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手轻脚为晶青擦着药酒,纵然如此,她还是疼得咝咝倒吸冷气。我道:“你到底是欣贵嫔的人,她也不为你说话么?”
晶青忍着痛,咬唇道:“欣贵嫔虽然也护着奴婢,可祺贵嫔到底是一宫主位,小主也奈何不得。有时候小主觉得祺贵嫔责打奴婢伤了自己脸面,也会为奴婢分辩几句,可是下回祺贵嫔下手就更重了。”
一宫主位权力颇大,可自行责罚自己宫中任一宫人,即便晶青是欣贵嫔的人,也维护不得。
我凝神思量片刻,忖度着问:“欣贵嫔与祺贵嫔当真不睦已久么?”
晶青认真点了点头,“奴婢去服侍欣贵嫔时就是这样。小主总说祺贵嫔借着她的方便亲近皇上,占自己的便宜,又不让她搬出宓秀宫另住。”晶青低头想一想,“奴婢冷眼瞧着,祺贵嫔和欣贵嫔的恩宠也差不多,只是皇上有时去看淑和帝姬多些。祺贵嫔就想尽法子哄了皇上去看她。”
我唏嘘不已,关切道:“你在欣贵嫔那里过得不好,本宫倒可以想个法子把你要回来。只是祺贵嫔和本宫的恩怨你是知道的。你可愿意为本宫留意着欣贵嫔和祺贵嫔的动静,暂时委屈着住在宓秀宫里。”
晶青连连点头,“能为娘娘做事,奴婢万死不辞。”
嘱咐完一切已经觉得倦,正要卸妆歇下,槿汐领着一名宫女进来道:“胡昭仪身边的琼脂来给娘娘请安。”
那名叫琼脂的宫女颇有些年纪,打扮得也格外贵重,眉目间很是精明强干。她向我福了一福道:“奴婢琼脂给莞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我忙叫槿汐搀了她一把,客气道:“姑姑规矩十足,怪不得是昭仪身边的人。”
琼脂笑眯眯道:“奴婢从前是晋康翁主的陪房,跟着小姐进宫的。”
我笑道:“不知姑姑这么晚怎么还来跑一趟柔仪殿,可是昭仪有什么话么?”
琼脂恭敬道:“我们小姐让奴婢来谢娘娘赏的礼,也让奴婢送了回礼来。”说着让几个小内监搬了回礼上来,正是一架纯银的满地浮雕象牙镜架,架上整錾的龙须、凤翼、雀羽、兔毫、花心、叶脉皆细如发丝,纤毫毕现,堪称精妙无双。
琼脂颇有些得意,“这镜架虽说不上极尽一时之力,却也是聘得巧手工匠费了整年才做成的。我们小姐说娘娘赏的如意极好,特意叫人从库里寻了这个出来。”
我含笑道:“请姑姑为本宫多谢昭仪,这礼搬来可得大费周章,本宫心领了。”又唤小连子上前,吩咐道:“外头天黑难行,你打着灯送姑姑回去。”琼脂也不推辞,笑吟吟告退。
见她出去了,槿汐与浣碧才与我坐下了卸妆,槿汐见小允子领着一群内监小心翼翼将镜架和头面收到库房里去,不由摇头道:“胡昭仪好阔的手笔,只是这东西夜深人静地送过来可是兴师动众,只怕宫里都知道了。”
浣碧努了努嘴道:“若不知道,怎么能借这个讨皇上的好儿。”
我抹了点舒神静气的降真香蜡胶抹在太阳穴上,缓缓道:“我倒觉得她不止想做给皇上看呢。。”
槿汐铺好了铺盖,笑道:“管她看不看的透呢,日久见人心罢了。娘娘还是早些安歇吧。”
这一日午睡醒来,见天色郁郁生凉,便去看望端妃。我进殿时,端妃背对着我,吉祥用犀角梳子蘸了乌发膏小心翼翼地梳着。端妃从镜子里瞧见我,转身笑道:“贵客来了,我却不曾远迎,真是失礼了。”
我盈盈一笑,走近道:“多年不见,姐姐的气色更见好了。”
端妃叹道:“什么好不好的,宫里的女人老的快,才三十二岁就用上乌发膏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我忍不住笑道:“姐姐这样说可要愧煞人了,那些十五六岁的嫔妃们也急吼吼地拿着乌发膏往自己头发上抹呢,姐姐越发拿自己和她们比了。”
端妃掌不住笑,撂下手中的镜子道:“猴儿嘴真当是猴儿嘴,这些年竟没改些。”
“怄姐姐笑一笑罢了。”说着顺势在端妃的妆台边坐下,随手拿起她方才把玩的乌发膏细瞧,“这乌发膏是用淘澄净了的茉莉花汁子和着首乌膏做的,不像是内务府的手艺。”端妃见满面笑意,“去年我长了一根白发,自己美发觉,倒是温宜留心了,催着太医院配出这个东西来,一定要我用。”
我连连点头,“温宜当真是个好孩子,想必很听话吧?”
