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莎
爱?
你问你自己,
是真的爱,
还是因为需要我却说不出口,
就用爱的幌子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安洛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温暖的云层像棉花一样堆满我的四周,月光银白温软,有天鹅绒一样的雾气弥漫开来,我伸出手去,就有大片大片白色花朵开在我的手心、指尖,散发出月白的光晕,晶莹剔透的美好,像是谁喜极而泣的眼泪。
我的泪水自作主张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流成一朵朵白色的花,但我心里却觉得异常欢喜,暖融融的浅浅痒痒的欢喜,我就咧开嘴微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咽我的眼泪。
我看见了我的父亲,在我七岁的时候紧紧抓住我的手始终不肯离去的父亲,我看到他一双忧伤而迷离的眼睛,有微微的碎光在他的眼睛里波动,我就咧开嘴哭起来。
爸爸。
你的莎莎好想你!
爸爸。
你的莎莎她受伤了,不是身体是心。
从七岁你走的那一年起,她就受伤了,伤的好重好重,每个夜晚都会在梦里哭出声来。
爸爸——
我哭着跪倒在地上,爸爸,为什么你会这样看着我,为什么你这样看着我,你让我感觉到羞愧,却不知道愧从何来。
爸爸朝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仰起脸,看他满脸心疼的表情。
爸爸,你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我伸出手,却只抓住一朵白色的花。
我喃喃,爸爸——
握着手心的那一朵花,心碎难堪言语的诉说。
孩子。
爸爸终于朝我伸出手,他的手那么的凉那么的凉,手掌是缥缈的白,孩子,你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爸爸?我呆呆地看着他瞬间变得浑浊的眼睛,因为他的话语而浑身冰凉。
记住,孩子,你一直是爸爸心里的宝,手心的肉。
有这么一瞬间,我有些分不清,面前站的人,是我的爸爸,还是那个让我恨又恨不起来爱又爱不起的安洛。
他注视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却又游弋着无望。
我一直是最心疼你的那个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他们的脸在我面前交错,一样的心痛至极的神情,一样的关爱而无力的话,有一种苍白的力量直指我心,让我的灵魂开始变成一种极其肮脏的灰。
我亲眼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然后渐变成灰色,我惊恐地望着爸爸、安洛,他们摇摇头,渐行渐远。
爸爸——
安洛——
醒来,安洛抓住我的手,关切的眼神,神情痛楚。
一如我梦中的样子。
我抓住他的手:“安洛,你不要离开我,你一定不要离开我!”我抱住他,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他的怀抱。
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噩梦成真,他和爸爸一起渐行渐远,不再心疼我,不再看我一眼。
我终于明白,安洛,他始终是我心里认定的归宿,即使他无力给我阳光,但我也渴望靠着他的肩膀,和他依偎着,相互温暖彼此的灵魂。
“别乱想!”安洛拍拍我的背,抓住我的胳膊扶正我,直视着我的眼睛,“做噩梦了吧?没事的,再休息一会儿就好,嗯?”语气出乎意外的平静。
我看着他的眼睛躺下,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不放,我好想告诉他我梦里的场景,可那些白色的花、灰色的我让我开不了口,我的心里一直延续着梦里的强烈的愧疚感,让我很害怕,哪怕是安洛轻轻的一个皱眉。
“乖,我去叫你妈妈和许薇过来!”
“不!”我的声音尖厉,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居然会这么强烈地反对他。
“你怎么了?莎莎!”
“我……我没事,”我摇摇头,“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清晰地感受到内心所有的恐惧忧愁患得患失叫嚣着四处冲撞,手上是尖利的刺刀,割伤我的心房,把里面所有的东西割得七零八落。我只能紧紧地抓住安洛,只能看着他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才不会感到那种心里空落落的伤痛。
“你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的。”他说。
但我敏感地捕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十年来他一直不吝于给我的宠爱。
他并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他白皙的脸庞会因为微微的怒气而发红,会因为点点的失望而略显苍白。
“安洛,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我问他。
他这样的态度,无异于当头泼我一盆冷水,让我从头凉到脚。
我管不住自己不马上寻找答案,挽回他对我的怜爱。
我已经禁不住折磨了,不想失去的意愿强烈得让我不容许自己就这样轻易地忽视他的冷淡、放过心头的疑问。我会崩溃的!
他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累么?什么时候安洛会因为我而感觉到累?我朝他叫嚣起来:“你什么意思?你哪里累了?”叫完,我又后悔了,扑到他怀里,请求他原谅我,“对不起,安洛!我只是害怕我会失去你!”
“我说过,我会一直照顾你的,你忘记了吗?乖!躺着,我去叫你妈妈来!”他把我放到床上,拍我的脸颊,要我听话。
我点点头,手却不愿意松开。
他抚摩我的手背,然后狠心硬把他的手抽离。
“安洛,你爱我吗?”
