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的是个老医生,有山羊胡须,在办公室的电脑上QQ,网名是亲吾肥羊,和一个叫“爱的代价”的MM聊天,小企鹅跳啊跳的。
扫兴。来病人了,山羊胡医生在QQ上说:“对不起,我的外卖来了。我要先吃饭了,是排骨饭。”
于是戴着眼镜凑过去看邢博特的伤口,眼镜掉下来——也许这就是大跌眼镜一词的诠释。
“医生怎么了,严重吗?这孩子不小心,自己去厨房烧水,结果烫伤了。”邢永宪复述事情的经过。
邢博特看着自己的伤口,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付天怜惊喜于自己的愈合术又进了一步,比以前更快。
山羊胡老医生本来想说一点都不要紧不是已经好了吗还来医院干什么,但又觉得这样一说有失老中医的身份,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对着邢永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大过年的也不看着点,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这伤就严重咯。”
邢永宪道:“请您赶紧开药吧,不会留疤吧?”
“看你用什么药吧?公费还是自费?”
邢永宪想了想:“自费吧。”
山羊胡回头看来看医院的车,只有一辆是刚进来的,看得出来车很不错,又打量了三人的衣着和付天怜的巧克力手机,点点头:“要想好得快一点。给你用最好的药,不心疼医药费吧?”
邢永宪只想赶紧让邢博特的伤快点好起来,自然是不心疼钱的,催促道:“您尽管开好的,钱都不是问题。”
山羊胡子医生嘿嘿笑了笑,龙飞凤舞地写了单,又对邢博特道:“先去找护士敷药,再去药房配药。少些活动,多些休息,不吃辣椒不吃海鲜也别沾烟酒。”
“谢谢医生。”邢永宪拿出卡去交钱了。
邢博特和付天怜在山羊胡这里等。
“你是骗子。”付天怜突然说了一句,“虽然你很懂医术,但你是骗子。”
邢博特不解地看着付天怜,也不插话,他喜欢自己的手被她握着。
山羊胡子心里一阵寒意,却也假装没听见,一边看QQ群里的美女飞飞在不在。除夕夜,谁愿意值班,逮到一个病人,不多开点进口药,明年又没钱给主任打红包,又得轮自己值班。
缴费,刷卡,两千多块。邢永宪去拿药,付天怜和邢博特去治疗室。
药敷在小腿肚上,说不出的清凉,付天怜认识那中药,无害,只是丑了些,像淤泥一样发出腐败的恶臭味。
“天怜,好痛啊,抓紧我的手。”邢博特伸出手来,一脸痛苦。
付天怜一边伸手过去,一边在心里骂道:“明明好了还说痛,小骗子一个。”直到某人将头都靠在付天怜腹部在那一脸享受的表情嘴里还嚷嚷着痛啊好痛啊的时候,付天怜松开手,有点生气道:“好了,咱们去找爸爸吧。”
邢博特跟在后面飞快地走:“我说你慢点啊。”
漂亮女护士有点晕,刚才不是说脚痛嘛,怎么追那个女孩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菜上桌的时候,付天怜向邢永宪和邢博特道新年祝福,三人碰杯,听着外面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升腾的焰火照亮褪色的悲伤,但愿不好的快过去,好的快来临。
付天怜的心中,除了祝福,还有仇恨。
黑蜥魔,你在哪里,柏华子老师说你要我的元神,你出现吧,我要打败你,假如你比我强大,我也愿意被你吞噬,但别再伤害我身边的人。
你听到吗?
敌人如果能理解我们,那就不是敌人,是朋友。
朋友如果误解我们,那这样的朋友,比敌人更让人心寒。
来不及防备,就这样猝不及防被你伤。
上山的时候天气倒不错,韩旭觉得这座冰山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可怕,看看远处的景色,心旷神怡。罗友心是跟大学女友分手后决定来这里散心的,以为火车上有艳遇,倒是在上铺遇见个脚臭的,苦不堪言。艳遇和尴尬的相似之处无非是他们总是在你没有预防的时候来临,只有如此认为了。
罗友心跟韩旭搭话:“小子,你也有女朋友了吧?”
看韩相宇在和蒋仕辉以及孪生兄弟讨论地图时,韩旭点点头:“有啊,你没有吗?”
罗友心的平头像被尺子量过一样平,摊开双手:“分了。”
“什么原因呢?”
“她说父母不同意。”罗友心一阵怅然,她说父母不同意就分手,真的就分了,电话也不打一个,以前是一天三个电话,现在三天都没有一个电话,人变得就是这样快,狠心的女人,自己打过去也是不冷不热道,你真的这么无聊吗?
