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阿麦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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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腿软

徐秀儿慌忙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地过来,阿麦把湿透了的棉被往三人身上一蒙,缩在水瓮一边,心道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希望外面那男人够厉害能够把北漠兵都干掉,不然这回自己可真得变成烤鸭了。又见旁边的徐秀儿身体抖作一团,阿麦赶紧把孩子接了过来,强自笑了笑,喊道:“别怕!这家徒四壁的,烧都没什么好烧的,一会儿自己就灭了!”

挨了一会儿,两人只觉得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稀薄,阿麦心道这回可真是完了,与其在这里被烧死,还不如到外面挨一刀痛快,便冲着徐秀儿喊道:“走,我们冲出去!”

徐秀儿摇了摇头,哭道:“我腿软,动不了了。”

阿麦咒骂了两句,用头顶起被子,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拖着徐秀儿就往门口拉,刚走了没两步,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头顶的被子一下子被掀了去,唐绍义浑身是血站在眼前,火光中他更如地狱中的修罗一般。他抢过阿麦怀里的孩子,看了阿麦和徐秀儿一眼,把徐秀儿往肩上一扛,转身就往屋外冲去。阿麦见他没管自己,也顾不上骂他忘恩负义,忙也跟在他身后往屋外跑去。

三人刚冲到院中,只听见身后一阵巨响,屋梁已被火烧塌了。

阿麦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回头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发傻,心中一阵后怕,这要是再晚出来一会儿,恐怕自己就得命丧火海了。徐秀儿被唐绍义放了下来,也吓得瘫软在地上,缓了片刻才看清四周躺的竟都是北漠兵的尸体,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阿麦怀里扑了过来。阿麦无奈,只得安慰了几句才让她冷静下来。

唐绍义怀里的孩子却一直在大声哭着,不知是被烟呛到了还是受的惊吓过大。徐秀儿不忍心让孩子一直哭下去,走到唐绍义身边轻声说道:“军爷,把孩子给我抱抱吧,总这么哭下去,孩子会哭坏了的。”

唐绍义正被这孩子哭得头晕脑涨,闻言忙把孩子递给了徐秀儿。说来也怪,那孩子被徐秀儿一抱果然不再哭了,只瞪着圆溜溜的一双眼睛看着徐秀儿,徐秀儿又惊又喜,忍不住回头冲着阿麦喊道:“你看这孩子多可爱!”

阿麦也觉得奇怪,起身到徐秀儿身边看那孩子,见那孩子不过八九个月大,胖嘟嘟的甚是喜人,身上的小衣服做得也甚是精细,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阿麦回头看看唐绍义,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这边,心里一动,凑在徐秀儿身边低声说道:“把孩子还给他,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徐秀儿一愣,迷惑地看向阿麦,虽不知阿麦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可经过这多半夜的相处,心里早已对阿麦充满信任,现在听到阿麦这样说,只是稍稍愣了愣,便也不多问就把孩子送回到唐绍义身边,“军爷,孩子还给您吧。”

没想到唐绍义却不肯接孩子,剑眉皱了皱,冷声说道:“北漠人很快就会找了来,此地不可久留。”说着又去剥北漠兵尸体上的军服,扔了一件在徐秀儿身上,命令道,“赶紧穿上,快点!”

阿麦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人看到孩子在徐秀儿怀里不哭,便想着让徐秀儿替他抱着孩子,刚才有那么多的北漠兵追杀他,恐怕徐秀儿跟着他出去十有八九是要倒霉。要在平时阿麦自然不会管这闲事,可今天徐秀儿曾经救过自己一命,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跟着这男人出去送死,只得强鼓起勇气干笑道:“这位将军,我妹子不会功夫,跟着将军出去恐怕只会拖累将军,我看您还是趁着北漠兵还没有追到这里,自己赶紧抱着孩子走吧,我们自然不会说出您的去向。”

徐秀儿也忙说道:“是的,将军,我不能走,我还得在这里等我爹爹回来呢,我爹爹也是军人呢,他去守城墙了。”

唐绍义也已经认出了阿麦,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是本地人氏,哪里来的本地的妹子?”转头又冲着徐秀儿说道,“北漠鞑子攻城时,我南夏将士死伤无数,破城后鞑子又对我将士大肆屠杀,连降兵都杀了个干净,你爹爹恐怕早已不在世上,你等在这里也等不到他了!”

唐绍义话音刚落,徐秀儿悲号一声,身体一软便昏了过去。阿麦忙扶住了她,一手托住她怀里的孩子,冲着唐绍义怒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要说得这么残忍?非要断了她一个念想!”

