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乓”玻璃破碎的声音,让趴在矮脚桌上的女人缩了缩肩膀,她打着哈欠从桌子上爬了起来,被精心修剪过的手指在桌子上没头没脑地摸索了一遍,除了空酒瓶,还是空酒瓶。
“头痛……痛痛……呃……侑士……现在几点了?”吊着嗓子的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响了起来,半刻过后却没有任何回应,“侑士啦!!妈妈头好痛啊,有没有醒酒药之类的东西嘛!!”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嘛!!天天就知道打工,妈妈一个人好无聊啊!侑士啦!”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的她索性重新趴回了桌子上,没有拉开旁边窗户的窗帘,甚至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白天还是晚上,直到一阵汽车的引擎声透过那灰重的窗帘飞进她的耳朵。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她从桌边弹跳了起来,一改似乎永远睡不醒的表情,猛地扯开了窗帘,没有去看已经暗下的天色,视线直接透向下方的停车场。熟悉的车子摆在熟悉的车位上,她捂着嘴,几乎要当场起舞,回头却发现满屋子的狼藉,一瞬间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好……她不能让忍足承闻到她乱七八糟的酒味的……刷牙……对……刷牙……
她捡起了地上的酒瓶,快速地转身想往洗手间里躲,却一脚踩在了自己刚打破的酒杯碎片上。她吃痛地咧着牙,却还是坚持一瘸一拐地往洗手间里赶……
门被钥匙打了开来,她能闻到一阵烟草的味道,看着脚上的血,她却想着不能穿高跟鞋的话,她该穿什么衣服来搭配。她本来就不高,那不是连他的肩膀都够不到了吗?一点都不搭配嘛……
她快手快脚地刷好牙,使劲地往脸上扑着粉,简单地描过唇线,慌张地打开门,他背对着她,站在门边。一贯的深色西装,还有进房间不脱鞋的习惯,烟不离手地夹在指间,她绽开了微笑:“你终于来了!!承!!”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皱着眉头,薄唇轻轻地打开,低沉的嗓音从喉间淡出:“妈妈,你又喝过头了吗……连儿子都会认错呢,嗯?”
她的眼睛似乎没有适应对她来说刚刚才降临的夜晚,使劲地眨着:“……侑……侑士?”
“……抱歉呢,不是你想看到的人。”他轻轻地扫过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和她脚上的血块,他一点都不奇怪面前这个几乎没有自理能力的家伙会把这个家和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妈妈……妈妈也是很想你的呀……你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妈妈……妈妈都找不到你……你爸爸这样,你也这样……侑士……”她咬着唇角拖着脚想往他身边靠……
“站在那别动。”他淡淡地命令道,将指间的烟挂在唇边,径自打开了门边的柜子,翻出了医药箱,搁在桌子上,再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抱到桌边,“……下次想自杀的话,别选割脉吧……而且……妈妈也真是别出心裁呢……我只听说过割手脉的,怎么,连自杀也不想和别人一样吗?嗯?”
“……我……我又不是想自杀,我只是……”她别着嘴看着自己的儿子熟练地为自己包扎着伤口,“侑士……你怎么在抽烟?”
他单膝跪了下来,卷西装的袖子,将绷带裹在她的脚上:“不行吗……还是说,你要告诉我,吸烟有害健康?嗯?”
“……可……可是,你还是未成年人,作为妈妈当然不能让你……”
她说得义正言词,却被他轻轻地抬眼一瞥给挡下了接下来的话……
“……作为妈妈吗……”他轻笑地把手里的工作做完,却懒得去问她,作为一个妈妈,为什么在儿子莫名其妙不见了那么久以后,却连一声询问也没有,还在他进门的时候把他错认成别人……
“……侑士……”
“嗯……”
“那个……你爸爸他……最近……是不是……是不是很忙……所以……”
“……”
“还是……他老婆又知道什么了?毕竟你跑回家里去了嘛……他好久都没有来找我了,侑士……”
他淡淡地将医药箱装好,看着她脚上缠着的绷带,为什么他还要抱着幻想,觉得这个女人会对他说些不一样的话,他以为,她会不习惯一个人,会不习惯他这个一直照顾她的儿子不在身边,会不习惯,会不习惯她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妈妈的身份,他果然还不够了解这个女人,她的心里,大概永远没有“妈妈”这样的字眼吧……
“侑士……能不能帮我和爸爸说一声,妈妈想他过来?就一次,帮帮妈妈吧?好不好?”她爬向他,手抚上他的脸颊……
“……”他别开了脸,站起了身子,大步地跨向门外……
“侑士!!你……你就要走嘛,你都没和妈妈说几句话吗……”
“我这不是要急着回去帮您传话嘛……我怕您等不及了呢。”他俯视着她,就算她有多么不像一个妈妈的样子,就算她有多荒唐,多可悲,多没有尊严,他还是认为这个家伙就是他的妈妈,他没办法改变。所以,他简单地承认下来,至少,她还知道,她有个儿子,尽管那一度是她为了拴着一个男人的工具。
“可是……妈妈一个人好寂寞啊……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陪妈妈……而且,妈妈的脚好痛啊……还有,冰箱里的酒也没有了……你走了,一一小姐也不见了……妈妈一个人生活好辛苦啊……”她仰着头,看着他的瞳孔不带温度,有点怯懦地低下了头。
“……”他摘下了唇边的烟头,一脚踩熄在这间房子里,他本该让时间停在这里,就算用绑的也不该让任何一个人走出这个空间,可是,他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我不会让你辛苦的……放心吧,妈妈……”他冰冷地仿佛宣誓着什么,似乎比承诺更有分量的话压在她的头上,她有些恐惧地抬起了头……
他的手伸进西装的口袋里,拿出黑色的皮夹:“我帮你在别的地方找了房子,明天就会有人帮你搬家了,很宽敞的,有酒,有化妆品,有漂亮的衣服,你只要有这些东西就够了吧,嗯?我在不在都无所谓呢……”
“……侑士……”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你以后不必问那个家伙去要任何东西了,不高兴吗?”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眼泪横流的样子,“哦……你还想要忍足夫人的头衔呢……我差点忘了……对吧……放心吧,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的,你就耐心地等着好了……”他站起身子,拉开了门把,跨出了这间快要让他窒息的房子。他快速地跑下楼,带着汗滴坐进轿车里,在这个入秋的天气将空调开到了最大,躲在这个更加狭小的房间里让汗滴蒸发。他看着那间房子微弱的灯光,他想让自己肯定下来,他没有做错,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得把自己逼上绝路才会认命地开着车子回到那个大房子里继续做他的忍足少爷……
他转着方向盘,猛地踩下了方向盘,将灯头的光线开到最大,前面的路,他得小心地看清楚……
“嘟……”他按着长长的车喇叭催促着人来为他开门,似乎是富人的习惯,没有钥匙,因为他们身份的象征就是如此,总会有个领着俸禄的管家兢兢业业地守在门口为他们开门,而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把一个连钥匙都没有的大房子称做“家”。
“是侑士少爷吗?”管家的声音传来……
“开门。”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他踩着油门将车子横在草坪上,下了车,走进房子。
“侑士,你不觉得你回来得稍微晚了点吗?”忍足承从饭厅里传来的声音扎进他的耳朵,他停下了刚要回房间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