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有人开始赞成我的看法,有人则支持老陈的见解,大家争论了半天,也没达成共识。想想这也很正常,幸福指数本来就很难说清楚。
那天,我在早市上遇到一位卖白菜的农妇,今年白菜的价格高,销售的速度也快,可她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幸福。
我有些困惑:“白菜价格高了,你的收入也高了,怎么还不开心呢?”
她淡淡地:“白菜价格上涨了,卖上价格的菜却少了,因为春天时跟一家酸菜加工厂签订了销售合同,那时候没想到白菜会涨价这么多,现在若是毁约,就得给酸菜加工厂交一笔不小的违约金。所以,白菜价格上涨了,自己并没有多赚多少钱,怎么会开心呢?”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你当初签销售合同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吧?”我想知道她那时的幸福指数。
“高兴啥呀?去年白菜丰收了,价格却低得可怜,还不好卖,老上火了。签合同时,还是参考上一年的价格,很低的,当时只是想求一份保障,没想到后来……”她明显地懊悔不迭。
“如果今年的白菜价格还跟去年一样,也不好卖,你就能幸福一些?因为按合同,你很快就能销售掉。”我继续追问。
“幸福倒是算不上,不过,至少心里能够接受,不会后悔又遗憾。”她直言不讳。
“这么说,你现在的不幸福,是因为白菜价格涨了,你原来没有的愿望又生长出来了,就是多赚钱?”我也直截了当。
“可以这么说,原来没敢奢望多赚钱,倒是心平气和的,现在有想法了却不能实现,你说,搁在谁身上,能开心啊?”她甚至很沮丧。
“那你明年准备怎么办?还跟酸菜加工厂签合同吗?”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在失意中有一些幸福的憧憬。
“明年?谁知道明年的白菜价格会是什么样子?弄得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好了,只感觉到当一个菜农真不容易,丰收和不丰收都不赚钱,菜价高了低了,都难得开心。”没有想到,她脸上多了些茫然,心里还多了不少尤怨。
“如果换一个角度想想,开春的愿望实现了该高兴;多收的白菜又赚了一些钱,也应该高兴;明年再好好筹划一下,或许还能多赚些钱。这样一来,岂不是挺幸福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老陈的那番言论,突然感觉他的眼光很犀利呢。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似乎一下子敞亮许多。”她似有所悟,眉宇舒展了一些。
一件寻常的事情,换一个角度去思考,或许会获得截然不同的认识,而这不同的认识,直接影响着我们的心情,从而形成了我们不同的幸福指数。
原来,幸福指数,跟许多事情本身关系不大,却与看事情的角度和眼光密切相关。一个懂得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事情好的方面的人,会比将目光紧紧盯着事情糟糕方面的人,有更多的幸福感。
我把这一发现讲给那位刚刚结束一场婚姻的女同事,她淡淡一笑:“我完全赞成你的观点,问题是,很多时候,大家都明白那些其实很简单的道理,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不幸福的泥淖中,难以自拔或不愿自拔。因而,在生活当中,你看到很多聪明人其实并不幸福,倒是那些傻呵呵的知足常乐的人,有着很高的幸福指数。”
“你说的真对,幸福指数与智商有关,更与情商有关。”我想起了她曾给我讲过一个骑着自己改制的自行车、四处周游的农民工的故事,因为他有始终不泯灭的梦想和他发自内心的热爱,路途中那么多的风霜雪雨,竟然都成了他幸福的话题。
没错,获取很高的幸福指数,其实并不困难,多一些热爱,多一些向往,自然,也会多一些看问题的角度,会多获得一些幸福的感受……
我想当个傲慢客
/凉月满天/
去医院看病,一个衣着寒酸的老头子颤抖抖摸进内科的门,问:“中医科在哪儿……”一个小护士,白衣白帽,面庞光洁美好,声调却冷冰冰如大理石:不是中医科,
“这儿是内科,出去!”张爱玲见小孩子被警察打,一气之下想去做主席夫人,可以给那警察两个耳光;那一刻我希望自己立刻就是医院院长,可以劈头盖脸把她教训一顿: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傲慢。
人为什么会傲慢?奥斯汀的一部书名揭露了根源——《傲慢与偏见》。人们傲慢是因为有偏见:觉得自己的人种是好的,所以自己的人种就傲慢起来了;觉得自己的民族是好的,所以自己的民族就傲慢起来了;觉得自己的文化是好的,所以自己的文化就傲慢起来了;觉得自己是好的,所以自己就傲慢起来了。
说到底,傲慢的本质不过因为它的背后是得意,得意的背后是自认能干,自认能干的背后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只能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而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结果,不是郑重的滑稽,就是庄严的傲慢。
而且傲慢也有等级。这个小护士是最低层次的傲慢,放肆、张扬,一旦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出现,立马收敛。像气球胀得快爆得也快,一针下去,扑哧!这种傲慢古时多是由仆人、门房和赶大车的车夫表演。比如《红楼梦》里,刘姥姥初到荣国府,就见几个人挺胸叠肚,指手画脚,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刘姥姥问一句:“太爷们纳福。”他们也只是眼角扫描一下子,爱答不理,其实不过看门人而已。还有晏子的车夫,赶车走在闹市上,坐在车后的晏子满面谦抑,他却洋洋得意,鞭花甩得啪啪响,大叫“让开!让开!”