唐绍义从阿麦手中接过孩子,孩子刚一入他怀里便又放声大哭起来,唐绍义脸上闪过一丝悲痛,随即又坚毅起来,冷声说道:“我也不瞒你们,这孩子是城守刘大人的独子,刘大人一家都已殉国,我说什么也得替他保住最后这一点血脉,今天她必须帮我把这孩子带出城去,否则——”唐绍义停了停,又威胁道,“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麦见他如此说,知道今天和徐秀儿不可能轻松逃脱了,也不再多说废话,低头用手指去掐徐秀儿的人中。好半天徐秀儿才悠悠出了口气缓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阿麦一眼便哭起来。

阿麦被她哭得心酸,柔声劝道:“别哭了,哭也没用,你好好活下去才能告慰爹爹。再说你爹爹也不见得出事,我也曾经上了城墙守城,不是活着下来了吗,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以后战乱停息了再回来寻访你爹爹便是。”

徐秀儿也算是个坚强的女子,只哭了片刻便慢慢停了下来,只低低地啜泣。那边唐绍义已经换上了一身北漠兵的军服,又扔了两身过来,说道:“快点穿上。”

阿麦胡乱地套上了军服,见徐秀儿也在往身上套,想了想制止她道:“你不要穿了,你把头发盘上去就好,就像出嫁了的妇人一样。”见徐秀儿和唐绍义两人都疑惑地看自己,阿麦又解释道,“秀儿身材瘦小,穿上了军服也不像北漠兵,反而会引人怀疑,还不如扮成一个抱了孩子的小妇人,咱们两个就装成烧杀淫掠的北漠兵,遇到大队的北漠兵自然不会管咱们,遇见少的也好掩饰过去。”

唐绍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徐秀儿听阿麦如此说却是羞红了脸,不过形势凶险也顾不得许多,依阿麦所言把穿了一半的军衣脱了下来,又将头发盘成了发髻,像一个妇人。三人打理利索不敢再在此地久留,忙由徐秀儿抱了孩子,阿麦和唐绍义一左一右地扶持着出了院门。

那孩子哭了半日也早已累透,没走多远就在徐秀儿怀里熟睡了过去。趁着夜色,一行人只拣幽暗偏僻的小巷走,路上几次经过北漠兵的聚集地,也幸亏徐秀儿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听见动静可以远远地绕过去,一路上有惊无险。

天色渐亮,三人终钻出了小巷来到通向城门的那条宽阔街道上。这曾是汉堡城最为繁华的街道,街道两边原本有不少店铺,现在只剩下些残垣断壁,街道上更是随处可见战死的南夏士兵的尸体,脚下的石板路早就被鲜血浸透了,阿麦一路行来,只觉得踩到哪里都是滑腻腻的。

徐秀儿的腿早就软了,全靠阿麦和唐绍义在两边架着才能行走。眼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阿麦心里也渐渐紧张了起来,只道出了那城门便逃离了这人间地狱了。三人正走着,唐绍义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城外有人来了!”

阿麦心里一惊,紧接着也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奔城门而来,她心中一直压抑的恐惧终于到了临界点再也承受不住,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跑,却被唐绍义一把抓住,“他们骑马,跑不过的!先藏一藏再说!”说着扯着徐秀儿和阿麦躲入一堵断墙之后。

他们刚蹲下身子,那群骑兵已经进了城门,听着马蹄声,人数竟似不下四五十人,那群人进城后慢了下来,虽听着人数不少,却没有发出一点杂乱的人声。阿麦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也怦怦狂跳,旁边徐秀儿身体早已抖作了一团,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下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阿麦转头看向唐绍义,见他微眯着眼睛,手已经扶上了剑柄,时刻准备着要杀出去。

三人正苦挨着,突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阿麦低头一看,那孩子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大概是饿了太久,竟放声大哭起来。阿麦心里哀号一声:小祖宗啊,这不是想要大家的命吗!街道上的马蹄声果然顿了顿,然后就听见向这边来了。阿麦心中一急,智上心头,一把扯住正欲起身杀出去的唐绍义,又把徐秀儿怀里的孩子抱过来丢在一边,低声喝道:“快点哭喊!”

徐秀儿早已吓傻了,幸亏她已对阿麦的指令形成了条件反射,听阿麦如此吩咐,情绪都不用酝酿,张嘴“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阿麦顾不得唐绍义的惊讶,猛地把徐秀儿扑倒在地,一边故意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哑着嗓子邪笑道:“小美人别哭,大爷我好好疼你!”

