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如水草一样爱上一个男生。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十六岁,可是我坚决无比地用了爱。爱,多么简洁明媚的一个字,倾入了我对阿为所有的感情。我在我十六岁的日记里写道:我如水草般,爱上阿为。那种爱,柔软湿润,缠绵悠长,绵绵不绝地覆盖了我大片的青春。那个年代,阿为在我眼里,他是我周围广阔的水,无处不在。阿为,就是我的天下。我是小以。自从知道我爱上的那个白净男生叫阿为以后,我便把自己叫做小以。小以,只有这么美好的名字才能够与阿为相配。只有小以。等到周围的人都开始叫我小以的时候,我每天昂着头得意洋洋地穿行在校园里,那表情和架势,仿佛阿为已经是我的爱人。有好几次,我甚至请我的死党羊羊在阿为经过的时候,大声地叫我的名字:小以小以。这样美好得足以与阿为相配的小名字,一定会让阿为看我一眼。
让阿为看我一眼,对于当时的我,是多大的心愿呀!以至于多年以后想起仍会一脸憧憬。阿为如一个高贵的王子,英俊优雅,冰凉如美玉,高高在上。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女生集体暗恋着他。而阿为,一路踩着桃花行走,不拒绝谁,也不亲近谁。因此,更加让小女孩们企盼。我也是小女孩中的一个。只是我不像她们一样涩涩地说,我喜欢阿为;我是用力坚决地写道:我如水草般,爱上阿为。在我的脸上,有着寒风中凛冽决然的味道,目光如哭泣的雪人般忧伤。阿为偶尔写些小文章,发在市里的惟一一家校园刊物上,我看到后也马不停蹄地跟着写过去。后来,终于有一篇小说发表了,而且与阿为的那篇排在一起。目录上,阿为的名字紧紧挨着小以。我在街边看见那期新出的杂志,看见我与阿为紧牵着的名字,兴高采烈地买了好几本,捧在手心里,傻呵呵地一路看着。忽然就看见阿为,走在我前面,手里也捧着什么,恍惚在低头微笑。
我环顾四周,此时正是正午,太阳还有些晃眼,天空高高远远,清蓝清蓝的。我心里一动,在这样的午后,跟阿为说上一句话该有多好啊!偷偷地,偷偷地走到阿为身后,他走得那么慢,我几步就跟上他了。准备从他身后忽然蹦出来吓他一跳的,阿为自己却停了下来。我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只见阿为左手撑着一本杂志,右手食指轻轻划过摊开的那页目录,一行一行地划过,划过阿为的名字,他白净好看的手指温柔地停在小以的名字上。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正准备小心提醒他挡了路时,阿为转身发现了我。他微微脸红了一下,合上书,看着我说:小以,是你啊。逃!我惟一的念头。可是,地上有胶水吗?为什么我的腿不能动了?是的,阿为,我是小以。我红着脸看着脚尖说。太阳照在我新买的娃娃鞋上,有什么东西的影子落在上面,仿佛是两只相亲相爱的蝴蝶在跳舞。我就那样认识了阿为,小日子开始欢天喜地地生动起来。我习惯低着脑袋,反剪着手上楼。那天也许是考试失误,头埋得很低,撞上了什么也懒得理会。
天知道我竟脆弱地被撞倒在地上,一个男孩子扶起了我。我记住了他手心里的温度,甜蜜温暖的温度和周围女生们嫉妒的目光。男生是亲爱的阿为。后来楼梯上经常出现两个并行的身影,那是小以和她的阿为王子。只要看见楼下来了人,我们就假装上楼,爬到楼顶再开始下楼,一遍一遍,上上下下,做着这样上下楼的小游戏,说一些飘忽不定的话。如果让你变成蝴蝶,你想飞到哪里?有一天阿为问我。我要飞到海边!现在你这么想,将来也许就不会了。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你以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幸福和悲伤,有一天也会被遗忘的。是啊,所以我要飞到海边。海浪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说。我奶奶说,爱情是一堆柴禾,不过是一堆柴禾。
阿为站在楼顶,望着远处的房子说。他有着多么好看的侧脸啊!可是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却是我所不能看穿的。有时候我能感觉得到他有多么不快乐。嗯!我想了又想,才轻轻应道,会有一晚,你会把那堆柴禾燃尽的,只剩一地的灰烬。沉默良久,阿为问我:吃饭了吗?吃了。吃饱了吗?没有。你请我吃冰淇淋好不好?好。我还是觉得阿为并不喜欢我。或者说,我十分不确定他是否喜欢我。我从来就是这样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阿为如宝石般高贵,走到哪里都是闪闪发光的,走到哪里都是女孩子们渴慕的对象。每天都会有女生送些小礼物给他,他总是礼貌地收下,每天都会有一排的女生为他吃醋。王子般的阿为,他会拒绝一切,喜欢我吗?可能吗?或许,我与他,只能做杉菜和花泽类那样的楼顶朋友。
九月阿为生日的时候,我准备了两张卡。一张卡上写着:“生日快乐。”另一张上写道:我爱你。我自己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事,能让我在死之前还能看见你总是比较好。我记不起有哪些时候我不爱你,如果有,那我一定是死去了。我爱你,阿为。你是我的天下。我只寄出了第一张。十八岁那年,我们高中毕业。阿为报的是一所北京的大学,高三的大半姑娘们也跟着报了北京的学校。我想了又想,还是报了上海的大学。我爱上海。我憧憬着有一天在那里的繁华与奢靡中让阿为淡出。我在日记里无数次悲伤地写道:阿为有那么多美丽的姑娘追随,他怎么会喜欢我呢?怎么会、怎么会呢?我常常写着写着,眼泪就滴满了日记本,翻一页,又滴湿了一页。以至于后来我翻起那段时间的日记,那些纸张显得格外干枯娇脆,一揉就碎,如同我残破哀怨的青春。我流的那些眼泪,我因为阿为失眠的许多个夜晚,阿为是一概不知道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一点都不知道,但我也永不会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