不能待在那个城市了,到处都是回忆,马路、商场和街头角落,公园、旅馆和飞机场还有儿童乐园、公共汽车站,三年了,突然分开,唯有离开,逃避一段时间,在旅行的寂寞和新鲜中逃避。
“哎,笨哦,你给她看《抓狂》嘛,我妈就是看了这个,后来同意了。不过我女朋友圣诞节晚上没来,来的是另外一个女的,没办法,人帅嘛。”韩旭和他开玩笑。
“你小子厉害啊,还有两个。我只有一个都跑了。”罗友心整理背包,准备继续攀登,那边的三个人也已经准备继续出发。
“是一个女朋友!后来来的那个是我同学,大概喜欢我吧,还给我织了条围巾,我不敢跟我女朋友说,怕她吃醋。而且圣诞节那天也不怎么好打击人家的自尊心。”韩旭心里有点内疚,为什么那天要吻崔雪的额头,分不清楚究竟是同情还是有心底有一点喜欢。付天怜是不冷不热的,即使是得到她的身体也是不冷不热,她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上课完了总是要去柏华子那儿去补习,还有她那暗恋她的哥哥,她的宠物、她的养父、她的福利院爷爷……崔雪好像更热衷于爱自己,臣服的卑微,也是让人心存怜惜,她要求的是什么,无非是我喜欢她,对她笑笑,她就满足了。
“走吧。”韩相宇走过来拍拍他的头,太阳露出半个阴险的脸,云是诡异,冰山如铁,冷漠孤傲看这些旅行者。
爬到一半,小憩了会儿。许多其他一同来的登山者都下山去,前面是通往山顶的一条小石路,险峻陡峭,虽然说人命不值钱,大部分人选择多活几年。
天气真不错,干燥清冽的冷空气吸到肺部,感到高原的真实,韩旭的腿有点软,坐在地上休息,衣服是防水的一套,也不怕冻。其他四人拿出热水和食物补充体力,笑着小声交谈,这些是登雪山的必修课,一大声,雪从山顶震落,滚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雪球,不砸死也闷死。
到了下午,天空开始飘着小雪,看山下返回的路,已经不可辨认,雾蒙蒙一团。地图上再往东偏南的方向有平地,可以休息,躲过风暴继续前行。
风暴也许可以躲过,但有些惩罚是躲不过的。奇宁仙在万佛会的前一天仍然没有等到婧回来的消息,粉红云朵也不见了,那是他们的温柔乡。
燃灯佛因有要事,今年的万佛会早早地取消。奇宁仙觉得这是件好事,然而天杀大将还是知道佛灯失踪的消息。金刚明王也是一脸无奈:“他要来领,我就给他,我哪里知道会丢了去。”
“佛灯在哪儿?”天杀大将一脸愠意。
“已入地狱。婧已去找回。”奇宁仙第一次见他发如此大的脾气。
“她?真是个不怕死的东西,如果拿不出来,她也无法回来你知道吗?那地方是随便可以去的吗?”
“那怎么办?”奇宁仙一向得天杀大将的宠,在众仙中也有相当的地位,“我再下去一趟吧。”
“那是找死。你别急,我想办法拖一段时间,万佛会取消了,算你走运,我们还有时间。”天杀大将挥挥手,佛灯在奇宁仙手里丢失,不仅婧、奇宁仙、金刚明王,自己也逃不了责任,幸而无太多神仙知晓,内部惩罚了事,只要找到就好办。自己的属下,自己骂了就好,传到上面去,自己的脸也没地方摆。
奇宁仙看见他远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又担心起在地狱中的婧,不知道她正受着怎样的苦楚,心里又急又悔恨,头似裂开一般。
忽又见天杀大将驾云飘回,心里又是一阵紧张,看他回来又有什么要紧事。
“据说绿海那边妖又搞事,最近几日你作下准备,去办了。”天杀大将觉得此次还是派法术级别略高的奇宁仙去做,虽说丢了佛灯是大错误,但平时做事也还利落,交给他办也是放得心的。
韩旭有点担心这次要等到什么时候雪才肯停,开始只是小雪,趁机走了几段,卢树森跟卢林森建议是马上停止前进,韩相宇和罗友心是坚持走到平地再休息。蒋仕辉是登山有经验的,他最后决定在此地先观望,不冒险前行。
帐篷搭起来,风呼呼地吹,雪夹杂冰雹扑在脸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全部钻进帐篷里,有莫名的安全感,马粪浇了汽油很耐烧,气味难闻了些,但火光温暖,就着火光每人吃了一包方便面,汤是最重要的,一口汤,一口牦牛肉干,气氛又活跃起来。
罗友心说道:“糟糕了,我想大便。忍不住了。”
“就在这里拉吧,外面太冷。”蒋仕辉从旁边拿出来一个方便面的空桶,扔了过去。
罗友心似乎有洁癖,很不好意思,算了,我还是去外面好了,很快的,三分钟。
“你小心点啊。”韩旭咧着嘴,牛肉好像卡在牙缝里,没有牙签,真麻烦。
“谢谢你们。”
