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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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把木梳

她总是随身带着一把梳子,仿檀木的,月牙型。横着放时,像一扁舟。

六七年了罢?他给她买梳子时的情景,在她的记忆里,还像一幅新油印出来的画。那时,正是春天好时光,花红柳绿,阳光飞泻。他们就快大学毕业了,一帮人,相约着去公园玩。公园门口,长一排柳树,柳树下,摆满地摊,卖的都是些哄女孩子的小物件,珠啊玉的,还有小木梳。十个女生,像小鸟似的奔过去,叽叽喳喳着不肯挪步了。他举着门票,站一边傻傻地等,一脸的无可奈何。这时,不知是哪个女生一回头,叫了声,班长,快来买东西送我们。其他女生都笑起来,嘻嘻哈哈说,是啊是啊,班长送东西给我们,我们好留作纪念。

她没笑,只是低头看那些小物件。她其实,对那些小物件并不感兴趣,她不是个爱佩戴饰物的女生,整日里素面朝天,更多的时间与爱好,给了书本。但他,却出乎她意料地挤到她身边,轻轻用胳膊肘碰一下她,问,你喜欢什么?她吃了一惊,抬头看他,看到他含笑的眼,里面汪满春天的花红柳绿。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他的优秀,一班之长,丰姿挺立,文采飞扬。有不少女生暗恋他。而她,是那么普通,普通得像一棵树上,任意长出的一枚叶。所以她对他,从来只作远观。

他再次轻声问她,你喜欢什么?她慌张地随便伸手一指,道,梳子罢。他立即弯腰握一把梳子在手,看她,这个好么?小木梳在他手里,像一扁小小的舟。她点头。他回头对摊主说,买十把吧。一一分送给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女生。是最后给她的,给她时,他意味深长地说一句,要记住啊,这是我送你的啊。她心里,一下子波涛澎湃。

后来就毕业了,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起初时也通信,是他先写给她的,信里面絮叨地说些近况,他换工作了,他去了一家电子公司了,等等。不曾提过感情。只有那么一次,他在信末问她,我给你买的木梳子还在吗?她回信说,在呢。隐忍的情感,不落痕迹。

一个人的夜,寂寞拉得长长的。她拿出木梳子,轻轻地,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长发。小小的木梳上,有那日流光飞过。她握它在手,如同握着那日的花红柳绿。夜色泊着,无边无际,像水。她就有些想望,那把木梳子,真的是一扁舟,上面只坐着,她和他。他说一声,我们流浪去吧。她答一声,好。这是痴想了,她在这样的痴想里幸福,还有疼痛。

一日,他信来,信里说,他要结婚了。她默默看半天,回了一个字,哦。有泪在眼里晃着,一直没落下来。从此,不再有牵连。

后来,她也恋爱了结婚了,但那把木梳子,她一直放在身边。某天外出,风吹乱了她的发,她从包里拿出它来梳理,才梳两下,就听“嘎”一声轻响,梳子已断成两半。

她呆呆望着手里的木梳子,那日流光,终是去了。想他,是爱过她的罢?那又怎样?一把木梳,原也承载不了岁月的流逝的。

八年囚爱

她无法忘却那场分别:咖啡馆里,一曲《斯卡布罗集市》刚刚弹响,他忽然看定她,轻淡地说,我们不合适,分手吧。四年的感情,就这么一笔勾销。她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化作品尝不尽的苦涩。

交往中,一直是她爱得多一点,为他,不惜低到尘埃里,不作花开,只做一株卑微的芨芨草。她有她自卑的理由:出身贫寒,学历不高,长相也不是那么出众。而他,却像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名牌大学毕业,人长得又帅气,工作也好,走哪里,都吸引着异性仰慕的目光。

很多的夜里,她一个人,拥抱着孤寂,想着他轻淡的那几个字:我们不合适。想得胸口疼。她想,他到底是嫌弃她的。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让他悔青肠子,为他错失了她。

她开始报各种自考,没日没夜地苦读,文凭拿下一个又一个。她辞去原先的工作,原先,她在一家银行做小出纳,飞不高,也飞不远。那时的愿望是,早早嫁了他,给他生个胖胖的孩子,过安稳的日子。可是,他不要她了,梦破碎了。她应聘进一家大公司,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五年后,坐上了主管的位置。

拼命工作,换来不菲的报酬。她想做的第一桩事,是去整容。她真的去了,当手术刀在她身上划开第一道口子时,她的心,惊悸了一下。那个时候,她的灵魂,飘得很远很远,远得她自己也抓不到。

她彻底换了一个人,成为真正的都市丽人。曾经的卑微,却像长在胸口的痣,怎么抹也抹不去。她不能忘了他,不能忘了那场伤害。她要一树繁花似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后悔。然后,她对他高傲地一甩头,告诉他,我已不爱你了。

世界真小。还没等她主动找他,他出现了,公司老总过生日,他是老总邀来的贵宾之一。她竟不知,他原是老总的表亲。

大厅里,人头攒动,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即心跳如鼓。他没变,依然那么帅气,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和稳健。她远远站着看,到底忍不住了,走过去,径直走到他跟前。她对他“嗨”了声,说,你好。他狐疑地望望她,问,你是?

