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枪今天十八岁了,这个年龄预示着他体内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好似晨勃挺拔有力,健康茁壮。
惬意的寒假突然猝死街头,高三下半学期像营养不良的早产儿强行来到人世。骑在台湾号上的李小枪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幸,自己十八岁的生日,这么伟大的一天,竟然与高三下半学期开学的日子撞在一起,并撞得粉碎稀烂。
高三下半学期,这是个晦气而可怕的时间概念。它预报着美好的高中生活即将结束,恶魔般的高考即将到来。李小枪在去学校的路上不停地哀叹,他不得不自杀似的进入这个不断在倒计时的时间概念里,他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地等待那场大屠杀的到来。李小枪把高考看作是一次大规模的屠杀运动。
春节的气息还未散尽,烟花的残壳散落在街头巷尾,有些依旧孤苦伶仃地站立在街边,保持着燃放时绚烂夺目的姿势。红色的被炸碎的炮仗皮沿着街道绵延铺展,风一吹就好似战场上横尸遍野的灵魂飘摇,又好似青春岁月里的闪闪刀疤。
李小枪骑着台湾号一路风驰电掣走街串巷,最终像既定程序得出结果般来到他所就读的学校:章城肆中。
这是个自我感觉牛哄哄的学校,号称“全省一流,齐鲁名校”,各种省级市级或模范或优秀的金灿灿明晃晃的奖牌镶嵌于校门上方最显眼醒目的位置,琳琅满目种类繁多,大有耀武扬威之嫌。
起床的时候李小枪就知道自己会迟到。因此不出所料,他远远地便看到校门口站着一排人:一个教导主任和三个保安。这样的场景很滑稽,总能让李小枪联想到动物园里的一个饲养员牵着三条大狗。
教导主任和三个保安虎视眈眈地站立在那儿,专逮迟到的学生。如若哪个迟到的学生被他们堵在校门口,先是被教导主任当场批评教育,然后登记在册,扣除所在班级的量化管理分,并通报给班主任。由于班级的量化管理分与班主任的奖金直接挂钩,因此因为迟到而扣了班级分数的学生就等于变向抢了班主任的钱。班主任的奖金骤然减少,必定会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给予该同学严厉的惩罚以解心头之恨。
李小枪是迟到的常客,他经验丰富,减慢车速,远观着饲养员和三条大狗,并镇定自若地调转车把方向,骑进学校斜对面的一条胡同里。
胡同口有个包子店,专卖西红柿鸡蛋汤和大蒸笼灌汤包。李小枪支好车子,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热汤,然后坐下来细嚼慢咽。这个包子店是个极佳的观察据点,从这里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观察学校门口的情况。根据李小枪三年来用不间断的迟到所摸索出来的经验,那个教导主任和三个保安会在第一节自习课下课之前撤离岗位,从学校门口消失,回到办公室里喝茶看报。到那时候李小枪的包子和鸡蛋汤也已装进腹中,他便可再次骑上台湾号,一鼓作气横穿马路冲进校园。神不知鬼不觉,不扣分不惹班主任生气,不受罚,皆大欢喜,天下太平。
李小枪信心满满地咬了一口包子,满嘴流油香味四溢。这时他看到一个迟到的学生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学校门口,被当场逮捕。李小枪顿时就笑了,因为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吊儿郎当的学生是臭名昭著的朱大长。李小枪啃着包子,瞪大眼睛翘首以待好戏的上演。朱大长是个十足的二百五,脑子像被注过水,他声称自己与黑社会有关系,便自以为是的号称自己是章城肆中的老大。他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走起路来都要拽着身子劈拉着腿,像是得了久治不愈的痔疮。
染发耳钉纹身,这些黑道上必备的装饰他也一应俱全,说话时带着一股屌劲儿,时不时地就冒出一两句脏话来显摆,好像不说脏话就显示不出他黑社会的身份;他无视校服的存在,常年身穿各种奇装异服出没于纯洁的校园,脚上还蹬着一双黑乎乎脏兮兮、开了胶、散发着臭气的阿耐鞋。
阿耐鞋在我们章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销量一直很旺。这种鞋之所经久畅销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它的外观设计凝聚了当今运动鞋最新潮最前卫的设计理念:从鞋的外侧看,有一个惊叹的大对号,仿佛耐克。而鞋子的内侧则是三道并排有序的粗杠,仿佛阿迪。同时阿耐鞋还兼备了布鞋的舒适感和胶鞋的耐磨性。更重要的是阿耐鞋的价格实惠,每双售价才几十元,因此备受农民工的厚爱,随便跑到哪个工地去看,施工人员几乎人脚一双。
朱大长每天就穿着这样的阿耐鞋,以一种非正常人的走路姿态和穿着打扮出现在章城肆中的校园里。朱大长不知羞耻地炫耀自我的行为不只如此,他还吹嘘自己家里是开私煤窑的,家产过亿,并有各种名车数不胜数。他经常在同学们中间掰着手指头说:“宝马奔驰就不用说了,还有凯迪拉克、法拉利、悍马、路虎。”
章城肆中校长的专车是辆马自达,有一次朱大长跟同学们说:“咱们校长的车也太垃圾了,竟然是辆海鸥牌的。”同学们大笑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并拿朱大长开涮说:“那不叫海鸥牌,那叫大雁牌汽车。”
朱大长恍然顿悟,急忙改正:“没错没错,是叫大雁牌。”于是同学们笑得直不起腰来,肚子都笑抽搐了。某天,朱大长自我吹嘘的谎言不攻自破,他看到学校某位老师开着一辆比亚迪汽车来上班,便兴奋地嚷嚷起来:“我操,快看,宝马!我们家也有一辆一模一样的!”
