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端妃窗外的荫荫绿树微微出神,浓荫青翠欲滴,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不是的,她一直就是想嫁祸杨芳仪。”我转过脸来,缓缓道出心头所想,“我早告诉过姐姐,她香囊中的气味和她从前给我舒痕胶完全一样,所以我断定有麝香在里头。”心似被谁的手一把拧住了,我沉痛道,“我当年小产固然有华妃之失,然而归根结底却在舒痕胶上。所以我再次闻到这个气味的时候,比谁都警觉。每次安陵容与我说话的时候都很靠近我,并且都佩戴着这个香囊。而不与我接近的时候,我留意到她并不佩戴这个香囊。所以我揣测,她佩戴这香囊不过是想故计重施而已。能让我落胎更好,即便不能落胎而被人发现时,她也可以把所以的事都推到杨芳仪身上,就如今日一般。所以无论我是否落胎,杨芳仪都迟早会被陷害,只不过是一箭双雕和一箭一雕的区别罢了。”
端妃明了,默然道:“我们原本是要刘德仪引出安陵容的麝香香囊,没想到安陵容一口引出香囊为杨芳仪所赠,害自己多年不孕,又借自己危害别的妃嫔的胎儿。如此重罪之下,杨芳仪根本百口莫辩。因为孩子才是后宫女人立足的根本,任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受宠的妃嫔会自己带着麝香避孕。”
我心情沉重如落索的黄叶,“所以,不仅能除去得宠的杨芳仪,连安陵容自己也会更得怜惜而固宠,当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端妃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可是否除去杨芳仪,对安陵容来说并非是紧要的事。”
“姐姐这样聪明,岂不闻借刀杀人——自然也有人借了安陵容的手。”
端妃瞑目片刻,一缕凉意蔓上她清秀的眉目,“我只不明白,安陵容为何未有生育?”
我的笑意渐深,“皇后不允,她如何能生?”
“也是。她能在宫里立足至今,也是有皇后提携的缘故。只是今日一番功夫,咱们算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她停一停,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本来这事该让敬妃帮你,怎么倒来找我?”
“敬妃与我一向亲近,又有胧月的一层关系,倒是束手束脚的叫人疑心。而姐姐从来甚少理事,偶尔在大事上管上一管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隐隐不快,有一层缘故并未向端妃说出口,便是敬妃已经一连数日不曾将胧月带来柔仪殿了,却闻得她向皇后请安的时候多了起来。
端妃“嗯”了一声,望向窗外阴阴欲雨的天色,“也不知道徐婕妤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唉!”
有剧烈的风四处涌动,乌云在天空荡涤如潮,似乎酝酿着一场夏季常见的暴风雨。我幽幽叹息了一声,再无他话。
雷雨是在夜幕降临时分落下的,潇潇的清凉大雨浇退了不少闷热压抑之气。我在榻上听着急雨如注,心中烦乱不堪。槿汐劝道:“万一娘娘也伤了身子,不是更加亲者痛仇者快么。”
等了良久,才见竹茹满身是雨地跑了进来,慌道:“我们小主一直昏迷不醒,温太医和卫太医都急得很呢!”
我起身问道:“皇上呢?可到了玉照宫了?”
竹茹满身是水,从裙角淅沥滴落,头发都粘成了几绺粘在雪白的脸上。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没有,黄芩去了好几趟了,连李公公都没有办法。皇上只在景春殿守着安贵嫔,怕还不知道呢。”
“皇后知道了么?”
竹茹咬着唇道:“皇后身体不适,奴婢根本进不了凤仪宫。”
我沉思片刻,唤过槿汐,“叫人打伞备下车轿,咱们去见太后。”我一壁吩咐浣碧去请眉庄同往,一壁又叫小允子和品儿去请端妃、敬妃前往景春殿叩见玄凌禀告此事。
我向竹茹道:“赶紧回空翠堂去守着你家小主。婕妤在禁足中,你这样跑出来罪名不小。”
竹茹急得脸色发青,道:“刘德仪偷偷放奴婢出来报信的,小主出了事咱们做奴婢的还有好么?拼一拼罢了!”