徐秀儿一下子就被阿麦反常的举止吓蒙了,瞪大了含泪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阿麦,连哭都忘了。阿麦脸上虽邪笑着,心里却暗暗叫苦道:这丫头怎么如此迟钝,一点都不配合,怎么也得又哭又叫又挣扎才像样子啊,要不我怎么往下演?总不能真的把她的衣服给扯下来吧!再说就算这丫头反应不过来,唐绍义好歹也应该知道她是在做戏啊,怎么也没反应呢?阿麦回头,冲着傻在那里的唐绍义笑骂道:“妈的,你小子也不知道过来帮忙,一会儿别人闻着腥味都过来了,哪还有我们的份儿——”

阿麦的话音还没落,只觉得腰间一紧,紧接着就天旋地转起来,身体竟然腾空飞了起来,撞到半截断墙上又滚落到地上,顿时疼得差点晕了过去。

马上的那名北漠将军缓缓收回鞭子,脸色寒得吓人,正是被常钰青留在这里的北漠军副将姜成翼。破城后不论军纪还是常钰青下的命令,作为副将的姜成翼无权更改主将的命令,可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这帮士兵在城里烧杀淫掠,无奈之下只得宿在城外来个眼不见为净,本想早上进城后直接收拢各部就可以了,谁想到就这个时候进城还让他遇到如此不堪入目的情景。

阿麦手扶着腰慢慢抬头,正好对上姜成翼那铁青的脸,被他充满杀意的眼神吓了一跳。按她原来的设想,这群人应该会无视于他们的行为而直接纵马过去的,毕竟这种事情在整个汉堡城随处可见,如果不是上面有意地放纵,这些正规的军队怎么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可是眼下怎么了?怎么还有北漠将领路见不平要拔刀了呢?这不论军纪的命令难道不是你们下的吗?有见过贼头喊捉贼的吗?

姜成翼看清阿麦的面容后也是微微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小兵的相貌竟然如此俊秀,虽然南夏靖国公那句“看内在不要看外在”的口号都被全天下喊了二十多年,可大多数人还是会不自觉地以貌取人。如果今天趴在地上的是一个面容猥琐之徒,估计姜成翼的第二鞭会毫不犹豫地甩下来,可是现在,他竟然觉得自己下不去手了。

阿麦仰着头怔怔地和马上的姜成翼对视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和这位白衣银甲帅哥练对眼的时候,慌忙滚爬几步拽着唐绍义跪倒在地上,颤着声喊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姜成翼回过神来,心头竟有些莫名的恼怒,冷冷扫了阿麦一眼,提缰欲行间看到被吓得呆滞的徐秀儿,不由得顿了顿,放柔了声音说道:“这位娘子,你快些出城吧,不要在这里停留了。”

徐秀儿倒也听话,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抱了孩子就踉跄着往城门方向走。阿麦见她吓成这样竟然都没有忘了那孩子,不由得暗松了口气,只要这丫头抱着孩子出了城,剩下她和唐绍义就好说多了。

姜成翼把视线从徐秀儿瘦弱的背影上收回来,不禁摇了摇头,兵荒马乱之中,这样一个怀抱婴儿的弱女子如何能生存得下去?就算自己这次救了她,可下次呢?姜成翼又冷冷扫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阿麦和唐绍义,寒声说道:“这次暂且放过你们,归队后各领二十军棍。”说完冷哼一声,领了身后的几十骑奔城里而去。

阿麦大喊了声:“是!”直到那群骑兵走远了才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唐绍义说道,“趁着这会儿没人,我们赶紧出城!”

唐绍义沉着脸不说话,猛地挥臂向阿麦打来,一拳正中脸颊,把阿麦的身体打飞了出去。阿麦一下子被他打蒙了,顾不上擦拭嘴角流出的鲜血,只抬头怔怔地看唐绍义。

“堂堂的七尺男儿,怎么能畏死到如此地步!”唐绍义痛骂道,“在鞑子面前辱我南夏妇人,在敌人马前做出如此丑态,你还是个男人吗?”

阿麦静静地看着唐绍义,等他骂完了这才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连看也不看唐绍义一眼就往城门走,走过唐绍义身边时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放手!”阿麦淡淡说道。

唐绍义浓眉竖起,满脸怒色,怒道:“你?”

阿麦脸上露出嘲弄的笑,说道:“你骂得没错,我还真不是个男人,我只想活着。你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你为什么现在还活着呢?”

唐绍义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瞪着阿麦说不出话来,阿麦嗤笑一声,甩开唐绍义的手僵直着脊背朝着城外大步走去。不错,她畏死,她要活着,为了活着,比这更难堪的丑态她都曾做过,给北漠人下跪,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天,母亲说:“阿麦,快跑,往后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从那天起她就不再是父亲手中的明珠、母亲怀里的娇女,从那天起,她就只是一个胸口裹着护胸扮男人的家伙,一个没有任何原则和羞耻心的家伙,一个为了活着什么都可以做的家伙!

