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这个城市不大,像长庆、联达、海宝在东莞都有分公司,有时候是他们的前脚出,方宝后脚进。这天,方宝带着队员,在樟木头宝山森林公园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推销,中午约在公园东门的星记快餐店集合。当他们顶着日头快要到那儿时,远远地看到有三十多号人,或站或坐地在店门口,方宝走近才知道他们是长庆和联达商会的推销员。同在WWI界,但同行很少有机会打照面,难得有机会碰到一起,大家互相打招呼,击掌欢呼,唱同样的歌,就像是在举行WWI盛会一样。WWI的企业文化几乎是一样的,这套模式在1981年由默里·莱因哈特(Murray Reinhart)在加拿大多伦多创办,至今在全球168个国家和地区已开出二万多家分公司,后由长庆公司的凌雅芳引入国内,后来又不断分裂出更多的公司。
方宝和长庆的一个推销员聊天,说起各家公司趣事,不禁哈哈大笑。笑声惊动了餐厅的老板和服务员,他们确定这些年轻人不是非法集会,也不是搞传销,才安下心来做午餐。
方宝到得晚,快餐店里人满为患,他只好站在店外的一棵榕树下乘凉,远远看到三个女孩朝这边走来,她们背着包,一看就知道也是做WWI的。扎着马尾的女孩见这个男人一直看她,她大胆走过来,向他介绍产品,方宝装出极大的兴趣听她的讲解。她大概刚做不久,几句话就被方宝挡了回去,她只好愣在原地脸涨得通红,乞求地看着她的两个同伴,可惜她的同伴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求救信号。方宝看她可怜,不忍心装下去,道明自己的身份,一一纠正了她的几处小失误,她的脸红到脖子根,连声道谢。
原本安静的小村子凭空一下子多了近四十号人,变得热闹非凡,路上挤满了人,大家唱着笑着,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味道。
吃完饭,方宝想走到外面透口气,一辆白色的凯美瑞轿车在方宝身旁停下来,车窗摇下来,一个男人探出头来,他留着入时的分头,头发上打着发胶,眼睛有点小,带着成功男人的自负和风流。方宝注意到那个男人的脸极其熟悉,但是想不起来,旁边老杜惊呼:“这不是李向阳吗!”没等方宝出声,那人先发话了,“方宝,是你吗?”
“李向阳!”方宝确认他是他们穿开裆裤的老乡,又惊又喜。
人高马大的李向阳从车里钻出来,和方宝老杜一阵熊抱,久久没能分开。
“我们都知道你是最早出去的那一批,现在发达了吧?”老杜喜不自胜。
而李向阳像没听到杜永泽的话一般,没接这个茬,向其中一桌队员招了招手,方宝才确定以前听说的他是长庆的副总,分管广东近十家公司。
“你来广东很多年了吧?”方宝看着他,一张熟悉的脸上被岁月留下了一堆似是而非的东西,几乎有些不认识。
“来广东六年了,在长庆也干了四五年,你现在在哪家公司?”他穿了一身昂贵的西装,打着漂亮的领带,手腕上一块典藏版劳力士闪闪发光,半靠在树上说。
“赛普,听说过没?”
“赛普?是不是老马开的公司?”
“你也知道他?”
“那可不,他和我曾是同事,算起来我还是他师父,那小子,现在要当官呢!”李向阳面露不屑。
方宝笑笑说:“对,他说过,他是长庆出来的。做这行还真是出人才!”
“长庆就是WWI的黄埔军校,你看海宝、联达、美星这些公司的老板,几乎都是长庆出来的,长庆是最早干这行的。”
“那你很厉害。”
“肯熬的推销员都不错,听说你也干得很好。”李向阳眯起眼睛,点燃一支万宝路。
“我哪能跟你比,你都副总了,我才干半年多,嫩着呢。”
“我可是耳闻你七天就成了Top sales。”李向阳呵呵一笑,喷出一口烟雾。
“这个你也知道?”方宝说,“跟你比我就是小小巫了。”
杜永泽感觉这个老乡不地道,一起玩大的兄弟,发达了就这样牛气哄哄的,让人讨厌。但是他们谈的,他也的确插不上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好歹我在这个圈里混了几年,总有小道消息传到我耳朵里,出色的推销员是我重点关注对象。咱兄弟好几年没见面,有机会好好聊聊,这是我电话,等收工了我找你去!不为别的,就为他乡遇故知,就得好好庆贺一番。”
李向阳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方宝,在上车前回身问清方宝的住址,拍了拍他的肩膀,钻进小轿车。小轿车绝尘而去,卷起一阵黄土,然后消失在荔枝林里。方宝回头,看见杜永泽呆呆地站在那里,孤立无援的样子,楚楚可怜。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老乡,很难融入这个行业。
例会结束后,方宝照例写下一天的心得。合上小本,他想叫上老杜一起去,老杜一直往后退,说:“那小子没约我,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自己去吧!”