端妃的笑容有母亲的甘愿和满足,“乖巧的很,也很孝顺。快九岁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以为温宜是我亲生的。”
吉祥在旁笑道:“我们娘娘待帝姬疼得什么似的,比亲生得还好,帝姬怎么能不孝顺呢。”
端妃细细的眼角皆是笑意,“怨不得我疼温宜,性子文静不说,素日里我咳上一两声,她便抱着我要叫太医。连我也纳闷,襄妃这样的人物怎么生出这样好的女儿来。”
我听她絮絮说着温宜的点滴,想起胧月待我的情形,心下难过不已。
端妃见我的神情,随即了然,“敬妃心疼胧月更胜于我心疼温宜,到底是打出生就养在身边的,胧月难免与她亲近一些。想必现下敬妃也不安,将心比心,若是现在襄妃突然活过来要要回温宜,我也是百般不情愿的。”
我低头拨着护甲上镶成梅花状的珍珠,低低道:“我这个做母亲的的确没有尽到半分做娘的心思,哪里敢奢求胧月有多亲近我呢,只盼她还能认我这个娘就好了。”
端妃安慰道:“当日你生了胧月三日就离宫,那三日里殚精竭虑,哪一点没为她想得周周到到,为她一辈子做尽了打算。胧月还小,等长大了能体会你的苦心就好了。”
忽听得外头有金铃清脆响起,一个女孩扑进端妃怀里,笑嚷着道:“母妃,良玉回来了。”她举着手里一束芙蓉花道,“母妃看可好看么,良玉瞧着这花最美,摘回来给母妃戴上好不好?”
端妃搂了她笑道:“自然好,玉儿选的这个颜色真好看。”
那孩子踮起脚把花插在端妃鬓边,又仔细看是否插得端正,方开怀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间玎玲的风铃宛转。她瞧见了我,询问地望向端妃。端妃笑吟吟道:“这是你莞母妃。”
温宜退开两步,按着礼数规规矩矩道:“温宜给莞母妃请安。”
我见她一身湖蓝撒花石榴裙,腰间扣着粉紫柔丝串明珠带,身形虽未长成,却已见窈窕之态。眉眼间并无其母曹襄妃的世故精明,十分娴静温文。
我向温宜笑道:“你叫良玉?好漂亮的名字。”我转头向端妃,“这名字可是姐姐取的?”
端妃点头笑道:“良玉到了四岁上还没有名字,整日拿着封号当名字叫,我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能温良如玉。”
我赞道:“果真是个好名字,足见姐姐望女成凤之心。”
端妃用绢子仔细擦着她的脸柔声哄道:“跑了一会子也累了,去歇一歇就用晚膳吧。”说着便叫如意领下去了。
端妃转脸问我:“但凡有女儿的,哪个不是爱如珍宝。欣贵嫔的淑和帝姬叫做云霏,便是因为欣贵嫔是在云意殿被皇上挑上的,所以给帝姬起了这个名字以做念想,也好叫皇上念及旧情多多垂怜。”
我笑着叹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端妃轻轻一笑,眼波流动,“可怜天下慈母心罢了,她们的父亲可未必顾得上。像和睦帝姬皇上倒看的上些,满月时就给起了名字叫珍缡,可见是爱重了。犹是这样胡昭仪还是不足,抱怨胧月早早就有了名字。她哪里晓得妹妹你为了胧月的苦楚。当真是生在福中不惜福了。”
我不以为意,只微笑道:“她福多人贵重,自然不怕折损了一些半些。”当下端妃留了我一同用了饭,方才送我到仪门外,看着我一路去了。
路上安静,我便向引路的小允子道:“左右天色还早,不如去太液池边走走也好。”于是一路穿花分柳,沿着太液池徐徐行走。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里尽是五彩斑斓的晚霞,铺开了满天缤纷。
这样静静的看霞光万丈,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