此言一出,同学们都感觉非常窒息、非常崩溃,无力再取笑他的自我膨胀和愚拙。到目前为止,朱大长在章城肆中做的最风光的一件事是与一帮体育生对骂,毕竟在学校里还没有哪个人敢单独站出来跟体育生们叫板。朱大长做到了,他把体育生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便遭到了体育生们的一顿穷追猛打。最后朱大长的脑袋被砸出一道大口子,他捂着噌噌冒血的伤口,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英武形象,当时朱大长临危不惧地说:“你们给我等着,我让黑社会的兄弟来收拾你们,断你们的胳膊,砍你们的腿!”
之后几天体育生们一直在等待,他们以为朱大长会大造声势报仇雪恨,便商量好对策严阵以待。半个月过后,体育生们却始终不见朱大长的踪影,便派人去打探,这才发现朱大长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像个缩头乌龟。
现在,朱大长正在校门口与教导主任和三个保安激烈交涉着,他身子晃来晃去,掂着脚,一副我是大爷我怕谁的样子。他头上的那道被体育生砸出来的伤疤,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自从被体育生们在他头上开了瓢后,朱大长就经常把这道伤疤当成炫耀的资本,他逢人便会臭屁地说:“我的脑袋被人砸出这么一大道口子我的都不怕,我怕谁呀!”
李小枪坐在包子铺里,与他们一路之隔,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从朱大长流里流气的表现来看,他一定是在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三言两语之后,教导主任终于忍无可忍了,情绪骤然蹿升暴跳如雷近乎抓狂,他命令三个保安将朱大长擒下,押往办公室训话。可朱大长怎可束手就擒,他灵机一动一跃而起,像一条发情的大马哈鱼,竭力扭动着身躯,挣脱开教导主任和保安的围堵,向校园里窜去。刹那间,在章城肆中的校园里上演了一场猫捉老鼠的好戏。
李小枪的时机提前来到了。朱大长无意之中帮李小枪引开了例行公事的教导主任和保安。李小枪赶紧扔下啃到一半的包子,一步跨上台湾号,憋足了劲,以最快的速度横穿马路,冲过校门,向教学楼后面的车棚进发。李小枪骑在车子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伸长了脖子,看到朱大长和教导主任以及保安正在疾走狂奔,你追我赶。
进了高三年级的车棚,李小枪把台湾号并排放入他们班的专属停车位上。车位上的车子整齐划一,如刀切豆腐一般方方正正,站在车棚的一端放眼望去,好像整个车棚就是由很多个方块豆腐组成的。之所以车子会摆放得如此规矩绳墨,是因为每个车位都属于每个班级的室外卫生区,每个班级不能光保持车棚的地面卫生整洁,还要派专人去摆放车辆,早晨中午各一次,这些项目都包括在班级的量化管理分之内,做不好同样是要扣分的,所以为了那点奖金,班主任就特别重视。
李小枪弯腰给台湾号上锁的时候,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车棚。
他抬头一看竟是朱大长。李小枪心里一惊感到不妙。于是紧接着,满头大汗且气急败坏的教导主任和三个保安也出现在了车棚里。李小枪倒吸一口凉气,他原本以为已经躲过去的劫难现在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教导主任对校园的地形了如指掌,他知道车棚只有一个进出口,另一端用铁栏杆围了起来,是死路一条。于是教导主任放心地停了下来,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教导主任把气喘匀后,站直了身子掐着腰,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朱大长,怒火冲天地说:“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朱大长并不紧张,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他甚至在看到李小枪时,还有心情停下来跟李小枪闲扯几句。朱大长看到李小枪局促不安的表情后,便更加幸灾乐祸了,他一脸狞笑地走到李小枪跟前说:“哟,这不是李瘸子吗,你也迟到了吧?”
李小枪忐忑不安地看着不远处的教导主任,心里已经慌乱一团,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脱身。他狠狠地瞪了朱大长一眼说:“该死的,你没事瞎往车棚里跑什么!”
这时,歇过劲来的教导主任和三个保安发起了又一波攻势,他们奋勇直追,朝朱大长和李小枪这这边奔涌而来。朱大长冲李小枪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翻过铁栏杆,回头对李小枪说:“李瘸子,我先走了,你接着陪他们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