不能哭,父亲说过,哭是弱者的表现,所以,她不能哭。

唐绍义也是恼怒自己无用才把火气撒到了阿麦身上,后来被阿麦呛了几句,一肚子的火反而熄了。现在看到阿麦如此模样,心里更加懊悔刚才太过于冲动了,几次想上前说句软话,可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只低着头默默地跟在阿麦后面。

幸亏北漠人攻入城内之后只想着洗劫一番,也没打算长期占住此城,所以城门处并无士兵守卫。徐秀儿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强撑着走出城门,刚想松口气,可一抬头就觉得心都凉了,城门外不到三四里处竟然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北漠军营,跑?还能往哪里跑?

阿麦和唐绍义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阿麦见到瘫坐在路边的徐秀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硬下心来从她身边走过,刚走了没两步就被唐绍义从后面扯住了胳膊,他大力地把阿麦身体拉转回来,气道:“你小子心量怎么如此狭小?就算是我打错了你,你也不该如此——哎?你怎么还哭了?”没想到阿麦眼圈竟然是红的,唐绍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你不是男人你还发火,有大男人哭鼻子的吗?我打错了你,大不了让你打回来,怎么还跟个女人似的哭起来了?”

阿麦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看着唐绍义并不说话,徐秀儿在旁边也渐渐缓过劲来,看到他们两个拉扯到一起感动糊涂,忙过来问道:“麦大哥,你们怎么了?啊?你的嘴角怎么都流血了?”

阿麦偏头避过徐秀儿伸过来的手,冷冷地瞥了唐绍义一眼,唐绍义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你要恼我就打回去好了,别跟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阿麦紧抿着乌青的嘴角盯了唐绍义片刻,忽地弯着嘴角笑了,唐绍义见她眼里犹见隐隐的湿意,脸上的笑容却明媚无比,竟如清晨雨后带水的白莲一般,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阿麦脸上仍淡淡笑着,抬手摘去唐绍义头上的头盔抱在胸前,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打在了唐绍义的脸颊上。

这一拳打傻了徐秀儿,却打醒了唐绍义,他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真没想到阿麦竟然好意思再打回去,恼怒之下提起拳头就想再给阿麦一拳,可一看到阿麦微扬着下巴向他示威的小样,还有她那微微上挑着的嘴角,忽然觉得脸热心躁起来,脸刷一下子就红透了,瞪了半天眼睛也挥不下去那只拳头,只得冷哼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低声嘀咕道:“真跟个女人一样,还好意思打回去!”

看两人如此模样,徐秀儿在那里又气又急,带着哭音说道:“你们想干什么?一会儿再遇见北漠鞑子怎么办?前面都是鞑子军营,我们要往哪里走啊?”

她这么一说,阿麦和唐绍义两人也回过神来看向远处的北漠军营,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唐绍义说道:“成建制的北漠军队还倒好说,咱们避着点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现在最怕的就是北漠小股的散兵,城东有片密林一直绵延到宿州境内,我们得想法先进入那片林地,然后赶在北漠鞑子之前赶到泰兴!”

阿麦冷哼一声,心道这人倒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三人搭伙逃出汉堡城那是没法,谁又答应和他一起去泰兴了啊!再说了,跟着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人上路,身边又带着那么一个随时哭闹的小麻烦包,她活腻歪了吗?当下阿麦也不搭唐绍义的话茬,自顾自脱着自己身上的军服。

唐绍义看阿麦这副模样也是不爽,耐着性子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阿麦斜他一眼,淡淡说道,“没什么打算,只知道咱们要是再穿着这身衣服站在城门边上讨论什么打算的问题,再被某个将军看到的话,就算我抱着人家的马腿去哭,也不是二十军棍的问题了。”

唐绍义气结,可也不得不承认阿麦说得有道理,忙也脱下了套在外面的北漠军服,露出里面满是血污的青色战袍。阿麦冷笑道:“不知道北漠人是对自己的逃兵好一点,还是对敌兵好一点?”

“都好不了,”唐绍义也火了,怒道,“你的气量怎么如此狭窄?你已经打回去了,还想怎样?徐姑娘走不快,我背着她,你抱着孩子,咱们快点走,省得一会儿遇见北漠鞑子再起祸端!”

阿麦冷笑,“您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怎好让我这么一个无耻之人替您抱孩子?还是您自己抱的好!”说完转身走下大路往东而去。

唐绍义怒道:“那徐姑娘怎么办?”

