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作为赛普公司的总部,在罗畅去北京深造之后,全权交由方宝坐镇,而方宝自己开发出来的是惠州,东莞是跟师父罗畅一起打下来的,最近中原市场也已经打开,所以方宝经常会在这几个地方巡视,但主要时间还是在深圳统筹规划,也会灵活机动地调兵遣将,适时调整,同时掌控全国其他地方的分公司情况。这样一来,方宝就差不多成了空中飞人,陪阿蓉的时间自然减少。
深圳是包容的,她接纳了全国各地怀揣梦想的外来工,但她又是狭隘的,这些人要有暂住证才不会被遣散或拘留。在震惊全国的孙志刚事件发生之前,出租的村屋、廉价的平房,经常遭遇到治安人员半夜三更来查暂住证,熟睡中的人们被惊醒后,不得不手忙脚乱地翻找一张小纸片,就是用以证明他们居留合法的暂住证,否则就会被当成流民,遭到收监,直至家人送来赎金才能重回自由身,赛普因此流失了好几个推销精英。
因为方宝常在深圳,就把管理层一班人马拉回深圳。为了能多招呼老乡,就把杜永泽也带了来。这天杜永泽跟伙伴们到鲤鱼坝作业,那里离深圳龙岗咫尺之遥,但是天黑他也没回来,问同伴们说,集合的时候没有看到他,打电话也没人听,方宝不停地打,打到12点,手机关机。一晚上方宝睡得不安心,猜他应该被关起来了。事实是他到下午6点才卖出去一半的货,不好意思回去跟人汇合,所以就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逛,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龙岗,碰上两个治安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拉上车,直接送到收容所。治安员把他拉到地下室,关进牢房,跟小偷和嫖客关在一起。从未见过这个场面的杜永泽可想而知,会如何的惊恐万状担惊受怕,那种地方,自然免不了会被欺负和殴打。
这种事情方宝有经验,因为他去过,熟门熟路,挨着几个收容所找,可也是第七天才找到,交了2000块把他领出来,这个七尺男儿一见老乡方宝哭得地动山摇的,胡子拉碴的脸皱纹堆垒,全身散发一股恶臭,三米之外都能闻见。方宝想他没少挨饿,赶紧找了家餐馆,他大口囫囵吞,风卷残云,方宝在一旁看着心疼,说:“不着急慢慢吃”。杜永泽一言不发,埋头足足吃了5大碗饭,最后瘫坐在椅子上站都站不起来,这才说了第一句话:
“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听他讲完,方宝为了安慰老乡,也心如止水地聊起了自己以前类似的经历:
“这种事是难免的,我也被关过两次。头一次代价是贡献了钱包和新买的手机,外加一条纯牛皮的皮带;第二次更不走运,电话不让打,被关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墙角挖个地洞就是厕所,旁边有个水龙头,喝了就喝一口,四面的墙壁渗着水,泥浆流得遍地都是。那两天偏偏老天也不做美,气温忽降,屋子里又湿又冷,一开始我还能站着,站久了就想蹲下去,腿蹲麻了就瘫到地上,困了就一头倒在泥浆里,咋办呢?半夜被冻醒,我全身裹着泥浆,衣服湿透了。天亮后进来一个狱友,他指着铁窗外一个浓烟滚滚的大烟囱说,‘你看到没?那是殡仪馆。’看着直往外冒的鬼影子一样的黑烟,我当时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方宝给老乡讲自己的这段经历,目的是缓解他的压力,只见杜永泽两眼失神,只是机械地问:
“那你最后怎么出来的?”
“我求爷爷告奶奶啊,半个月后终于打通了电话,补交了半个月的五星级饭店住宿费我才重见天日,这次的代价更大,我的腿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每逢刮风下雨就麻麻地痛。”
听方宝讲完这些糗事,杜永泽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满是惊慌和恐惧,停了半天才幽幽地说,“如果是我,肯定不在深圳待了。”好的不灵坏的灵,真是一语成谶。
方宝想着应该没事,自己二进二出,其他光顾过收容所的队员也有好几个了,大家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因为不常遇到,而且都会解决。可是杜永泽三天后仍然像霜打过的空心萝卜,虽然一如往常地跟着方宝扫街扫楼,但整个人恍惚得六神无主。方宝看他神色不对,午饭时特意开导他,和他击掌鼓励加油后,他就沿着临街的铺面开始推销,方宝在他对面的店铺。刚拜访了两家,就听到对面有人高喊,“小偷!抓小偷啊!”方宝一听说小偷赶紧跑过去看,却看到杜永泽被人狠扇了一个耳光,两个男人拳脚齐下,他只得抱着身子四处躲闪,不停地辩解,“我不是小偷,我没偷东西!”
敢情他被人当成小偷了。
“还说没偷,我看见了!”一个人高声说。
“我只是看看。”
“还不承认,不承认我揍扁你!”另一个人抓起一根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朝他挥舞过来,他躲不过,疼得他叫唤,方宝赶紧冲上前,拉着那个人的胳膊说:
“有话好好说。”
店主或许是打累了,改破口大骂了,引得两边的店员和行人围观。方宝解劝几句,拉老杜走出人群。在人家地盘上也不好说什么。方宝看他的手指尖上正滴血,赶紧扶着他找药店。他面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的,像一个被倒空的麻袋一样,在方宝的搀扶下木然地向前走。
“我要回去,深圳不是我待的地方。”
“老杜,你没必要把这件事情想得这么严重,这事很偶然的。”方宝说。“推销就不是人做的,我不干了。”
“先调整好心态,别放在心上。做个深呼吸,慢慢地吐气,吐出所有的烦恼、郁闷、沮丧、难过、不如意。”方宝耐心地安慰,不希望他就此丧失信心。
“我吐不出来。”杜永泽很气馁,他什么都不想做。
王新月走过来,耐心地劝解道: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事方经理也遇到过,什么事有经验就有免疫力了。”
王新月话音没落,谁都没想到,杜永泽忽然抓住王新月的手说:
“你还会喜欢我吗?你会看不起我吗?”
“你先撒手!我回答你!”王新月厉声喝道。
杜永泽触电一般松开,再次回到沮丧。
“杜永泽,我们是同事,我当然是关心你们每个人的。”王新月口气缓和地说,“我们不会看不起任何人,而且你的进步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方宝对不对?”杜永泽突然直愣愣地问道,王新月忽然一下子从腮边热到耳根,她急忙辩解:
“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没有你想得那么笨,傻子都能看出来,可是傻子也知道,方宝是有家有室的人。你不知道吗?”
王新月气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起身跑了出去。
方宝半天没说话,等王新月出去,才慢慢跟这个直心眼儿的老乡说:
“我的好兄弟,我们公司是不准新人谈恋爱的,这个告诉过你的;我跟她不可能有什么了,这个你也知道;你追她,已经不符合公司制度了,但是你追她,她同不同意,是你们俩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呢?”
气走了王新月,老杜知道自己刚才是冲动了,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行,刚刚在这里建立了一点儿自信,现在又被新的问题困扰了。他生怕别人看不起,尤其是怕曾经欣赏过他而他心仪已久的王新月会失望,而这种挫败感又跟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纠缠一处,一旦受挫,自然伤心至极,是职场情场的双重挫伤,难怪他乱了方寸。方宝平心静气地好说歹说,从里到外反反复复地掏心窝子,摆事实讲道理,现身说法,他觉得这比攻克一个客户掏钱买东西难度都大,但是看着老杜的苦瓜脸终于慢慢缓和过来,才又安慰了几句,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王新月,王新月,方宝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没有声音地自言自语,这辈子,只好对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