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章陌生的床铺上,迷迷糊糊记得自己落水被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被谁所救。微澜坐起身来,伸手揉了揉头,却忽然发现什么不对劲,抓起一缕头发怔怔的看了很久,然后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是一件女子的寝衣!
微澜禁不住大惊,有人给她换了衣服,此时头发也是散落下来的,也就是说她的女儿身已经暴露了?
她尚未回过神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来,她错愕的抬头,却突然见到那张魂牵梦萦却又怨又恨的俊脸,顿时呆在那里,不得动弹。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陷得很深,可是蓦然在这里见到他,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仿佛宿命,仿佛注定,仿佛关于以后的一辈子。
这样子的遇见与纠缠,会是一生一世么?
秦宇扬倚门而立,看着呆呆坐在床铺上的微澜,并没有上前,可是眼前女子的美貌还是深深的映入眼帘。但见她一身白色寝衣,乌黑的长发披肩,迤逦至腰际,衬得眉目如画,脸色莹白如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让人沉溺的悸动。
对上那双眸子之后,他微微一怔,很快转开眼去:“你醒了。”
微澜终于回过神来,只觉得诧异——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竟然如此平静?还是他根本,一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她抬头看着他,想要开口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响过后终于问出一句:“这是哪里?”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她见秦宇扬回过身去,说了句什么,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端了一碗东西,走近床边:“仔细感染了风寒,先将这个喝了。”
不知是什么药,微澜只是闻到味道已经觉得头晕。她自小怕苦,此时亦是如此,连连摇头:“不要。”
秦宇扬微微低了眉,俊美的脸庞上漾起一丝笑意:“可是怕苦?让人给你取蜜饯来可好?”
微澜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呼吸一窒,再开口时,那个疑问便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你知道我是女子?”语毕,她咬住下唇,委屈的看向他。
秦宇扬淡淡一笑:“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微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女子,只有我一人还在傻傻的继续装扮?”
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惊讶的模样,秦宇扬心中不觉一宽,若然她继续像方才那样冷静淡漠,只怕不妙,此时又显出了真实的性子,他才放下心来:“是不是所有人,我不知道。不过就你这样的小伎俩,萧翎和墨先生那样的聪明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微澜蓦地想起从前很多时候墨言书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一时间又羞又恼,白皙的耳根泛起一丝粉红。
秦宇扬看在眼中,只觉得她莹白的脸庞仿佛吹弹可破,薄薄的肌/肤下依稀可见纤细的血脉,嫣红动人。恍惚之间他只觉得呼吸有些沉重起来,微微定了定神,将手中的碗递给她:“快些喝了。”
微澜心中突然想起他将自己当做诱饵来反击他二哥那件事,正赌气之时,却突然想起那日他来救自己之时说过的那句话——“那边的人谁是谁我们都不知道,要是不想没命,就乖乖跟我走。”
若整件事是他的计划,他怎么会这样说?
想到这里,微澜倏地翻身跪坐在床上,面对着站在床边的他,一时间什么男女有别都忘了,只是抬头看着他:“秦宇扬,你告诉我,那天你二哥那件事不是你策划的。”
手中那碗药已经微微凉了,秦宇扬有些无奈的一笑,终于摇了摇头:“不是。”
微澜满眼的期待逐渐化开来,化成无边无际的喜悦,情难自禁的欢呼出声,明媚的笑意霎那间布满了眼眸。终日以来的不甘和委屈终于统统消失不见,仿佛长久阴霾的天空,终于见了阳光一样,灿烂,动人。
只这样,就能这般高兴?秦宇扬看着她瞬间闪亮起来的眸子,不觉也笑了起来,试了试手中那碗药,无奈的吩咐了人重新熬一碗进来,又看向她:“现在肯喝药了?”
微澜却只是笑,看着他笑,眉梢弯弯,好看极了。
秦宇扬心中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背转了身子,笑意却已潋去大半:“那你好生休息,随后药送过来,记得要喝。”
微澜看他要走,急了,正欲下床拉住他,忽然惊觉现在自己已经恢复了女儿身,此时又是衣衫不整的模样,便顿了顿,只片刻的工夫,秦宇扬却已经走了出去。
她抱着被子怔在那里,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他还微笑若水,只消片刻,怎的又变成了这样?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心中藏着事情,而且有些事绝不是一朝一夕的,这一点,从他平日的神情举止是可以看出来的。
虽然他一向以温润的表面示人,掩饰得近乎无懈可击,可是微澜觉得,那种温润,其实是一种淡漠,一种疏离。
怕是只有与他亲近的人才能看得见他真实的内心吧?那她,是不是也能看到呢?