阿麦停下,转回身看着唐绍义笑道:“那也好办啊,您抱着徐姑娘,徐姑娘抱着孩子不就得了?您是大丈夫,还担不起这点分量?”阿麦只觉得心里一阵畅快,大笑两声转身而去,刚走了没两步就感到一阵寒风紧贴着耳边擦过,她身体立时就僵在那里,面色刷一下白了——面前不及五尺的地面上插了把剑,剑柄在空中犹自巍巍颤着。

唐绍义把孩子塞入阿麦手里,“抱好了!”说完又向前两步把地上的剑拔起来插入剑鞘,回身把吓傻了的徐秀儿负到背上走回到阿麦身边,冷冷说道,“快些走!”

“哦。”阿麦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在后面跟了上去。

麦帅妻徐氏,汉堡人也,出微矣。丙午年秋,北漠攻汉堡,麦帅执木杆登墙,杀者甚众,勇冠全军,敌帅常钰青畏而射之,箭断盔缨。及城破,麦帅身中一十七创,力竭隐于宅,幸遇徐氏,救麦帅于乱军之中。麦帅感其恩义,约以婚姻……

——节选自《夏史·麦帅列传》

汉堡城东的那片山地属南夏北部的乌兰山系的末支,位于云胡高原和江中平原之间,大致呈西北—东南走向,北起汉岭南接宛江,绵延七百余里,山势从北向南逐渐趋于缓和,到了汉堡城外已成为平缓的山林地势。

阿麦等人钻入这片广阔的山林后均是松了口气,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短时间上看,只要是北漠人不兴起打猎找消遣的心,几个人的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也幸好现在是初秋时节,林中不少野果均已成熟,三人胡乱摘了些果子充饥,徐秀儿更是心细,挑了些甜美多汁的野果细细嚼碎了,一点点喂入那婴儿口中。

“鞑子的大队人马装备无法从密林中穿过,所以他们只得沿官道向南绕过山林后再折向泰兴,这样一来鞑子至少要三天多的时间才能到达泰兴城,我们只要斜穿过这片山林便可于鞑子之前赶到泰兴城。”唐绍义一边说着,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简单地比画着。受限于这个时代的通讯条件,作为一个小城驻军校尉的唐绍义根本无法对北漠和南夏之间的战局有一个完整的认识,他只是从北漠常钰青大军的进攻路线上来推断北漠人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泰兴城,而对于北漠的另外一路大军,唐绍义并不知情,也无从知道泰兴城早在汉堡城前就已经被北漠人围困了起来。

阿麦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偶尔抬起头瞥唐绍义一眼,然后再低下头去继续啃手中的那个青色的野苹果。对于饥饿,她有过太深刻的印象,所以一旦有可以果腹的东西,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吃得更饱一些。

阿麦的这个态度显然激怒了亟待得到回应的唐绍义,他把手中的树枝狠狠丢在地上,问道:“阿麦,你想如何?”

“啊?”阿麦抬头,脸上立刻堆上了讨好的笑容,“唐大爷,您在问小的话?”唐绍义铁青着脸点头,阿麦嘴角的笑意多了丝讥诮,可口气上却一如既往地恭敬,“可是唐大爷,小的说话有用吗?”

按照阿麦的意思,自然是离战场越远越好,没想到唐绍义却来和她商量怎么往战场上凑的问题,阿麦心里真想骂娘,可迫于唐绍义的武力,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心里想着要找个机会逃走。

唐绍义被阿麦不阴不阳的话噎得有点恼羞,其实关于去哪里的问题他大可不必征求阿麦的意见,不知是否因为这一日夜的厮杀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在这一刻,他原本强硬的心神都有些疲惫,不自觉地想从身边的人身上得到一些支持。他注视阿麦良久,满脸的怒气终于化作了失望之情,他低叹一声,说道:“人各有志,你若想逃便逃吧,徐姑娘若是也想跟你一起走的话,请多照顾她一些。”

唐绍义说完走到徐秀儿身边把孩子抱回,见阿麦仍是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不禁苦笑道:“你原本便不是军人,我怎么能强迫你同我一起上阵厮杀,是我想错了,你们赶紧逃吧,从此地向东北穿过这片山区便到了豫州地界,你们……”

话未说完,林子边缘突传来杂乱的人声,三人心中均是一惊,只道是北漠追兵到了。唐绍义看一眼远处隐约的人影,把孩子又塞到阿麦手中,低声说道:“你带着孩子还有徐姑娘先走,我去引开追兵。”

匆忙之中阿麦来不及说话,忙把孩子缚在背上,拉了徐秀儿便走。刚走没几步又听到唐绍义在身后低声唤她,阿麦停住,见唐绍义追了上来把佩剑塞到自己手中,“林中恐有野兽,此剑给你防身,”唐绍义说道,又深深看了一眼阿麦背上的婴儿,哑声说道,“此子刘铭,是城守刘竞大人的遗孤,刘大人一门忠烈,如有可能还望麦兄能保全此子性命,绍义在此替刘大人先谢过麦兄了!”说完唐绍义竟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在地上给阿麦深深地磕了个头。

阿麦一时惊呆了,连忙去扶唐绍义,“唐将军快起来,你放心,阿麦发誓只要活着,自然不会抛弃这孩子。”

唐绍义欣慰一笑,他怕的就是到了危难关头阿麦会嫌拖累而将孩子丢掉,如今得到了阿麦的誓言,总算略觉安心,他推了阿麦一把,说道:“快走!”

