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灵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地走进牢房,努力保持镇定地看着我们,清丽姝颜只剩黯然与痛楚。
冉闵凝视着她,语气冰冷道:“你来做什么?现在的你应该满意了吧,有我在这,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她。”
兰灵身子微颤着,不理会他,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嗫嚅道:“你怎么这么傻,答应她不就成了吗?为何要这么傻,让自己受这种罪,她让你活命,你为何不依了她,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你,置你于死地,你为何不愿害我一次……告诉我啊……你为什么……”
“其实我也有怪过你,怨过你,恨过你,可是当看着你的那一刻,就算有半分伤人的话语亦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更苦……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只是爱得太深,所以对我的恨亦深,我不会怪你,也不会觉得委屈,因为这一切都值得。”我回望她,轻声安抚着,此刻的兰灵让人感觉好柔弱,好彷徨无助。
“其实天牢发生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想看你会不会答应皇后,如果我知道你如此固执……我不会让你受这种苦,其实……你应该答应她才对,我是这么坏的女人,你何苦为了我……我以为你会答应她的,只是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大王早些处死你,可是你却……”她捂住嘴,泪越掉越凶,在她眼中已如山洪,泛滥成灾。
我亦心痛地看着她,眼中的泪迅速聚集:“兰灵,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其实还有一句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只要能做到心如明镜,又何会有尘埃,又何来的恨?你也放手吧。”
“是……我知道错了……天雪……从这一刻起,请你紧紧抓着冉闵的手,紧紧抓着……永远也不要放开他……因为……”
她声音格外颤抖着,泪掉落得更凶,心酸道:“因为如果你放开了他的手……我会毫不犹豫地握上去,所以你要紧紧抓着……不要给我机会握着他的手……那样我会舍不得放开……我会再次想置你于死地……请你……不要放开。”
忍住满眶的热泪,她再次殷殷叮咛道:“冉闵……我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可能我等不到你复仇的那一日,可是……好好保护天雪,一定要好好保护她……未能完成的爱情,请你和她延续吧……我真的……好爱你,爱到不可救药,爱得不可自拔……我知道,今生无缘,如有来生,希望你会留给我……
“兰灵,你想做什么……不要为我做任何事了。”我忐忑不安地定视她,直觉告诉我,兰灵似乎想救我,若想救我除非她亲自向大王说明一切,可是如果她真这么做,下场堪忧,依石虎的品性一定会处死她。
冉闵亦激动道:“你不要做任何事,我会再想办法救她……”
我定了定神,试探问:“你是不是想对大王说出是你陷害我?千万别,如果这样你会死的……”
兰灵黯然无语,悲痛难持地轻扫着我们,半晌才道:“我错得实在够多了,我们三个人之间始终有个人不能存在,而我愿意成全你们……所以千万别劝我……赎罪也好,还情也罢,别再管我了……”言毕,她便悲惶遮面而去。
我怔愣地盯着她远走的背影,泪水刹那决堤般汹涌,模糊了视线,早已忘了拭泪。不禁悲从中来,这悲伤中还渗着怜悯、同情和内疚,满心顿觉凄苦不堪……兰灵,可怜的兰灵……
冉闵只是叹息,长久默然,终于轻声道:“别难过了,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你们我都会保护,她为我付出的也够多了,这辈子我注定亏欠二个女人……”
第二日一早,兰灵便被打入了冷宫,而我却受到了赦免,她似乎放弃了一切,抱着平静的心向大王禀明了一切,换来了我的安然无恙,一根断指换来了她对仇恨的转变,这是福抑或是祸?
“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吗?”我柔肠百转地定视着身旁的冉闵,望着他眼底眉间迅速闪掠的痛楚,不禁幽幽一叹,我知道,他对兰灵亦有情,这个情深义重的男人又怎能会舍弃兰灵……
他怔了怔,不言语,只昂头将目光望向远处,眸中噙着一丝清愁,半晌才道:“不用了,那样更会遭人话柄,现在我们亦有头痛之事,因为你未有我的子嗣,若你肚子再毫无反应,那我便是欺君之罪,起先以为能让你尽快怀上,可是中途却出了这么些事,着实料想不到。”
我心中不禁一凛,原来我们的事还没有完,涩然牵起嘴角,问道:“是不是只要找出佛流泪的真正原因就可救兰灵出冷宫?我会去找的,我一定能找到佛为何而流泪。”
他浓眉一挑,拉着我的胳膊朝宫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不用再管这事了,兰灵已全招了,她对佛像动了手脚,所以才会流泪,现在我要将你绑在我身边,她出冷宫的事,我再想法子。”
我心中顿时一喜,旋即露出了不满的神色道:“她怎么会动手脚?为了救我,她肯定是全招了,不管,我要救她,你想办法让我接近佛像,或者弄一尊佛回府里,我慢慢观察,不是有十二尊吗?你向太子要一尊他会答应你的。”
“真拿你没办法,去东宫看看吧,若找不出我们就回府,到时你可别跟我闹了。”他那有力的手立即死紧地钳住我,语气听为责备,实为宠溺,转而向东宫走去。
忍不住偷望向他俊逸的侧脸,不知为何,我竟开始感到怅然,世间没有永远的相聚,却是有永远的离别,我们真的……真的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吗?若我再无孩子,只怕又是一场生离死别。
“参见太子。”冉闵到东宫便松开我的手,太子石宣长相略逊色已故太子,与身高八尺的冉闵站一起,简直是高矮悬疏,一双黑眸在我身上溜达着,转而轻笑道:“那日因佛泪之事未曾细看石将军小妾,只道是与兰妃相似,其实相比之下更为美艳,只是可惜兰妃因争宠而……否则的话二人结为金兰也未尝不可。”
“太子过奖了,微臣带她前来只是想见识下佛像,毕竟因为此事害她差些被处斩,另外会流泪的佛像真是少见,还望能一窥堂奥。”冉闵亦客气地与太子寒暄着。
“说起佛像,本王心中就有怒火,兰妃做何事不成,竟然派人在佛像上动手脚,真是可恶至极,若非父皇怜悯她侍候多年,对她亦有情分,恐怕下场必定是处死了。”石宣语气亦是愤愤,神情也皆是愤怒。
我轻咬唇,默然地瞅了他一会儿,才问:“请问太子,佛像是否移动过,可还在东宫佛堂?”