中级傲慢则是冷冰冰的优雅与含蓄,含蓄里又包含着压抑不住的得意,如同开水壶里的蒸气,一丝一丝往外溢。比如贵族对平民,奴隶主对奴隶,有钱人对叫花子,还有,读书人对和尚。《夜航船》里载一事:有一和尚与一读书人同宿夜航船。读书人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读书人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读书人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在这里傲慢也不过一层纸,戳破之后挡不住的春光外泄。
高等傲慢则如中医施针,部位精准,施行周到,见什么人耍什么态。比如王熙凤,对拿不准身份,但知道是门子穷亲戚的刘姥姥,她的傲慢隐生,收敛,穿得光明鲜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敬茶也不接,用铜火箸慢慢拨手炉里的灰,慢慢说:“怎么还不请进来。”这叫气派;帮贾珍在府中理事,独自在抱厦起居,对众妯娌挥霍洒落,目中无人,这叫尊贵;对人人都瞧不起的赵姨奶奶则是词严色厉,若不是礼法所拘,早就一个大耳光刮子抽过去,一股掩饰不住也不必掩饰的峻烈泼辣之气。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里,大概只有两种人不傲慢,一是刘姥姥这样的赤贫,她傲慢不起来;一是贾母这样的至高无上者,她没必要傲慢。现代人又为什么傲慢?说到底,它是虚弱的优越感和不踏实的防御机能的混合体。因为没有办法准确建立自己的坐标,只好在对别人的傲慢中感知自我生存的优越。天不傲慢,地不傲慢,流云不傲慢,飞鸟也不傲慢,野草闲花、猪鸡牛羊都不傲慢,只有四足无毛的人,对天傲慢,对地傲慢,对日月山川傲慢,对自己的同类更是无时无刻不傲慢。
可是奴隶把奴隶主打败了,平民把贵族拉下马来;白人对黑人的傲慢无以复加,公车上连黑人的座位也没有,到后来黑人连总统都当上了。《红楼梦》里,贾府倒台,一干家人发卖,往日挺胸叠肚的家伙们一个个成了霜打的茄子,任人往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凤姐先是被赵姨奶奶偷偷施“魇魔法”,到最后众叛亲离,丢了性命。可见傲慢这种东西带戾气,不祥,如同飞镖,本来拿去飞别人,最后总会镖回自己身上。
但是再不祥也挡不住人们心底傲慢一把的欲望。张爱玲要做主席夫人和我梦想自己是医院院长,仍是出于能够“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傲慢梦想。可是主席夫人也可能被主席傲慢,医院院长也可能被卫生部长傲慢,行走江湖,步步担险,随时都可能被人傲慢——怎么办?持剑玩酷的是剑客,操刀谋生的是刀客,关中替人收麦的是麦客,网上记日记的是博客,给人当老婆的是堂客,希望以后出现一种职业:专门替被傲慢的人傲慢一把的傲慢客。