他已彻底不记得她了,不记得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尚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一个小女孩从人缝里钻过来,牵了他的衣襟撒娇。他撇下她,弯腰抱起小女孩,柔声问,妈妈呢?

顺着小女孩的手指方向,她看到一个女人,安静地站在大厅一角,望着这边微笑。女人相貌一般,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温婉恬然的气质,是那种被幸福浸润着的温婉恬然。

她的心在那一刻沉下去,眼里突然飞上泪。她转身离开,跟老总托词说,她的母亲从乡下来了,她得回去一下。

没人关注她的苦痛,大厅里的欢笑,如常。她跑出热闹的大厅,眼中的泪,再忍不住了,化作倾盆。八年了,她活得好辛苦,无心恋爱,无心看身边风景,孑然一人,一路苦奔,把最好的年华熬瘦,全副武装着,只等与他相见。却原不过是自作了茧子,把自己囚在里面。

她与他相识,是在一场老土的相亲中。去相亲的不是她,是她的女友。她是陪着女友去的。女友羞涩,不敢抬头看他。倒是她的眼光,放肆而大胆地落在他脸上,他身上,如急雨敲窗。他起初还佯装镇静,但到底被她的眼光看得不自在了,脸“腾”地红了。她瞅见那抹微红,“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女友事后问,人还不错吧?她极力夸他,真的不错,又高大又英俊。

因为女友,她与他,便常常见面。三个人,坐在一家茶馆里喝奶茶,吃爆米花。窗前有花,是一盆月季,红艳艳地开着。背景音乐放着《一帘幽梦》,一个男人唱的,唱得极缠绵。秋日的时光长长的。她一边吃着爆火花,一边与女友眉飞色舞地说着话。一转眼,却瞅见,他暗递过来的热热目光。桌下,脚与脚相碰,心竟无端地,乱了。

再见面,她已恢复如常。三个人,一起吃饭,她用勺挑一大块辣酱放碗里,她是喜欢吃辣的。他俯身向她,说,女孩子不要吃太多辣,对嗓子不好的。她抬头,看见他眼中星光点点,都是疼爱的波。她笑笑点头,他亦笑笑点头。

他出差归来,礼物是两份,带给女友的是一套衣。带给她的,是羊毛围巾,淡紫色。她爱极的颜色。还有一盒磁带。他说,你喜欢音乐,没事时听听。她把磁带放进录音机,翻来覆去的,只有一首歌,歌名叫《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曲调不悲哀,词也很暖。静夜里,她抱着被子,一个人听,却听得满脸是泪。

爱是小兽的齿,啃得她的心,生疼。她终于决定逃走。他却先于她逃了,来跟她话别,说要去南方。跟女友,亦分手了。

握别的手心,有点湿。

她等过他的电话,甚至,期盼过他回来找她。那个时候,不用说一句话,只要他出现在她门口,她就一定会飞奔着扑过去。什么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统统见鬼去吧,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

他却没有回来找她。

两年之后,她重遇良人。那人直率率地告诉她,我喜欢你。她的泪,如秋叶般,纷纷落。原来她的心底里,要的并不多呵,就是这样一句话,我喜欢你。他却一直不曾给她。

一切水到渠成,她嫁了喜欢她的人,安稳在凡俗里。经年后,她随一个朋友,误闯入他的家,老式的小院,是小城里最后一批老房子了。他正在院前晒衣裳,花花绿绿,妻子的,女儿的。原来,他从未曾离开过这座城。原来,他早于她,结婚了。

晴天白日下,她怔怔看他。朋友在旁向他介绍,这是谁谁谁。他转脸,微微愣一愣,而后笑笑,客气地对她点头,你好。

她回,你好。心,满满地沉了。纠缠这么多年的结,只为等这一声你好吗?,

再相遇,应该不是这样的。然,不是这样,又是怎样的呢?岁月如水水如烟,水流过,烟飘过,这便算,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