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长带着一帮人聚集在章城肆中校门口,扬言要干掉李小枪,为自己报仇雪恨。这次朱大长不再是说说而已,他要动真格的了,他把铁道南的千军万马煽动而来,他要在章城肆中找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和地位,他要让所有瞧不起他的人知道他是老虎不是病猫。朱大长如此的兴师动众,让李小枪焦虑万分,他感觉到自己心里微微有些发怵,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两下。
某个课间,魏来气喘吁吁地跑来,他跑得肥嘟嘟的大脸盘上满是汗珠和油光,他来不及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愁眉不展地对李小枪通风报信,他说:“朱大长带领各路人马,准备长期在学校门口安营扎寨,说是见不到你誓不罢休。”
李小枪的脸色跟今天的天气一样阴云密布。他说他早就听说了,但就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手底下没人,根本无法与朱大长声势浩大的队伍对抗,他万分焦灼地说:“我总不能抱着必死的信念去单打独斗吧,那种不要命的火拼导致的结果必然是鸡蛋碰石头。”
李小枪还说,鸡蛋碰石头是永远都不会出现奇迹的一种悲惨式的壮举。魏来觉得李小枪分析的很对,就频频点头。这时他也终于感觉到眼镜快要从自己的鼻梁上滑下来了,便抬手顺势推了一下,并对李小枪说:“你现在不能在教室里待着了,你赶快离开这里。”
李小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不明白魏来为何这么说。魏来就给他细细解释,说等朱大长他们冲进来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围拢到李小枪所在班级,到那时候他就被堵死在班里无路可逃了。李小枪恍然大悟,对魏来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的足智多谋和聪颖过人。于是就在这时,李小枪有意无意地往走廊的远端扫视了一眼,朱大长又矬又瘦的身影便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李小枪的视线里;在朱大长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朱大长引领着彪形大汉,正磨刀霍霍地向李小枪班级这边走来,他俩步伐急促,眼神里放射着刀刃般的目光,像是要急于将李小枪一斩两段,铩羽而归。
张皇失措的李小枪还注意到,彪形大汉的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子,李小枪匆忙一想,觉得袋子里一定装着各种坚韧而残暴的凶器,比板子和锤头更具杀伤力,更加恶劣和凶残。李小枪想到这里,迅速埋下头去,拉起魏来向另一个方向疾步快走,并仓促地对魏来说:“你的预见太准确了,教室已不是我的藏身之处,他们来了。”
魏来听了更加恐慌,他一边被李小枪拉拽着走,一边不停地回头张望:“他们来了!在哪儿?在哪儿呢!”
李小枪责令魏来不要回头,小心暴露目标。而此刻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惊恐的汗水。他告诉魏来对方来人并不多,只有朱大长和一个又高又壮的大块头,他对魏来说:“那人比你还胖,咱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李小枪让魏来不要慌张,其实他在说这句话时自己已经慌张了。
魏来就更六神无主了。李小枪拉着六神无主的魏来往楼梯口跑去,李小枪故作镇定地说:“咱俩分头行动,你先回教室,剩下的我自己来处理。”
魏来坚决不同意,他说在这危急关头,他要跟李小枪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他还说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大,要是真打起来,他至少能给李小枪多挡几下拳头。李小枪一把将魏来推开,将他推上了楼梯,说:“挡个屁,你还得考名牌大学为我们章城争光添彩,你回去安心上课,别让学校领导失望,更别让我失望。”
李小枪这话说的就跟要生离死别似的。说完他就飞奔着往楼下跑去,魏来趴在栏杆上冲他喊:“你自己注意安全!”
“放心吧,死不了!”李小枪悲壮的回话盘旋在阴暗潮湿的楼道里。
李小枪猫着腰逃出教学楼,沿着墙根灰溜溜地往外走。天空一片灰暗,像是把墨汁泼向了天上;一团团浓墨重彩的乌云又仿佛无数颗骷髅,从高空俯瞰着落荒而逃的李小枪,这些黑云压城的骷髅跃跃欲试地拥挤在一起,好似随时要俯冲下来一口将李小枪吃掉。
李小枪忐忑不安地来到校门口时,他惊呆了,他看到校门外围拢着一群千奇百怪的人,他们黑衣长发,面目憎恶。他们跟那个彪形大汉一样,人手提着一个编织袋子。他们都是铁道南的人,都是朱大长叫来收拾自己的。李小枪闻风丧胆,吓得眼泪差点流出。他设想自己如果不慎掉入这帮魑魅魍魉的人群中,肯定就犹如一只孱弱的小兔子落入饥饿的狼群,被他们疯狂地撕扯而死,体无完肤,惨绝人寰。
此路不通,李小枪只好隐忍着往回撤。他又退回到灰乎乎冷冰冰的墙根下,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校园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根本藏不住人。后来他迷迷糊糊地去了车棚。但很不幸的是,他失策了,朱大长和彪形大汉也晃晃悠悠地朝车棚这边走来了。李小枪看着远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身影,祈求他们千万别往自己这边来,可事与愿违,他们最终还是踏入了车棚。朱大长好像是知道李小枪肯定在这里似的,他一走进来就骂骂咧咧地叫嚣:“李瘸子,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你不是看不起我们铁道南的人吗,今天我都给你叫来了,你他妈倒是出来呀!”