阿麦见唐绍义把佩剑都给了自己,知道他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去引开追兵,她被唐绍义的悲壮感染。眼见林外的人声越来越近,阿麦也不再啰唆,冲着唐绍义用力点了点头,一咬牙拉了徐秀儿便向密林深处钻去。

阿麦和徐秀儿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后不久,大群的北漠兵便从林地边缘往内走了进来,看样子像是并没有发现阿麦等人,只是在林地边缘散开了,一边砍着碍事的杂木一边往林内分散开来。唐绍义略一思量就爬上了一棵大树,只等北漠追兵近了杀死几人之后,再引他们向与阿麦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不断地有北漠兵涌入林内,唐绍义粗略算了算,至少有几百名北漠兵进入林内。他虽刚经历过战场上的厮杀,此刻又抱了必死的决心,可看到这么多北漠兵来追杀自己,也不禁有些心惊,又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校尉竟然引来这么多的北漠兵围追自己,也算是风光了,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怯意立刻便被万丈豪情压了下去。唐绍义用力握了握已出汗的手掌,只等北漠兵近了便跳下去厮杀一番。

谁承想那些北漠兵在距离唐绍义几十丈远处便不动了,唐绍义有些纳闷,从树木的枝叶间望过去,只见那些北漠兵竟然开始动手砍起树木来,砍的均是不粗的小树,带了枝叶地往林外拖去,唐绍义一时也有些糊涂了……

再说阿麦,她拖了徐秀儿只顾着往密林里面钻,也算是那个小刘铭给面子,一路上愣是没哭,更幸而徐秀儿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虽长得柔弱,脚下的功夫却也不容小觑,被阿麦连拉带拽地愣是没有被落下。两人狠跑了小半个时辰,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跑了,徐秀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阿麦也弯着腰扶了棵树只顾张大了嘴贪婪地大口喘气,唯独阿麦背上的小刘铭似乎被阿麦颠得很有乐趣,竟咿咿呀呀地发出笑声来。

阿麦回头看小刘铭一眼,见他咧着嘴笑得开心,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过头接着扶着树身喘气。阿麦和徐秀儿的气还没有喘匀,就听见身后的树林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阿麦心中骇然,不知是有野兽出没还是北漠兵又追了上来,她无声地看向徐秀儿,徐秀儿惨白着脸轻轻摇了摇头,她实在是跑不动了。阿麦紧紧地抿了抿唇,双手用力握紧唐绍义给的那把剑,缓缓地站到了徐秀儿身前。

细密的树枝猛地被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树丛中钻了出来,阿麦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手中的剑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想不到后面追上来的竟然是阿麦和徐秀儿都认为必死无疑的唐绍义!

阿麦紧绷到极点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过度紧张过后腿有些发软,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就跪倒在地上。徐秀儿见到唐绍义居然活着追了上来也是又惊又喜,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阿麦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冲着唐绍义咧了咧嘴,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唐绍义上前扶起阿麦,一时间两人均是沉默,只有双手仍紧紧相握,胜过了千言万语。片刻后,唐绍义才松开了手,再看阿麦和徐秀儿均是灰头土脸一身狼狈,脸上忍不住也带了些笑意。

没等阿麦张口问,唐绍义便把北漠兵奇怪的举动说了出来,阿麦心中也是奇怪,如果北漠兵是造攻城器械,那为什么不砍些粗壮的树木反而砍这些杂枝小树呢?再说了,泰兴城外也有大片的林木,何不等到泰兴城外再造攻城器械呢?在这里造进攻泰兴城的器械是否早了点呢?

“这里离林地边缘太近,我们还得往上走,等到了山顶再观察北漠鞑子的举动吧。”阿麦说道。唐绍义点了点头,走到仍坐在地上的徐秀儿面前蹲了下来,说道:“徐姑娘,我背你上去。”

徐秀儿脸色有些羞红,偷偷地瞥了阿麦一眼,小姑娘在刚才阿麦执剑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心思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说道:“不用劳累唐将军,我自己走就行了。”说着强撑着往前走去,可刚走了没两步脚下一软就又坐到了地上。

徐秀儿泪盈盈地看向阿麦,阿麦哪里懂得小姑娘的心思,还以为徐秀儿是碍于礼法才不肯让唐绍义背她,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现在是逃命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我倒巴不得有人来背我呢!”

