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梅雨菲菲,窝在九间屋感觉到很无聊的汪清潭忽然舌尖动、心也动了。就像冬眠复苏的熊或者蛇,他感觉到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在他的舌尖和心间如野草一般疯长,他知道,那颗让他欲罢不能的晶莹剔透的紫红果子又在向他招手了。
“昔山杨梅雁荡酒,江心寺后凤尾鱼”,这句瓯地人耳熟能详的美食俚语在汪清潭的耳边“单曲循环”。没错,此刻,梅林繁茂,梅果竞秀,又是一年杨梅成熟的季节了。莲瑞村五山中,以昔山的“红盘绿蒂梅”闻名遐迩。
瓯江沿岸的杨梅,一般是每年6月开采。莲瑞村的果农特别有审美眼光,他们采摘杨梅的时候,不像别地的果农只摘紫红的梅果,而是连绿叶枝柄一起采摘,细长的翠绿果柄和紫红果肉新鲜地码在果篮里,因此莲瑞村昔山的杨梅便有了“红盘绿蒂”的盛名,加上果肉酸甜可口,因此,梅雨季节的昔山杨梅成为楠溪水果一绝。
在汪清潭眼里,每年杨梅季节一到,这世间的人便只分为两种了:爱吃杨梅的和不吃杨梅的。年轻时候,按照吃还是不吃杨梅的标准,他和瓯雕大邺、瓯染肖惊云、瓯菜花大利、瓯绣南琴音自然分成了两派。他和花大利、南琴音成了坚定的“爱梅派”,而大邺和肖惊云自然成了“弃梅派”。花大利是厨子,爱吃这世间所有能吃的东西,可这南琴音,斯文秀气的姑娘家,吃起杨梅来,那真叫一个狼吞虎咽。每次看着南琴音吃杨梅连核都不吐,大邺只是宽厚地笑笑,肖惊云总是取笑她:“小心以后嫁人了不生孩子,只生杨梅仔哟!”
楠溪人吃杨梅,除了吃这红得发紫的新鲜杨梅外,还特别喜欢将刚摘下的杨梅浸泡在用自家糯米酒烧制的酒精度高达60度的烈性白酒中,再放入一些冰糖。天一入夏,那杨梅中的水分跑到酒中,而酒中的酒精都钻进了杨梅中。于是,那酒,酸甜可口、微辣不呛。楠溪的匠人们炎炎夏日做活,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主妇们总会烧一碗鸡蛋素面,叫男人们吃碗素面歇歇,总不忘在素面旁边放一碗玫瑰色的清清亮亮的杨梅酒。那下午三点钟的这顿点心在楠溪就叫“接力”,意思是说“吃完了点心好再接上力气做活”。但是,瓯匠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吃这碗“接力”的时候是只喝几小盏杨梅酒,不吃泡在酒里的“烧酒杨梅”的,因为那碗放了冰糖的杨梅酒几乎没有多少酒精度,而更像一碗清甜可口的夏日冷饮,喝了更长精神好继续“接力”做活。但是如果吃了“烧酒杨梅”,那60度的酒精几乎已都跑到杨梅中去了,除非是酒中神仙的喝酒高手,不然一下午就没法再“接力”做活了,不是倒头大睡就是要做“醉活”了,那就坏了瓯匠精雕细作的规矩了。
年轻时候,这汪清潭也是严守这条规矩的。可是,现如今,这不知是疯是癫的他根本不再顾忌这一些了。今天,他在杨梅林里惹祸了。
晌午时分,守杨梅山的族亲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子里,在村委会的高音喇叭里高声叫到:“大家快去昔山杨梅林里去抓清潭叔。再不去,今年的杨梅都快被清潭叔糟蹋光了!”