朱大长的口气比平时更强硬和蛮横了,他的声音就像两个铁疙瘩般狠狠地碰撞在一起,撞出了火花,火星四射,铮铮作响。而李小枪在这底气十足的叫骂声中,只能蹲缩在车棚的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心脏狂跳不止。
现在的局面是敌强他弱,李小枪倘若轻举妄动,必定会被活活弄死。他蹲踞在墙角里,静观其变,想等待时机再次脱身。但是狡猾的朱大长好似已经认定李小枪就躲在车棚里,他开始在每排车子之间进行地毯式搜索了。李小枪利用墙壁的遮挡,偷偷露出半个脑袋,他看到朱大长像警犬似的在每排车子之间来回转悠,他还看到彪形大汉把编织袋子扔在地上,双手交叉于胸前,虎视眈眈地杵在那里,像个处事不惊的打手。
朱大长忽然从一排车子中看到了台湾号,他又看到了这辆破旧而奇特的车子,于是脸立刻浮现出邪恶而奸诈的笑容。朱大长把台湾号生拉硬拽出来,搬到彪形大汉面前,然后跟他说了些什么。躲在墙壁后面的李小枪虽然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内容,但他从朱大长卑鄙无耻的表情就可以判断出台湾号的处境危险了,他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找不到他,就会将满腔怒火发泄到台湾号身上,将它大卸八块、碎尸万段,他们要用最卑劣的手段把自己逼出来。
李小枪也确实乖乖地钻进了他们设下的圈套,在这危机时刻,他再也无法容忍朱大长小人得志般的下流行径,他鼓足勇气站起身,从墙壁后面款款地走出来。在这一刻,李小枪心里想的只是把台湾号解救下来,让它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而把自己的人身安危抛在一边。李小枪觉得台湾号跟随自己多年,风雨同舟受尽苦难,早已完全融入到他的生命当中,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台湾号葬送在混账朱大长的手里。于是李小枪走到他们面前,愤恨地说:“朱大长,你有本事冲我来,把我车子拖出来算什么本事。”
朱大长张开大口,仰天大笑,他侧头对彪形大汉说:“老大,我说的没错吧,这辆破车子肯定能把这个死瘸子给钓出来。”
光头李小枪心里一惊,原来这个彪形大汉不是打手,而是朱大长的老大,这么说来,这个膀大腰圆的人就是铁道南的老大。李小枪想明白了这一点,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前不久他刚刚听人说起铁道南,说铁道南现在的老大正是他初中时的同班同学。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李小枪的人叫夏无力,他跟李小枪也是从初中时才认识的,两人的关系一直不近不远,属于隔三差五的酒肉朋友。当时李小枪在得知自己的同班同学当了铁道南的老大后,并不以为然,现在见到活人了,竟有些难以自制的激动。
李小枪稍感荣幸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彪形大汉却疑惑了,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大块头的初中同学。但是为了再次求证,李小枪又仔仔细细地把彪形大汉打量了一遍,最后他被彪形大汉的那双聚光贼亮的小眼睛给吸引住了,那双小眼睛镶嵌在彪形大汉肥大得如同篮球一样的脸盘上很不协调,成为五官中最不美观的部位。然而李小枪正是被这双小眼睛所放射出来的冷光给电醒了,他彻底顿悟后,有点按捺不住兴奋地惊呼出一个人的名字:“杨伟!”这回该轮到朱大长吃惊了,他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老大的名字?”
李小枪目不转睛地看着彪形大汉说:“你真的是杨伟?”
“不许直呼其名!”朱大长喝令道,“要叫老大!这是我们铁道南的老大,也是全章城的老大!”
朱大长的话给予李小枪间接的证实,李小枪满意地笑了,他的笑容让他忘记自己正身处于危险当中,他的笑容让他回到了几年前的初中时光,那时的杨伟跟现在完全不同,判若两人。
杨伟跟李小枪在初中时一直是同班同学,中间经历了两次分班都没能把他俩分开,从入学到毕业一直都是。在李小枪的印象中,杨伟从来就是班里的头号调皮分子,他经常被老师揪着耳朵训话或在教室门口罚站。他家境不好,老爸没有固定工作,酗酒成瘾,负债累累,整天躲在外面不敢回家;他妈是个扫大街的清洁工,每天早出晚归,扛着一把大笤帚游走在我们章城的各条街巷,辛勤劳动挥洒汗水。如此落魄不堪的家庭环境,使成长期中的杨伟得不到应有的关爱与呵护,也使他失去了正常的学习和生活,由此便造就出他贪玩、刚烈的野性性格。
李小枪记得杨伟经常吃不饱饭,瘦得眼窝凹陷,皮包骨头,夏天光着膀子时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条肋骨,就跟清朝末年卧在床上抽大烟的干巴老头似的。因为填不饱肚子,所以杨伟就经常去敲诈低年级小同学的零花钱,他也同样被外面的小混混们敲诈,拿不出钱来就挨一顿毒打,通常会被打得鼻青脸肿。有一天杨伟带着满脸的淤青跟李小枪借十块钱,说是再不交保护费就要被打死了,李小枪可怜他,狠了狠心把数额不小的十块钱借了出去,而那十块钱杨伟至今也没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