床头摆了一套鹅黄的衣裙,微澜打开来,发现正是当下所有大家闺秀都钟爱的式样,想来是为她准备的。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一个侍女端了一碗药走进来,看着她:“姑娘服了这碗药吧。”
微澜上下打量了那个侍女,发现她身形与自己相差无几,便站起身道:“这位姐姐能借我一身衣物穿么?”
疏影诧异的看着她,指着床头的衣衫:“四公子不是为姑娘准备了衣物么?”
微澜眸子一转,笑道:“我不穿他那个,像姐姐身上的这种就可以了,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哪能穿那样华美的衣物,姐姐说是吧?”
疏影倒是没有微澜竟说出这样体己的话来,怔了怔,笑了:“我只道四公子他待姑娘与众不同,不想姑娘竟更与众不同。”
她很快取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衫来,与微澜换上,竟十分合身,那鹅黄的色泽也衬得她愈发娇俏动人。坐在镜前,微澜看着里面那个终于恢复了女儿身的自己,一时间竟然有些拿不准:“疏影姐姐,这样……可以了吗?”
疏影笑着点头:“姑娘生得美,怎样打扮都美。”
微澜脸一红,又朝着镜中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很久,才起身走出门去。
直到走出这间房,她才发现,原来这是在一艘大船上,因为造得实在精美浩大,在屋内她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船身晃动。走上甲板,发现秦宇扬正站在船身前方,看着茫茫的江面兀自出神。
“这船,是要去哪里?”微澜走到他身后,疑惑着开口。
秦宇扬回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她身上的装扮之后微微挑了眉,淡淡一笑:“金陵。”
金陵?微澜有些疑惑:“你头上的伤还未好,就要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了吗?”
他低下头来,微微拧了眉:“此去是为了探望我外公,近来,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似是愈发艰难了。”
他自小与外公亲近,小时候便时常相伴左右,长大后即使因为学业家业忙碌起来,也经常抽空去看他。然而没想到今日一早竟接到舅舅的信,说是外公身子竟十分虚弱起来。他不敢耽搁,匆匆赶往码头,没想到却正好见了微澜。
微澜听他语气中带着轻微的悲凉,一时间也禁不住有些心酸起来:“你外公一个人住在金陵?”
秦宇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茫茫的江面,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你不用担心的。”微澜眼中闪动着灵动的笑意,“老人家可能是想念儿孙,你带我去见你外公啊,我可以讲笑话逗他老人家开心,他心境好了,说不定身体也就好了。”
秦宇扬垂下眼看着她,蓦地想起了什么,微笑起来:“对了,你也是从京城来的,到时候说不定能和他说上话。”
“真的?”微澜兴奋起来,“你外公也是京城的人吗?那你要带我去吗?”
秦宇扬微微点了点头:“外公祖上是京城的,他也是年近而立之时才来的江南。”说完,他长眸微睨,上下打量了微澜一番,又道,“我想他会喜欢你的。”
当微澜见到秦宇扬外公的时候,心中长久的那个疑问终于解开来。
她一直好奇着,秦府财雄势大,秦培贤严肃古板,如夫人宇文氏温柔软弱,怎的秦宇扬会这般的翩然,仿佛不似人间的出尘淡雅。直到见到了那位宇文先生,她才知道,原来秦宇扬身上的气息,是来自于他。
彼时,那位老人正坐在湖边,边上放了一支鱼竿,似是垂钓,可是微澜看得出他其实已经疲倦不堪,身子歪在椅子上,眼睛已经闭上了。她站在秦宇扬身后,发现秦宇扬看到那副场景的时候身体震了震,然后才尽量小心的走了过去。
他站在老人身前很久,方才鼓足了勇气蹲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放上了老人皱纹斑斑的老手,轻声唤道:“外公?”
微澜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呼吸。
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当过了很久,老人终于逐渐睁开眼的时候,微澜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看着秦宇扬那亦是突然放松的身体,禁不住眼眶泛红——该是怎样的在意这位老人,他才会那样紧张,那样小心翼翼?
秦宇扬看着老人睁开的眼睛,仿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俊美的脸庞终于展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外公醒了?
“呵,原来真的是宇扬……”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我还只当自己是在做梦呢。”忽又见他额头上的伤,微微拧起眉头:“这是怎么了?”