汪屿松一听,暗叫一声“坏了”,赶紧叫上邺大业往昔山杨梅林赶去。在村尾碰上了匆匆赶来的肖霄云和花大萌。四个人一跺脚,一同奔向了杨梅林。
到了杨梅林,几乎每一株杨梅树上仅有的几颗开始红了的杨梅果实都连枝带叶地被汪清潭拽下了杨梅树,汪清潭就像那个在王母娘娘蟠桃园里摘蟠桃的孙猴子,在那些树枝间跳来跳去,东翻西找,地上撒了满满一地的青杨梅!
杨梅果农们此刻可不管辈份了,按照村民公约,他们一气之下,就毫不客气地捆了这个孙猴子般的清潭叔。汪屿松黑着脸,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忽然,人群中闪出了甄浩驰那圆滚滚的身子,对着那几个愤怒的果农说:“乡亲们消消气消消气,不就是几颗杨梅吗?多少钱,我们陪就是了。”
汪清潭一看,开马上咧嘴笑了:“甄小子,快拿钱!”
巴特尔一递眼神,身旁的朱丽叶就拿出了一大捆现金,递给了果农。汪屿松一步上前,挡在了朱丽叶面前,说:“这是我们族内的事情!”
肖霄云也上前一步,一只手插在腰际,斜眼看着朱丽叶说:“这是你们管的闲事儿么?”一挥手,将那一大沓现金挡了回去。
汪清潭在一旁叫着:“给钱给钱。我辛苦了一上午,一株杨梅树上也找不到两棵红了的杨梅果。本想多摘几颗浸杨梅酒的,甄小子,你帮我把昔山上今年的杨梅全买了,等我泡了杨梅酒请你一起喝!”
看杨梅林的族亲说:“清潭叔,有这么便宜吗?就算你付了昔山这片杨梅林的钱,可村中偷杨梅的老规矩你忘了吗?”
“哦哦,没忘没忘!拉戏班做戏么!好好,甄小子,钱带够了吧,明天把偷梅罚戏的钱也给我出了。哇哈哈,多少年没看瓯戏了,我这杨梅可是偷对了,又可以听《绣楼定情》了。我那三春娘子啊!”
汪屿松走到守杨梅山的族亲面前,低沉着嗓音说:“今天这些糟蹋了的杨梅树,你们清点一下,该多少,就多少。那偷梅罚戏,麻烦你们也将请戏班的钱折算起来,我加倍给你们。”
汪清潭在一旁听了,急得直嚷嚷:“不行不行,我要听《绣楼定情》我要见我的三春娘子!”三下两下,就挣脱了身上的绳索,一蹿又蹿到了杨梅树上。邺大业也往树上蹿。可是,邺大业还没够到汪清潭,这老汪早已从这棵树上跳到另外一棵上去了。就这样上下折腾,邺大业已累得直喘气,汪清潭却像一只老猴子坐在树杈上耍无赖:“小子们,明天给我请瓯戏的戏班来,不然我非但不下来,还会将这昔山上所有红的没红的杨梅一颗颗全扫到地上,让它们都成为‘掉地梅’,看你们今年还能不能卖得出一颗昔山梅!”
大邺说“清潭叔,你先下来吧。有话咱好好说。”
“就不好好说!”汪清潭干脆在杨梅树枝上翘起了二郎腿。任凭大家连哄带骗,就不下来。就这样僵持着,眼看太阳都快偏西了,汪屿松在杨梅树下搓着手,烦躁不安地来来回回。
“清潭叔,你答应我,现在我就给你唱《绣楼定情》我唱完了,你得下树乖乖跟我下山回家转哦!”
一声清脆的声音穿透了杨梅林,紧随着,芦叶儿如一片叶子轻飘而来。汪清潭一看,歪在杨梅树上的身子忽然坐直了,双手拍掌:“好啊好啊,你赶紧唱赶紧唱!”
“龙泉有客平阳来,高机三春各有猜。今宵了却相思债,杨梅结果空期待......”
芦叶儿一开腔,那清亮高亢的音韵划破了整个杨梅林,鸟儿都扑簌簌地直冲云霄,汪清潭瞬间从杨梅树上滚了下来,一把拉住芦叶儿的袖子说:“叶儿,走走走,叔跟你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