于是方宝只好自己朝约好的大排档走去,远远看到白色的凯美瑞停在那里,李向阳悠然自得地坐着抽烟。现在方宝直觉地感到,这小子变了很多,是麻雀变凤凰的变,一身笔挺的衬衣,露出手腕上的那块明晃晃的劳力士,夺人二目,身体微微发福,这说明他这几年油水不错,一看就知道事业有成,身旁坐着一个女孩,姿色妖娆,莺莺燕燕地和他说着话。
档口老板递菜单时格外热心,着重推荐了几样贵重菜品。
“几年不见,咱哥俩好好喝一顿。”李向阳倒也不介意,老板推荐的都点了。
“我不能喝酒。”方宝客气地说。
“啥时候不能喝的,你别和我装。”他推开方宝的手,满上一杯。
以前他们喝过酒,但是跟阿蓉结婚后方宝就戒了,烟酒全戒,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省钱,给儿子攒点奶粉钱。而李向阳也离开老家,早早出来找活路,所以都不熟悉了。方宝拗不过他,只好仰脖喝了一杯。
女孩一脸浓妆艳抹,给方宝倒了一杯酒,嗲声嗲气地说:“我听李总说了,你们是六七年不见的兄弟,这酒是少不了的,李总可不轻易和人喝。”
方宝赶紧捂住杯口,被李向阳拉开,“你放心,我不会灌醉你,今天咱们就是叙旧,你要喝醉了,我找谁叙旧?”
“李总,要是他不能和你叙旧,那不是还有我呢嘛!”女孩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撒娇说。
“去,你知道什么?我们兄弟之间有你啥事?”李向阳佯装生气地伸出粗胖的食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方宝,“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公司文员琦琦。”
方宝眼睛瞪得老大,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像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女人嘛,我不调她来东莞,她只能在快餐店端盘子,是不是,小琦琦?”李向阳得意地瞅了一眼女孩。
琦琦娇嗔说:“那我不是谢过你了吗?”
李向阳右手搂着她的肩膀,左手捏着她的下巴说,“算你乖。”
方宝一时语塞,这俩人也太不管不顾了。公司文员就和老总这样乱搞?
两人搂搂抱抱地亲昵了一会儿,大概觉察到方宝一脸不自在,李向阳收回右手,坐直身子,玩世不恭地笑着说,“忘了你成家立业了,唉,当初你和阿蓉可真让我嫉妒,我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对了,阿蓉也在东莞吗?你们没离吧?”
“怎么可能?她在深圳。”哪壶不开提哪壶,方宝低头闷声回答。
“那就好,广东这鬼地方男的见色起意,女的见财生心。”李向阳突然压低嗓门,“今天找你一为叙旧,二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你能力突出,我也有所了解,你想不想当经理?”李向阳盯着方宝,像盯着猎物。
“做推销员,谁不想当经理啊?”
“如果你肯到长庆,我现在就能让你当经理。”
方宝一愣,手一抖,酒洒了一地。
“现在广东片区都在我的管辖之下,你要是有心,我立刻就能划拨一个地方让你成立分公司。”李向阳凑近方宝的耳朵说,“工资在你现在基础上涨20%。”他似乎志在必得。
方宝的脸顿时一阵燥热,一阵风拂过后才恢复。“我何德何能,受这样的抬举?”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记不记得咱们上学那会儿,每次带咸菜你都大方地分我,就冲这咸菜我也感激你啊。我妈过世得早,没人给我腌咸菜,食堂的菜又买不起,那些咸菜真是好东西。”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方宝笑着摇摇头,“都不算什么。”
“咸菜真好吃,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的咸菜了。你记不记得,那会儿总吃不饱,咱们还在晚自习下课后偷瓜。”
“记得,记得,我那次被蛇咬了,你背我回学校的。”方宝又笑了,总感觉说这些的时候,李向阳又回到了那个他认识的李向阳。
“呵呵,瓜没偷着,人被蛇咬了,想起来真好笑,还不敢让人知道,偷偷让我二叔给你治,幸好我二叔是镇上的中医呢。”
“幸好有你,要是让我老爸知道我偷瓜被蛇咬,怕是要再挨一顿揍了。”
他们唏嘘半天,把满桌的酒菜扫了精光,临了分手,李向阳郑重其事地说,“你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不为别的,只是为你好。”
方宝心里忽冷忽热,像风中摇曳不止的烛火,摇摇晃晃往宿舍方向走,考虑着李向阳说的话。
高薪、高职位谁都想要,一方面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方面是赛普的知遇之情,都令方宝难以取舍。方宝记得之前听到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公司,应聘一位司机,问三个司机,如果有一块金子在悬崖边,你会开到离悬崖多远停车?有人说一米,有人说三米,但公司最后录用的司机是离开悬崖远远开走的那一位。这个故事是说人要正确地处理遇到的诱惑。固然,高薪很吸引人,而且一上来就是经理,但是方宝自己深知,自己的水平还不能肩负起经理的职责,在赛普,有师父罗畅的培养和公司提供的机会,他正在不断成长和锻炼,但是如果自己一旦放弃这个成长的沃土,靠着关系当上经理,那势必对自己的职业发展不利,也会令长庆公司的员工不服。不能因眼前一时的利益诱惑,就放弃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毕竟,学到真本事才是关键。
同时,王新月的脸在此时也莫名其妙地在脑海若隐若现,让他举棋不定。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留在赛普。
路过一家大排档,一眼瞥到田长贵坐在里间,正对着一瓶啤酒猛灌。
田长贵的业绩不尽如人意,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看他业绩做不上去,成天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有点于心不忍,在深圳的时候就一般般,但不至于露底,但在东莞一切都得重新开始。好推销员都是逼出来的,方宝原想逼他一下,结果把他赶进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