秦宇扬讪讪一笑:“自己不当心撞的,外公不用担心。”
他搀扶着老人缓缓站起来,朝那座湖边小屋慢慢走去。老人,忽然见到了站在远处的微澜,不觉讶然。
微澜走上前来,方才看清了老人的模样,竟颇有一番仙风道骨,虽已是年逾花甲,此时亦是抱病在身,但看上去却依旧风华翩翩,气度斐然。微澜心中不禁暗叹,同时低身乖乖巧巧的唤了一声:“宇文先生。”
老人见她如此乖巧,先已笑了,又在听见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怔了怔:“你是……京城人士?”
他不先问她是谁,一开口反倒问她是哪里人,这倒是出乎微澜的意料:“我是从京城来的。”
老人复又展开笑颜,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是宇扬的朋友?”
微澜迟疑了片刻,忙道:“是丫鬟。”
老人微微拧了眉头看向秦宇扬,秦宇扬无奈摇头解释:“外公莫要听她胡说,她是我请来的客人,原是陆府的人。”
微澜很是不解为何她自称是丫鬟时老人会不悦,后来偷偷问了秦宇扬,方才知道这位老人一生清贫,最是不喜大户人家丫鬟成群的那种做派,因此秦宇扬回来看他时,从来不带婢女,亦不会带侍从。
秦宇扬为老人布置好了藤椅,三人一起在屋外的院落里坐了下来,老人看着微澜,笑意和蔼:“你既是从京城来的,却缘何孤身一人?”
微澜微微有些尴尬,却仿佛怎么也说不出谎话来:“实不相瞒,当初我之所以孤身离开京城,是为了……逃婚……父母将我许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我不甘心,就偷跑了出来。”
老人微微怔了怔,秦宇扬亦是才知道这样的事情,听到她说“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微酸的情绪在心头蔓延,抬眼看着她有些委屈的小脸,不觉怔住了。
“你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老人开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秦宇扬也变了脸色,看着微澜,等待着她的回答。
微澜一怔,忙摇头,信口胡诌:“不是不是,我父母都只是平民百姓,帮人做工的。”
秦宇扬方才还微微拧着的眉头这才松开来,却听老人忽然笑了起来,虽是有些无力,倒亦是真心的开怀:“好,倒真是有北方女子爽利的性子。宇扬,这孩子倒是不错的。”
秦宇扬见他开怀,也微微笑了起来,深深看了微澜一眼,没有说话。
微澜心狂跳不已,只觉得自己似乎离得他更近了一步,一时间有些兴奋起来,兴高采烈的与老人讲起了京城的变化。其实她对京城也并不了解,只是在小时候被慕容瑞玉带着出去玩过两次,好在印象深刻,此时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果真让老人兴致盎然的听着,时不时笑两声,好心情可见一斑。
老人身子似乎真的很虚弱,与她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话就已经疲乏至极,好不容易唤起来的精神再次消失殆尽,仿佛已经睡着了。
微澜逐渐停下说话的声音,看向秦宇扬,只见他看着老人,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老人身上,他伸手唤微澜,带着她朝湖边走去。
微澜知他心中忧虑,也不说话,低了头随着他一路缓缓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他幽幽的叹息声传来,微澜凝神片刻,忽然笑了:“秦宇扬,你算得很准,你外公他喜欢我。”
秦宇扬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多谢。”
“你谢我什么?”微澜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脸上,语笑嫣然。
他低低叹了口气,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情有些黯然,很久都不说话。就在微澜已经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听他道:“我从没有见过外公真正开怀的笑过。这么多年来,我在他眼里看到的都是落落寡欢。我知道他其实很怀念京城,可是他却从不朝北方多行一步,唯有今天,我看到他是真正开怀的笑。”
“那你呢?”微澜突然问道。
秦宇扬似是听不懂她的话:“我什么?”
“你跟你外公一样,也不开心。”微澜直直的指出自己心中所感,“你外公那样是因为心中藏着往事,那你呢?你心中藏着什么?”
秦宇扬眸中突然多了什么东西,看向微澜,神情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良久之后轻轻一笑:“好自作聪明的丫头。”
他想就此打诨过去,微澜自是不肯,还要再问,忽然听得一个清脆娇俏的女声传了过来:“表哥!”
微澜诧异的回过头去,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见她已经扑进了秦宇扬怀中,银铃般的笑声一直不停歇,充斥着耳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