我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
她福一福道:“空翠堂人手不够,奴婢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又冲进了雨里。
我换过衣裳,冒雨到了太后的颐宁宫前,正巧眉庄也到了,我略略和她说了经过,眉庄微一沉吟,道:“这事关系她们母子的安危,我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便让白苓去敲宫门。
白苓才要上前,小允子撑着伞赶来,顿足道:“启禀娘娘,复香轩传来的消息,杨氏吞金自杀了。”
我大惊失色,“还能救么?”
小允子摇头道:“宫女们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眉庄奇道:“事情并非半分转机也无,怎么她倒先寻了短见!”
我恻然,“又是一个枉死的,这后宫里又添一缕新魂了。”
眉庄亦是黯然。此时风雨之声大作,如孤魂无依的幽泣,格外悲凉凄厉。我身上一个激灵,转头叮嘱小允子:“去告诉通明殿的法师,叫他们悄悄为杨氏超度了吧。”
眉庄惋惜地摇了摇头,携着我的手拾裙而上。迎出来的正是芳若,她满面诧异,“这么大的风雨,两位娘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请姑姑去通传一声,说臣妾有要事要面见太后。”
芳若见我的神情便知要紧,连忙进去了,片刻后又出来道:“太后请两位娘娘进去说话。”
夜来风雨凄凄,太后早已卧床将养,见我与眉庄衣衫头发上皆是水珠,不觉心疼责备,“有什么话不能明日说,这样下着大雨,眉儿你一向身子不好,莞妃又有着身孕,出了事叫谁担待着。”我与眉庄慌忙跪下,太后皱了皱眉道:“动不动就跪做什么?芳若取椅子来。”
我与眉庄谢过,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太后着急受惊,又能说清事情的严重。眉庄看我一眼,我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赶来惊扰太后,只因太医说徐婕妤的胎似乎不大好,皇后也病得厉害,皇上又忙于政务一时赶不过去,因而只能来求告太后。”
太后一震,脱口道:“徐婕妤?那孩子如何?要不要紧?”
眉庄忙劝慰道:“太后安心就是,温太医和卫太医都在玉照宫呢。”
太后沉吟片刻,沉声道:“若真的太医都在就能无事,你们又何必深夜冒雨前来?”太后的目光中闪过一轮清湛的精光,“徐婕妤虽在禁足之中,然而一切供应如常,为何还会突然不好了?”
我只得将今日发生之事拣要紧的讲了一遍,故意把玄凌在安陵容处而未知徐婕妤一事掩了下去。
太后若有所思,冷笑道:“这后宫里可真热闹,哀家一日不出去就能发生这许多事。好好一个杨芳仪,真是可怜孩子。”太后略略一想,“皇上一向重视子嗣,即便有什么国家要事也会放下了赶去,怎么还不见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眉庄简短一句,“端妃敬妃已去景春殿求见皇上了。”
太后已然明了,轻哼一声,向孙姑姑道:“从前看安氏倒还谨慎小心,如今也露出样子来了。”说着便叫孙姑姑,“扶哀家起来,咱们一同去看看。”
眉庄忙劝道:“外头风雨大,太后派孙姑姑去瞧也是一样的。”
太后恍若未闻,淡淡道:“子嗣固然要紧,只是宫里不能再出一个傅如吟了。”
太后的凤辇到达玉照宫之时,玄凌也恰巧赶到。见太后亦在,玄凌忙陪笑道:“母后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不如儿臣送母后回宫。”见我亦陪在身边,虽当着太后的面,仍忍不住道,“嬛嬛,你有着身孕,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若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我忙要欠身答允,太后已然笑道:“皇帝只记着莞妃的孩子,怎么忘记了玉照宫里的徐婕妤也怀着皇上的孩子。皇帝此刻才想到子嗣要紧,那么方才都在哪里呢?”
玄凌一时讷讷,忙笑道:“安贵嫔今日受了惊吓,儿臣看望她时一时误了,并不晓得徐婕妤身子突然不好。”
太后依旧微笑,而那笑意里含了一丝森冷,道:“如今的内监宫女们越来越会当差了,出了这样的事竟不晓得要即刻禀告皇帝。”
服侍徐婕妤的桔梗早已随刘德仪迎在了宫外,见太后这般说,忙道:“奴婢们跑了几回景春殿都不能面见皇上,连李公公也传不进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