他看我一眼,没有回答。
“安洛,我爱你!”我不允许他逃避。我其实很明白,他在马路上喊的“我爱你”并非出于真心,他只是迫不得已。
“听话!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去叫你妈妈来,她做了你最爱吃的皮蛋肉粥,你现在需要吃点东西。”
他又拍我的脸颊。
我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腕:“安洛,你这是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却吝于对我说一个爱字?”
“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字一顿,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不会明白的!莎莎,原谅我,我不能说。”
四周突然变得连心脏跳动声都觉得嘈杂的静寂,死一样的静寂。他的声音很不耐烦,像是在空气里赶一只苍蝇。而我,就是那只讨人厌的苍蝇,他甚至不愿意像班主任一样定睛看着我试图一巴掌把我拍死。
“对不起!”
他低下头去。
“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再给你希望。”
他的目光四处闪烁,就是不敢落在我身上。我蓦地怔住了,他不能再给我希望,难道他以前都只是徒劳地赠我空欢喜么?那么一瞬间,我不能言语,定定地看着他,恨不能一眼看穿他的心,看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迅速爬起来,跳下床,站在他面前,抱住他。
“我不管,我就是不准你抛下我!我爱你,你不要抛下我!”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真的很害怕,他这一走,就是永远地消失,会像梦里那样,和爸爸一起消失,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再挽留不住。
“莎莎,你别这样,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使劲掰着我的手。
“为什么不可能!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你肯定也是喜欢我的,只不过因为许薇,让你难以抉择罢了!”他越推开我,我抱得越紧。
“你怎么能这样胡搅蛮缠?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有些发怒。
“我就是胡搅蛮缠!我就是不让你走!我就是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是要你爱我!”
“你!”他的手松开,我把自己埋在他怀里,庆幸自己还是了解他比较多,清楚他的每一根软肋。
“那你告诉我,阿汐怎么办?”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柔。
“什么他怎么办?他是许薇的男朋友,关我什么事!”我很奇怪,他会突然这样问。
“你难道忘记了吗?你是他的新女朋友,你很喜欢他,不是吗?”
我看着安洛,他一下子变得好陌生,我竟然不敢相信,这会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
“莎莎,你现在需要冷静!”他终于拿开了我的手,迅速走到门边,“我去叫你妈妈。”
“安洛,你在吃醋。”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是!”
“你就是。”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从来只接近你喜欢的男生,你忘记了吗?”他转过头来,一脸的成竹在胸。
“那是为了你!”我咬住不放。
“你错了,莎莎!我没有吃醋,我只是清醒了而已,清楚我不能和你、和许薇再这样下去,许薇说得没错,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的生活不再只需要亲情友情了,爱情在这个时候比什么都重要,但我,莎莎,原谅我给不了你。”
他的脸上,始终是淡淡的表情。我的心,开始陷入莫名的绝望,只是,我还想挣扎:“是的,我们需要爱情!许薇有阿汐,而我,安洛,我只有你!”
“不,你已经有感觉,你需要的,并不是我这样的人,我的生活平淡如水,而你渴望放纵!阿汐对你来说,就是一个方向。”
“他爱的是许薇!”我叫起来,恨死他这样平淡的样子,恨死他把我往阿汐——一个根本不可能属于我的人身边推!
“那你爱的,也不是我!”说完,他走出门去。
我抓住他的衣角不放,把他死死地往房间里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爱的就是你,我不准你走,我要你陪着我!”
“放手!”他突然转过身来,抓住我的手狠狠地摔到一边。
“你真的确定你爱我吗?”
“是的!”我笃定地说。
“你很爱我?你爱我什么?你说,爱我对你的好,爱我对你的照顾?爱我像你爸爸一样放纵你、宠爱你,什么都为你考虑?——你和你爸爸一样自私!”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抓住自己的头发,猴子一样在我面前跳来跳去。
“爱情?许薇跟我说,你们要的是爱情!你倒好,你说你要的就是我!”
“很爱吗?有多爱?”
他愤愤地看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因为我给不了你爱情,你就要自甘堕落?还是你爱上我,我就必须对你的爱负责任?”
“安洛,你干什么?”许薇突然出现,推开安洛,挡在我面前,“你会吓坏她的,她才刚刚醒过来!”
“你问你自己,是真的爱,还是因为需要我却说不出口,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安洛指着我,一吐为快似的咄咄逼问,然后,离开,连背影都怒气冲冲的。
“安洛,你回来!”许薇叫他,但他走得更快了。
“奶奶的,安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许薇要去追他,我拉住了她:“他不会回来的!”
“你们说了些什么?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像是吃了火药似的,见人就发飙,我都快被他给轰死了!”
是吗?我轻轻说,看着安洛消失在尽头,心里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