然炎热。我们身体欠佳,行动不便,只怕伤上加伤。不如在这山间再候上一个晚上吧,等明天,皇上顺利返回,到时定然派人上山来接应我们。到时,八台大轿,将我们都接回京师去!”
沉鱼最后一句话将大家都逗乐了:“是,到时候大家都坐八抬大轿!”“算了,抬的人多也不是好事,这山路,人多了会跌的!”
士兵们的哄笑声中,沉鱼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树丛后面。她发觉了一双眼睛,在树丛后面看着她。
不想惊动那些士兵,她主动走了过去。
士兵们没有跟上,因为他们的元帅是个女人。
估摸着士兵们已经不能发觉这边的异常,沉鱼才喘息着靠着一棵大树站定:“风亦寒,出来吧。”
树叶之间传来窸窣响动,风亦寒从树上飘然而下:“你的眼力很好。”
沉鱼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随即恢复如初:“你跟踪我?”
风亦寒望见了沉鱼脸上的不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放心你。只是没有想到,你可以做得这么好。”
沉鱼转过脸去,声音已经冰冷:“如果只是放心不下我,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我现在平安得很,绝对可以在这山上好好等着,等到李广寒派人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