唐绍义上前在徐秀儿身前复又蹲下,“赶紧上来。”

徐秀儿这次听话地趴在唐绍义的背上,阿麦又把小刘铭在背后缚紧,挥剑在前面砍着挡人的杂枝,大小四人又往山顶爬去。山虽不高,可由于林密难行,一行人到了山顶也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山脚下林地边缘的北漠士兵似已砍伐完毕退出了山林。再往远处看,北漠的军营也似已经拔营,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地经汉堡城往南而去,地上的灰尘被骑兵的马蹄带起,在空中腾起大团的烟雾,使得北漠军队竟像一条巨大的黄龙,蜿蜒了不知多远。

阿麦和唐绍义两人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骇然。徐秀儿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喃喃说道:“天哪,北漠鞑子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这句话让唐绍义从最初的惊骇之中缓过神来,他立刻开始为自己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胆怯感到羞愧,偷看了阿麦一眼,冷哼一声说道:“就算鞑子真有十万大军,想要攻下泰兴城也是痴心妄想,我泰兴城城高池深,远非汉堡小城可比!区区十万人就想围困我泰兴城,哼!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嗯,底气十足,语气也足够激昂,唯有最后紧紧抿起的嘴角不小心泄漏了他内心的一丝紧张。阿麦扫了他一眼,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示,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心道既然泰兴城那么牢不可破,有没有你报信都没关系嘛!你还着哪门子急呢?想到这里,阿麦脑中闪过一丝亮光,赶紧转回身再细看山下那条蜿蜒的黄龙,看着看着,眉头就紧皱起来。

南夏不产战马,军马大多都是从西胡草原购入,组建的有数的几个骑兵营几乎都被部署在和北漠对峙的北线一带,国内城镇配置的一些骑兵大多是作侦察之用,也就是军中所说的斥候,很少有大规模的骑兵阵对冲。阿麦曾登上过汉堡城墙,见识过北漠骑兵阵带给人的震撼,当时只顾着害怕了,却从没仔细想过北漠此次南侵为何派了这些多的骑兵。要知道骑兵胜在机动性,野战中才能更好地发挥它的威力,还没见过用骑兵来攻城的呢,毕竟马蹄子上面不带吸盘,爬不得城墙啊!如今看到黄土飞扬中北漠大军隐约的骑兵长队,又想到早上北漠人在树林中的那一番动作,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在阿麦脑中成形了:北漠人在使诈!他们此行的目标绝对不会是城高池深的泰兴城,这攻向泰兴城的“十万大军”不过是在掩人耳目,真正的骑兵大队早已不知去向!

唐绍义见阿麦刚才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竟然都没附和一下,心里隐约有些不满,这会儿看到阿麦眉头紧锁,压不住心头的好奇,只得忍了脾气问道:“怎么了?”

阿麦松了眉头,转头看向唐绍义,脑中飞速地转着各种念头,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诉他自己的猜测。唐绍义久在军中,早已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格,平日里最见不惯的就是这种欲言又止的模样,现如今见阿麦也是这副表情,心中不禁有些厌恶,更没好气地问道:“有话就说,好好的一个爷们儿像女人!”

阿麦本来还有些矛盾,听唐绍义这么一说,便立刻压下了心头那点热血,面上露出十分诚恳的表情,故作担忧地问道:“唐将军,鞑子行进得这样快,我们真的能赶在他们之前到达泰兴吗?”

唐绍义见阿麦忧虑的竟是这些,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心中的不满随即散去,伸手拍了拍阿麦的肩膀,笑道:“自然没有问题。”顿了顿又想到阿麦原本是不愿意随他赶去泰兴的,有些诧异地问道,“阿麦,你要随我去泰兴?”

阿麦一脸的忠义,睁大了眼睛正色道:“这个自然,我阿麦虽为乡野粗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对唐将军的这身胆量却佩服得很,唐将军怀抱刘大人遗孤杀出重围,乱军之中仗剑而行,一身胆色实在让阿麦汗颜。如今国家有难,我身为南夏男儿,怎可只顾自己安危而置国家大义于不顾?此去泰兴城,阿麦就算不能上阵杀敌,可至少也有一身蛮力,为守泰兴城出一份力!”

阿麦这一番壮语说完,且不说徐秀儿已是感动地满眼含泪,开始提前用看英雄的眼神来看阿麦,就连唐绍义都使劲拍了下阿麦的肩膀,用力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阿麦把背后的小刘铭又往上托了托,说道:“唐将军,我们走吧,一定要赶在鞑子之前到达泰兴城,好让泰兴城有所防范!我们就站在城墙上等着鞑子,看看他们这十万大军能把我们怎么样!”