“父王前几日以命本王将十二坐佛像全放于观音一起,只是奇怪,若是动了手脚为何还会流泪?除非兰妃根本没动手脚?可是她却招认了?”
他不解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神情满是困惑,接着对冉闵道:“本王这就派人带将军前去,若将军窥得其秘密,可要告知本王。”
“是,微臣遵命,若是知道为何而流泪,还得有请太子去大王面前为兰妃求求情才是。”冉闵亦恭敬有礼地轻声回着,只是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恨意。
“哈哈哈……石将军果真是聪明之人,那本王就不多说了,静候佳音。”石宣开怀地大笑着,吩咐门外的宫女道:“快带石将军去佛堂。”
“是,有请将军跟奴婢前去。”秀气的宫女恭敬地领着我们穿过长廊向佛堂而去,相较于前几日,今日的佛堂似乎更为亮眼,皇室对佛教的敬重已达巅峰。
迥回轻扫着眼前的十二尊佛像,心思格外沉重,它们高度与形状相差无异,造工精致自是不在话下。
冉闵轻揽着我,感慨万千道:“兰灵并非动了手脚,你瞧,还会流泪,她只不过想救你,所以承担了这一切。”
“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在佛像面前蹲了下来,轻抚着佛像的脸,它的泪突然流得更为汹涌,汩汩如水般流出,手骇然离了开,惊魂未定道:“真吓人,怎么忽然流得如此凶了,难不成真是在怨我?可能我真是个罪人,要不然你瞧它……为何流得如此汹涌了?”
冉闵亦蹲下,轻抚着我的后背,带着魅惑的语调,轻柔地诱哄着我:“别怨自己了,我虽然解释不出缘由,但是知道不会是怨你,你心地善良,又如此善解人意,怎会是怨你了?别多想了。”
“可是……为何我抚上它时会流得更为多些,红颜祸水,可能我真是祸水也难说……若不是我,兰灵又何须待在天牢,若不是我……千错万错都是我。”我仍是心有余悸地盯着佛像,心思却格外惆怅着。
他轻挑起我的下颚,迫使我的视线对着他,一字一顿,温和有力道:“不准你如此说自己,若再这样,休怪我恼你了,好不容易才躲过死刑,你这番话要让旁人听见,那还了得?手还疼吗?要不先回府里歇着。”
“疼是会疼,不过也没什么,相比之下,兰妃比我受的罪要多,继续看佛像吧,我定要找出缘由才行。”我微抿着唇,似笑非笑地拍打下他的手,断指的疼痛又岂是一二日便可安好的?就算疼也得忍着,否则他又要懊恼自责了。
“佛非佛,人非人,流泪者亦是佛心亦是人心?如果不是佛,不是人,那这佛像会是什么?若是佛像他为何要说非佛?”我喃喃自语地回想过佛图澄那日的话,这似乎给了我很多线索,却始终道不出所以来。
轻扫着所有的佛像,心中倏然一凛,问:“你瞧见没,所有的佛像似乎大小相似,而且似人坐着的神情与身高?如果佛像是由人身做的话,便可解释为何会流泪,大师或许早就知道了,他不说明的原因只怕是另有目的,或者有何打算,人佛便是非佛非人。”
“你所说不无道理,倘若真是由人而做也并非不可能,已故太子最喜欢将人折磨至死,可是为何会流泪?就算是人做的亦是流血,而非流泪。”他眉心微蹙着,眯着黑眸,疑惑地盯住我。
我略作思忖,掩饰心中的不安及恶心之意,只道:“如果是人做的,五脏俱全,没有被抽空腹腔,就被供放在此地,将尸体加灌石灰,制成神佛,由于天长日久,尸体的防腐失去效力,身体内脏那些就开始腐烂,腐水从眼眶中流出,就成了我们误以为的佛泪,这也并非毫无道理。”
据我所知木乃伊都是空腔内填防腐剂,或者全身放置于干燥地方保存,所以才会无恙,如真是人身所做,依已故太子的习性不会如此麻烦将它掏空,那便可解释出一切。
“所以,若按你所说,只要将佛像砸烂一具即可证实,恐怕大王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他愤然地说着,攥紧拳头接着道:“吃人,杀人,将活人制成佛,他幸好还是死了,若还活着,岂不是会残害更多的人,他们都该死,他们……”
我茫然望着他,因这直言不讳而震惊,疾然按住他的唇,轻声安抚道:“别……小心隔墙有耳。”
他轻笑着拿开我的手腕道:“嗯,是我大意,都这些年了,还如此莽撞,让你为我伤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