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十分钟后,蒋仕辉发现罗友心以蹲的姿势悲壮结束了生命,外面的天气已经完全变了,貌似中午一点左右,天色已经近乎漆黑,雪不停地急速地下着,乌云笼罩阴森异常。
蒋仕辉把罗友心拖进帐篷,身上的雪迅速融化,人却已经变得僵硬,心脏停止跳动,没有呼吸,屁股中间还夹杂着半截冰冻的暗黄大便,硬邦邦,没有丝毫臭味。
他死了。也许他女朋友并不知道他死了,如果当初坚持下来,勇敢地在一起,也许他就不会死,有人年轻的生命像一首悲伤的曲子,爱情就是休止符。
韩旭觉得害怕,生命消失得太快,而他还没成熟。因为死的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所以大家调整下心态,约定结伴行动,不再有差池,每个人都多少有点后悔来登这座魔鬼山,但嘴上都不敢说出来,怕低落了士气。
李岚在宾馆前台开通了长途,抱着电话跟闺中好友煲电话粥:“是啊,冷得厉害,我连吃饭都是在房子里吃。懒得动,这鬼地方。”
“你老公还真好,带你去旅游,我家那位都三个月没回来了,鬼知道陪哪个狐狸精去疯去了。”
“怕什么,你有钱你怕什么,只要不离婚就成。”李岚拿开氧气罩,身体舒服了很多,“我说啊,你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你倒好,儿子那么大了又听话,我现在才刚结婚不到一年……”
“别抱怨了,等我回来带你去个地方,好玩得很呢,他在外面玩你不会玩,傻瓜。不说了,我得看天气预报去,他们去登山了,回见。”
“回见,早点回来吧,我这边等着你带我去韩国整下鼻子,上次弄得好像不太自然。”电视上一个高原红的播音员在说话:“一股较强冷空气正在东移南下,20日下午开始影响我市,预计20日下午到21日,藏北地区有强降雪天气过程,风力较大,为此,市气象台于19日17时发布雪灾橙色、道路结冰橙色和大风蓝色预警信号,请有关方面注意预防。今天白天,我市云量逐渐增多,将出现暴雪天气,降雪主要集中在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由于前期积雪尚未全部融化,本次降雪将再次对登山者造成较大影响。在此,提醒广大旅行的朋友随时关注天气预报,暂时不要登山。”
帐篷的顶已经被雪压得很低,即使是暴雪,还得出发,与其等死,不如寻一条生路,四个人举步维艰,风很大,韩相宇紧紧地牵着韩旭的手,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走,求生。
韩旭的眼睛几乎睁不开,雪夹杂冰粒劈头盖脸砸下来,谁也不敢相信这是正午两点:“爸爸,我不怕。”韩旭有时候手脚并用地爬,穿的白色登山服像只小熊。
“快,前面有个冰洞,抓紧时间。”蒋仕辉像个指挥,手往前一指,大家顺着看去,一个巨大洁白的冰窟,让人绝望的是,中间隔着一个一米五左右的冰裂,谁能保证踩过去不会坍塌。风把人吹得东倒西歪,前面的路已被大雪覆盖,最浅的已经也是淹没膝盖的高度。
蒋仕辉想也没想,背包一脱,跳到对面。卢树森把蒋仕辉的东西丢过去,轮到自己时,狠了狠心,跳的时候特别高,摔下来胳膊一阵酸麻。
韩相宇对韩旭道:“你别害怕,很多东西就像这个冰裂,勇敢地去面对,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糟糕。”
韩旭看了看父亲坚定的眼神,脱下背包,吻了吻脖子上的蜥蜴元神玛瑙,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一跃,落地的姿势虽然有点像狗啃屎,但抬头看见蒋仕辉赞许的目光,韩旭觉得自己一瞬间忽然长大许多。
韩相宇对卢林森道:“你先过去我帮你扔东西。”
卢林森的脸色惨白:“不,不,还是你先过去。”
“别啰唆了,你快点,我没关系。”大雪已经快到小腿肚,卢树森看着对面发抖的弟弟,用力地招手。
冰裂像一张巨人的大嘴,一米五,有时意味着生死距离,雪落在冰裂中,无声无息,深不见底。
卢林森深呼吸一口,然而到边缘的时候还是犹豫了片刻,跳的时候有心无力,只抓住了边缘,卢树森赶紧过去抓他的手,重心太靠前,卢林森的腿在乱蹬,嘴里喊道救命救命。
蒋仕辉按着韩旭的肩膀不准他过去,太滑,如果抓住卢树森,自己肯定就要跟着一起跌落。
顷刻,卢林森的指甲断了,拉着哥哥的手一起滑落深渊,十秒后,似乎听到冰块坠地的轻微声,然后一切都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