话说完,阿麦都觉得自己无耻,尤其是看到徐秀儿那隐含着少女羞涩的崇拜眼神,更是隐觉惭愧。她推断北漠人攻打泰兴是虚,那么赶在北漠人之前到达泰兴城反而是最为安全的选择。汉堡城是不能回了,且不说那一城的死人,就单是兵灾之后的匪祸都是个大问题。现在看来尽早地赶到泰兴,然后在战乱之前渡过宛江逃往南方才是正道,宛江天险,就算北漠人把整个江北都打了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攻过宛江的,江南必是躲避战乱的不错选择。

唐绍义和徐秀儿哪里想到阿麦会有这许多打算,徐秀儿只当阿麦是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唐绍义对阿麦的看法也大为改观,把她之前的那些畏死行径只看作是一时的胆怯,现在想明白了,热血上来了,自然是南夏的好儿郎了!

三人不再多想,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东南而下,只想着尽快地赶到泰兴城。徐秀儿不肯再让唐绍义背负,倔犟地要自己行走山路,唐绍义见她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之后体力也算不错,便也不再坚持背她赶路。阿麦一路上背着小刘铭,虽说那还是个婴儿不算沉重,可远路无轻重,阿麦背后的衣服早已被汗湿了,于是唐绍义便接了阿麦背上的孩子,自己背了起来,这样一来,三人的行进速度反而快了不少。

走到中午时分,三人已是翻过了一个山头,唐绍义见阿麦和徐秀儿两人都显疲惫,自己背上的刘铭也开始哭闹,便拣了一个靠近溪水的地方歇脚。此时正是初秋时节,溪水清澈,淙淙地从山上流下,在山石上激起点点水汽,让人看了顿觉清爽。

徐秀儿在水边仔细地洗了手脸,然后把唐绍义背上的孩子接了过去,细心地照料。唐绍义腾出手来,直接趴到溪水边,一脑袋扎下去,洗脸喝水全有了。阿麦在溪水中洗净了手,本想再捧水洗脸,低头时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想了想便又作罢,只是喝了几口甘甜的溪水。

阿麦怀里还存着几枚初进林时采摘的野果,此刻拿了出来与唐绍义和徐秀儿分食,徐秀儿自是先挑出好的来喂了小刘铭。阿麦拿了自己的那份野果,独自坐在水边啃食,眼睛不时地追随着溪水中轻快游过的小鱼,直想怎么能去抓两条来解解馋,她多日不见荤腥,早已馋得眼冒绿光。

唐绍义低头看手中的两个青果,脑子里却仍想着初进山林时北漠人的奇怪举动,砍了那么多的树枝,也不知鞑子是何用途,想着想着,唐绍义脸上突然变了颜色。

阿麦那里还对着溪鱼意淫,猛然听到唐绍义的一声“哎呀”也是吓了一跳,忙向他那里望去,见唐绍义紧握着拳头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冲着阿麦恨恨说道:“中了鞑子的奸计了!那些树枝定是鞑子拖在马后掩人耳目用的,他们攻泰兴是虚,恐怕别有用心!”

唐绍义说完,阿麦也差点跟着“哎呀”一声出来,不过她的“哎呀”却是因为唐绍义怎么这么快就想透了呢?她该怎么办?刚才大话说得那么圆满,这回可怎么收回来啊?心中又想姓唐的倒也不只是一个莽夫,还有些头脑。

阿麦见唐绍义的模样,也不说破,只想试探他到底想透了多少,于是便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问道:“唐将军,您说的是什么意思?鞑子有什么奸计?”

唐绍义却不再言语,只是紧皱着眉头在那里踱步,脑子里想着既然北漠人佯攻泰兴,那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北漠人穿西胡东境而来,汉堡城往东就是他们现在正处的山林,大队骑兵不可能翻山越岭地在这边通过,往南的路是通往泰兴的,难道是又往北走了?可北面又是哪个城镇呢?没有什么军事重镇啊?北漠人为何舍泰兴而往北呢?不应该啊!

“豫州!只有豫州!”唐绍义突然沉声说道,“此去东北便是豫州,那里是我江中平原的门户,只要夺下豫州,鞑子铁骑便扼住了我南夏江北的咽喉之地,南下可攻泰兴,北上又可以对我靖阳、粟水一带的军队造成南北夹击之势,好一个北漠鞑子!心思真个歹毒!”唐绍义抬眼看向阿麦,目光清亮,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忽地看出北漠人的计谋,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激动,气愤的是北漠人如此狡诈,激动的却是自己已经看破了他们的奸计。男子从军,尤其是做到了他这样不大不小的官职,无不希望自己能一战成名,步入名将之列,而现在,机会似乎就摆在了眼前,让他怎么能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